上部 風雲際會 三十三 阮之鈿密奏無果 劉香蓮身懷六甲
張可旺將整個谷城都翻了個底朝天,卻始終未能找到李自成,待至天明,眼瞅著聚集在城門口,要求出城的百姓越來越多,張可旺只得怏怏回來向張獻忠復命。
「以目前的情況看,或許李自成已不在城中了。」聽完張可旺的彙報,徐以顯輕撫著自己的八字鬍分析道。
「老徐,你不是說城門四閉,就算插了翅膀,李自成也斷無可能逃出去么?」張獻忠強壓著心頭怒火質問道。
見張獻忠發火,徐以顯心中一慌,不敢看他的眼睛,低著頭辯解道:「是在下失策了,千算萬算沒算到會有人暗中偷放李闖出城。」
「怎麼?你是說咱們這裡有人私通李自成?」張獻忠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查,給老子徹查到底!俺老張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吃裡扒外的傢伙!若是逮到,定要將其抽筋剝皮,方解心頭之恨!」
徐以顯繼續說道:「雙方既已鬧翻,將來見面便是你死我活,在下以為,當前第一要務是追殺李自成,若讓他逃脫,後患無窮!」
「都跑了這麼久,還能追得上么?」張獻忠捋著長髯,一雙鷹眼死死地盯著徐以顯。
在張獻忠凌厲的眼神下,徐以顯冷汗淋漓,連忙說道:「李自成落荒逃跑,沒有騎馬,想必並未走遠,只需派一隊騎兵朝著商洛的方向一路追趕,必定能夠追上!」
聽徐以顯這麼說,張獻忠的臉色終於緩和了許多,轉向張可旺,吩咐道:「這回老子誰也不信,就信自己!可旺,立刻點齊五百騎兵,隨老子出城追趕李自成!」
「諾!」張可旺大吼一聲,領命而去。
哪知這邊正要整裝出發,谷城知縣阮之鈿卻乘著四抬小轎趕來了。
轎子落地,阮之鈿躬著身子從轎里走出,抬手連聲喊道:「敬軒將軍留步!學生有話要說!」
「原來是知縣大人,不知有何指教?」張獻忠雖然著急出發,但還是不得不停下腳步,向著台階下的阮之鈿隨意作了個揖。
阮之鈿快步來到張獻忠面前,深深一躬道:「昨夜城中雞飛狗跳,聽聞是李闖潛入,學生身為一方父母官,身負守土之責,故特來向敬軒將軍了解詳情,好向上峰迴稟!」
張獻忠聽罷淡淡說道:「知縣大人消息倒是靈通。」
「昨夜那麼大的動靜,學生若是再不知道,那也枉為父母官了。」阮之鈿陪笑道。
不料張獻忠卻是臉色一變,厲聲道:「大膽阮之鈿!本將軍現在懷疑你私通闖賊!」
阮之鈿嚇得渾身一激靈,連聲辯解道:「敬軒將軍,您可不能開這種玩笑啊!學生我對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怎麼可能通賊?」
張獻忠指著阮之鈿的鼻子,大聲斥責道:「李闖潛逃,本帥正欲率兵出城緝拿,卻被你阮知縣無故阻攔在此,不是私通李闖,卻是為何?」
被張獻忠這麼一說,阮之鈿下意識地趕緊側身讓出一條路來。不等阮之鈿再開口說話,張獻忠當即飛身上馬,一揚馬鞭,帶著張可旺及五百騎兵飛奔向西門,身後只留下一道滾滾黃塵。
多虧有定國的指引,李自成一路向南,方才躲過了張獻忠的追兵,待過了保康縣,繼而轉道向西,倉皇狂奔走六百里,投靠至老回回馬守應營中,李自成滿腔憤恨,竟是一病數月。
當此時,清軍入關,進攻高陽,帝師孫承宗殉國,督師盧象升兵敗鉅鹿,身死。崇禎帝急詔洪承疇入衛勤王,孫傳庭為兵部侍郎督援軍同行,一時間中原大地官軍勢力再度空虛,張獻忠等待已久的時機終於出現了。
這些時日,阮之鈿通過與張獻忠的接觸,料定張獻忠必反,數次密報熊文燦,熊文燦只當他是挑撥離間,回信怒斥莫要無事生非。阮之鈿不肯罷休,又直接向崇禎帝上疏,然而崇禎帝早在群臣的忽悠下,認定張獻忠真心歸降,加之最近又被清軍入關搞得焦頭爛額,哪有閑心去管這事,直接將阮之鈿的奏疏扔在一邊,置之不理。
