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平喋血 一 邯鄲春寒
春寒三月,一向年輕力壯,被趙國朝中譽為多謀的後起之秀馬服君趙括突然病了,且是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消息在趙國都城邯鄲不脛而走,市井流言議論紛紛,但卻並沒有給趙國朝野帶來多少恐慌。畢竟自先君武靈王胡服騎射以來,歷惠文王一世,趙國國力已是今非昔比。大國如齊楚魏根基雖存,卻只是外強中乾,韓燕向來貧弱,不值一提,趙國已隱隱成為了山東六國抗禦強秦的領袖。國中非但有胡服新軍六十萬,且多有名臣良將,文有藺相如、虞卿,武有廉頗、樂毅,更有老而彌辣的平原君趙勝當朝,馬服子雖是名將趙奢之後,見識不凡素有高論,且得孝成王趙丹的器重,但總讓人有言過其實之感,在群臣眼中也只是可有可無的人物罷了,除了些許老臣惜才的惋惜之聲外,朝中竟是出奇的平靜,但趙王卻是坐不住了。
當年趙括曾與還是太子的趙丹有過六年同窗之誼。趙丹對趙括分外讚賞,一即位便讓趙括做了執掌都城邯鄲防衛的柱國將軍,正欲待趙括歷練幾年之後便委以重任,取代逐漸老邁的上將軍廉頗。可如今竟突然得知趙括病危,他豈能不急。
「來人,備車!馬服君府!」坐立不安了許久,趙王終於決定親自去趙括府一探究竟了。
篷車片刻備好,趙王匆匆登車,在一隊鐵騎的護衛下轔轔開出了王城,一路更有巡街官兵夾道喝令行人閃避,沒幾時便到了馬服君府前,沒進車馬場,而是直接開到了巍峨的門樓前,護衛軍士見是趙王駕到,慌忙齊齊下跪迎接王駕。
趙王心急見到趙括,下車擺手示意軍士起身,讓隨行護軍在門口等待,只帶了內侍一人便急急忙忙的奔進了門廳。
「趙括何在?」趙王眼見跪伏在門廳外哭泣不止的總管舍人,心下頓時一沉,臉色瞬間黯淡了下來。
「馬……馬服君,他……他去了……」
聽到這個噩耗,趙王頓覺眼前一黑,踉蹌了幾步,竟是跌坐在地。
「大王!大王!快……快傳太醫!」隨行內侍一下慌了手腳,茫然無措地沖著四周高喊。
「不必了。」趙王此時已經回過神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揮退了匆忙趕來的太醫,沖著依舊伏在面前的馬服君府總管道,「去馬服君寢室,太醫隨駕。」
「諾。」總管一抹眼淚,爬起身來,引著趙王一行進了跨院,直奔寢室而去。
進得趙括的寢室,一股濃重的草藥味便迎面撲來,厚厚的紅氈鋪地上並排跪著十幾名正在隱隱哭泣的侍女與家人。趙王抬頭望了眼平躺在輕紗帳幔后卧榻上一動不動的趙括,扭頭對著身後內侍吩咐了一句,屏退眾人,只留老太醫侍駕,然後一個人慢慢地踱了過去,在榻邊坐了下來。
床榻上的趙括面色慘白,完全沒有了一絲生氣。
「馬服君何病?」趙王問了一聲,卻沒有看站在帳幔之外的太醫。
「大王恕罪,臣不知。」老太醫小聲低語道。
「不知?」趙王冷哼了一聲,緩緩站起身,踱到了老太醫面前,「皆是庸才,留汝等何用?」
老太醫匆匆跪下奏道:「我王,非臣等無能,乃馬服君之病奇異,縱神醫扁鵲猶在亦不可為。」
「何奇?」趙王徑直穿過老太醫身邊,來到了寢室的門口,在春日微暖陽光的照耀下,趙王的臉色卻是說不出的陰霾。
「大王,馬服君素來身強體壯,五日前就寢時亦是無礙,但竟是從此一睡不醒,氣息更是日漸衰弱,終是不治。此等癥狀臣等聞所未聞,故而束手無策。」
「傳詔,以君侯禮厚葬馬服君。」趙王嘆了口氣,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剛回宮,便得報,韓國特使秘密入趙,請見趙王。
近日秦國動作頻頻,一副咄咄逼人之勢,韓使此來必定與秦有關。
「特使今天有何見教?」平復了心情的趙王立刻在書房召見了韓國特使。