始終得不到朝廷的回復,阮之鈿也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與張獻忠周旋。
這日張獻忠正與徐以顯在花廳議事,忽然有扈衛進來稟報,說知縣阮之鈿求見。
潛伏於襄陽城中的斥候,早已把阮之鈿告狀之事報告給了張獻忠,張獻忠對此頗為惱怒,正打算讓扈衛將阮之鈿轟走,卻被徐以顯給攔了下來。
徐以顯湊近張獻忠的耳畔,輕聲低語道「」「敬帥,在下以為還是見見的好,看看他有何話說?」
聽到阮之鈿這個名字,張獻忠就覺得噁心,當即擺手拒絕道:「鳥!見個屁!不見!老子怕到時候一時忍不住,一刀宰了他!」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聽聽這父母官今日有何見教,又有何妨?」徐以顯又勸了一句。
見徐以顯如此堅持,張獻忠最終還是改變了自己的主意,勉強點了點頭,對著扈衛吩咐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阮之鈿就從外面匆匆跨進了門檻,一見到張獻忠和徐以顯,他當即深深地一躬道:「學生阮之鈿拜見敬軒將軍,拜見徐先生!」
張獻忠看都沒看阮之鈿一眼,直截了當地譏諷道:「知縣大人,朝廷廷議怎麼說呀?」
阮之鈿不明張獻忠所指,滿臉堆著笑,拍馬屁道:「敬軒將軍忠於朝廷,皇上倚重,他日必將封侯!」
張獻忠聽罷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你這話俺老張愛聽!托你吉言,若是封侯,必有重酬!」
阮之鈿不知張獻忠是在說反話,竟信以為真,趕忙連聲道謝,又繼續拍起了張獻忠的馬屁。
張獻忠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當即臉色一變,大喝一聲道:「別婆婆媽媽的,有屁快放!」
阮之鈿嚇了一跳,不敢再拍馬屁,連忙躬身言道:「敬軒將軍,今日學生前來拜謁,其實是有要事稟報。」
張獻忠冷哼一聲道:「不敢當,您才是父母官,有事儘管吩咐,俺老張必定照辦。」
阮之鈿偷偷瞥了一眼張獻忠,猶豫了片刻,這才咬牙開口說道:「敬軒將軍您有所不知,近日有貴部有少數將士不守軍紀,在城外公然搶劫,學生不便介入軍中事宜,只能前來告知將軍,將軍身為全軍主帥,務請從嚴究治,以肅軍紀,而安地方。」
「竟有此事?」張獻忠不禁皺了皺眉頭。
派人扮成盜匪打劫富戶地主本是他張獻忠自己的主意,沒想到弟兄們一時疏忽大意,竟被人暗地裡追蹤,查出了底細,這讓張獻忠多少有些掛不住面子。
阮之鈿言之鑿鑿道:「千真萬確,縣衙近日收到多次指名控告,還有鄉民當場抓住盜匪,刑訊之下已經承認是白文選將軍的部下,學生不敢再審,已將其交還給了白將軍處置。」
聽說還是人贓俱獲,張獻忠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徐以顯見狀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道:「知縣大人,您有所不知!這朝廷老是不發軍餉,總不能讓弟兄們空著肚子喝西北風吧!您是沒帶過兵,不知道咱們敬帥的難處,那些弟兄想必也是餓得沒辦法,這才被迫向眾鄉親借糧充饑,待朝廷糧餉一到,在下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人搶劫了!」