「趙王,秦逼韓王割河外渡口百餘里地,使韓河外道絕,上黨孤懸難守。韓王意,上黨地與其喂虎口,填狼腹,不如獻於趙王,以固我三晉之好。」韓國特使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一卷帛書高舉過頭頂,「此乃上黨之圖,並附韓王親書密簡,以表韓之誠意。」
趙王心中頓時翻滾起來,表面上卻是一副平靜,讓內侍接過地圖密簡,慢慢在書案上攤開。
韓國特使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過了許久,趙王這才抬起頭來,悠悠地說道:「事關重大,本王當與國中元老重臣議定之後方可答覆。」
韓國特使禮道:「然,請趙王速做決斷。」
「送特使驛館歇息,三日後答覆。」趙王應道。
方才送走了韓國特使,又有平原君趙勝入宮覲見,趙王於是又馬不停蹄地召見了趙勝。
剛剛坐定,就望見平原君急匆匆地走進了書房,原是平原君亦接到了韓國上黨郡守馮亭的請降密書,欲將上黨獻於趙國。
兩下一說,君臣二人皆感此事蹊蹺,既同是一事,為何韓國卻又分做兩路來說。
「依老臣之見,當於明日舉行朝會,重臣會商,以防有失。」商討了半天,兩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平原君提議朝會群臣,共議國是。
趙王亦覺此事非同小可,於是點頭答應。
趙括之死,趙王心大亂,加上馮亭獻地茲事體大,趙王如芒在身竟是難眠,忽聽得寢宮外一陣喧嘩,趕忙起身,卻見內侍一臉喜色地站在寢宮門口。
「何事?」但看內侍的臉色,趙王便知定有好事,卻是不露聲色。
「馬……馬服君活了。」內侍自是明白這個趙括在趙王心目中的地位,忽聞宮外來報趙括死而復生,他豈能不喜。
「什……什麼?」趙王愣了片刻,一下回過神來,不由喜上眉梢,「本王就說趙括那小子福相,豈能如此就死!天佑趙國,天佑棟樑啊!」
馬服君醒后,精神百倍,竟是更勝從前了。」內侍又補充了一句。
「速傳太醫往馬服君府,若再有閃失,定斬不赦!」趙王立刻做出了決斷。
「馬服君既是無礙,太醫是否……」
「去!」趙王沒有猶豫,「去去總是好的。」
「諾!」內侍應聲退下,一片皎潔的月光灑在了趙王洋溢著笑意的臉上。
春意微寒,可今夜趙王睡得卻是分外安穩。
而此時,馬服君府上卻是另一番情景。
大夢一場,趙括感覺自己彷彿已經沉睡了千年,睜眼幽幽坐起,發現自己身處靈堂之中,不由大駭,更是把守靈的家人嚇得魂飛魄散。
「吾在何地?」活動了下筋骨卻是無比舒暢,恍若重生了一般。
府上老總管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兩腿仍是不住地顫抖:「君,鬼乎?人乎?」
「何有此問?」趙括有些莫名其妙。
「已睡五日,公子知否?」老總管似乎有些回過神來。
「不知。」趙括搖了搖頭,心中卻是暗暗稱奇。
「今晨氣絕,趙王欲以君侯禮葬之,公子知否?」總管又道。
趙括這才方知原來自己早已經歷了一番生死輪迴,腹中飢餓,也顧不得他想:「家老,弄些吃得來。」
「是是是,公子五日未食,自是飢餓難耐了。」老總管連忙吩咐家人撤去靈堂,收拾廳堂,然後親自準備餐食去了。
片刻過後,總管前來稟道:「府中慌亂數日,一時只有冷食。」
「無礙,端來便是。」趙括思慮了片刻,又喊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總管,「弄些酒來。」
一口冷食,配上一口濃烈的趙酒,這頓飯趙括吃得卻是異常的香甜。昏睡數日,現在雖是深夜,精神卻是異常的好,獨自一人立在後院涼亭中,趙括只覺心中一片茫然,但夢中的情景卻是愈發的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