「這……」徐以顯的這番回懟,讓阮之鈿一時語塞。
「好了,這事俺老張已經知道了,父母官就請回吧!本將軍還有軍務在身,恕不能奉陪了!」張獻忠擺脫了窘境,當即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無奈之下,阮之鈿也只能是搖著腦袋離開了。
「老子遲早要宰了這狗官,把他腦袋掛在城頭上祭旗!」望著阮之鈿離去的背影,張獻忠恨恨地說道。
從春節到元宵,一連半月皆是大雪紛飛,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定國召集眾將士在劉家灣大營中恢復操練,才剛練了沒一會兒,卻見秀姑騎馬匆匆闖入營中,見到定國,秀姑顧不得下馬,便焦急地說道:「姑爺,趕緊回家一趟吧,夫人她暈倒了!」
聽說香蓮暈倒,定國再無心操練,連忙飛身上馬,與秀姑並轡而行,往谷城的方向趕去。
寒風呼呼地從耳畔刮過,定國騎在馬上,大聲地詢問道:「夫人到底怎麼了?」
「什麼?」秀姑轉過頭,示意自己沒有聽清。
「夫人到底怎麼了?」定國提高嗓門又重新問了一遍。
「夫人這兩日總是身體不舒服,渾身無力,吃不下東西。」秀姑扯著嗓子向定國回喊道。
「怎麼不去找大夫?」聽說香蓮已經病了好幾天,定國忍不住責備道。
秀姑卻是撇了撇嘴,一臉無辜的表情:「姑爺軍務繁忙,夫人不願意驚擾,故而一直沒讓我們去找大夫。」
「真是荒唐!」這香蓮還是真不讓人省心吶,定國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兩人很快回到府中,一下馬,定國便飛快地沖向後宅,才剛到門口就被九貞一把攔下:「姑爺,稍安毋躁,老神仙正在裡面為夫人號脈呢!」
定國無奈,只得在門外來回不停地踱著腳步。
「姑爺,您在這走來走去的,把我眼睛都晃花了。」九貞嘟著嘴抱怨了一句。
定國抱歉地賠了個笑,隨即轉身走到台階旁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只見老神仙提著藥箱從屋中走了出來,定國趕忙起身迎了上去,焦急地問道:「老神仙,夫人所患何病啊?」
「二將軍安心,夫人沒病。」老神仙捋著白花花的長髯,淡淡地說道。
「沒病?那為何會暈倒啊?」定國滿臉的疑惑。
老神仙也不想賣關子了,嘴角微微上揚,拱手賀喜道:「恭喜將軍,尊夫人是有喜了。」
「什麼?」定國陡然一愣神。
「尊夫人有喜了!」老神仙加重了語氣,重複說了一遍。
定國一把抓住老神仙的衣袖,追問道:「您可當真?」
老神仙呵呵一笑,示意定國趕緊放手,然後加重語氣,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道:「不敢誆騙將軍,確確實實是尊夫人有喜了!」
聽老神仙這麼說,定國頓時樂開了花:「這麼說,我就要當爹了?」
「恭喜姑爺!」九貞和秀姑聽到這個消息,也是由衷地為香蓮和定國感到高興,一齊連聲道賀。
「尊夫人身體疲憊,已然睡下,莫要進去驚擾。老夫這就去配些安胎的葯,你且跟我來。」說罷,老神仙當即提著藥箱,示意定國跟上。
定國不放心香蓮,又探頭往屋裡望了一眼,只見香蓮安靜地睡在床上,由於有幔帳隔著,看得並不太清楚。
「姑爺,你就放心去吧,這兒有我們呢。」九貞拍了拍胸脯,向定國打保票道。
「那就有勞二位姑娘了。」定國拱手一抱拳,隨即轉身找老神仙取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