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危機重重 二十一 易水河畔遇名士
栗腹全軍覆沒,趙軍兵臨城下,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讓燕國朝野震驚了。
三比一的優勢兵力,怎麼看都是一面倒的戰爭,如何只在須臾六十萬人便被斬盡殺絕了?栗腹不是口口聲聲說趙國已經沒有大軍了么?那城下的二十萬趙軍卻又來自何處?一時間薊城中人心惶惶,市井巷閭間竟是亂成了一團亂麻。
王宮中,燕王姬喜更是勃然大怒:「壞王事者,栗腹也!」
一道詔書頒下,栗腹全家兩千餘口只在一夜便被禁軍傾數斬殺在府邸之中,血腥的氣息瞬間瀰漫了整個薊城。滅了栗腹九族,燕王憋在心頭的惡氣總算是出了,但趙軍未退,這卻如何是好?
「薊城城防堅固,諒趙括小兒也攻不進來。」燕王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可整整一月過去,趙軍僅在離城五里之遙駐紮,卻是圍而不攻。但每每只要燕軍出城,便會遭到趙軍鐵騎的猛烈衝殺。眼見著城中的糧食日漸減少,燕王終於想起了那個曾經苦苦諫言的上將軍。可令燕王沒有想到的是,派去請樂間的老內侍很快就回來了,還帶來了一條壞消息:樂間早在圍城之前就已經逃出薊城,去趙國了。
聽了奏報的燕王,頓時跌坐在地,粗重地喘息著,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內侍在一旁茫然無措地望著頹廢的燕王,一時間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還好就在此時,一名小內侍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在老內侍耳邊低語了幾句,老內侍聽罷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向燕王稟報道:「大王,劇辛大夫來了。」
「快……快讓他進來。」聽說劇辛來了,燕王精神頓時一振,趕忙從地上爬起身來,整好了衣冠。
「臣劇辛,參見吾王。」不一會兒,一位鬚髮雪白形容枯蒿的老者便走了進來。
燕王愣是從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寒暄道:「上大夫,近來可好?」
「趙軍圍城,大王可好?」劇辛見到燕王這副滑稽的模樣,不由諷刺了一句。
燕王雖聽出了劇辛的話外之音,卻還是裝聾作啞般地呵呵一笑,拱手道:「上大夫教我。」
畢竟國難當頭,雖不滿燕王,但劇辛還是肅然言道:「為今之計唯有割城求和,暫退趙軍。」
「割地?」燕王眉頭猛皺了一下,收斂笑容,輕聲嘆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得知燕王準備割讓五座城邑換取趙國退兵的消息,趙括迅速下令解除了薊城外圍的駐軍,然後又派出了一千名精銳騎兵,護送著燕國使臣去了邯鄲。
數日後,當燕人三三兩兩小心翼翼地走出圍城,這才發現趙軍大營已然後退了整整二十里。緊繃在燕人心頭一個月的大弦頓時鬆了下來,大膽的人們開始成群結隊地聚集到趙軍大營附近的山坡上,嘖嘖驚嘆地觀看起營中趙軍的操練,頗有經濟頭腦的商賈們更是將各種緊俏的商品運到軍營外拋售,一時間趙軍大營竟成為了一座偌大的集市。
趙括在得知消息后非但不加阻攔,反而下令大開寨門,任由燕人入營觀操,軍兵出營買賣。薊城內外的人們似乎全然忘記了兩國正在交戰,行人熙熙攘攘竟更勝從前了。
軍中無事,受不住姬雪的軟磨硬泡,趙括乾脆將全部軍務大事統統交給了老將軍廉頗,然後帶著姬雪一身便裝溜出了大營,往易水河谷的姬氏老宅去了。燕趙邊境向來人跡寥落,兩人沿著冷冷清清的燕趙官道走了沒幾日,易水河谷的茫茫紗帳便出現在了一片朦朧的夕陽中。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前面牽馬走來一人。趙括本沒有注意,可走近再一瞥眼,只見此人五官奇異,朝天鼻,凸額頭,塌鼻樑,加上一副羅圈腿,真是讓人過目不忘,姬雪不由笑出聲來,扭頭輕聲對趙括說道:「怪人也!」
「何故笑我?」那人耳力極好,聽見笑聲,頓時停住了腳步,一皺眉頭,本就貼得很緊的小眼睛更是擠成了一團。
趙括勒馬停步,試探道:「先生可是燕山名士蔡澤?」
那人一驚:「閣下怎知我蔡澤之名?」
「唐舉相面,何人不知?先生異人異相也!」趙括於是翻身下馬,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在下趙括。」
蔡澤頓時肅然一躬:「原是威名赫赫的馬服君,蔡澤眼拙失禮也!」
「僕從出言不遜,懇請先生見諒。」趙括忙伸手扶住蔡澤,帶著歉意道。
「甚時成僕從了?」姬雪狠狠瞪了趙括一眼,嘴裡小聲地嘟囔道。
蔡澤釋然一笑,擺了擺手:「無妨也。」
趙括隨口便問:「先生離燕,欲投何處?」
「馬服君不妨為我一謀,我欲何方?」蔡澤反問了一句,一雙小眼睛亮閃閃地盯著趙括。
「魏國?」趙括微笑言道。
蔡澤一聲嘆息:「魏雖有信陵君,然朝野不思進取,一派奢侈頹廢也!」
趙括又道:「齊楚兩國,先生以為如何?」
蔡澤更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齊楚雖大,卻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也。」
「先生若入趙可乎?」趙括心念一動,於是躬身誠懇地問道。
蔡澤只是悠然一笑,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不可也!計然之學,與趙國南轅北轍。」
「莫非秦國?」趙括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個他最不想說出的答案。
「法固方可行我富國長策,秦以法立國,便是秦國也!」蔡澤此時方才忖掌哈哈大笑了起來。
趙括心中猛地一沉,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先生胸懷長策,此去必為秦國丞相!」
「天下惛惛,惟秦可展我抱負也!然入秦,路漫漫修遠兮!」蔡澤自嘲般地搖著頭,又是一番嘆息,之後便是深深一躬,「蔡澤在此別過,馬服君後會有期也!」道別過後,蔡澤竟是飛身上馬,風馳電掣地消失在了夕陽的餘暉中。
數月之後,蔡澤入秦,果真說服了應侯范雎退位讓賢,成為了秦國的丞相。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兩怪人也。」見蔡澤走遠,姬雪忍不住又揶揄了一句。
趙括沒有說話,只是獃獃地眺望著遠方。姬雪回頭看見趙括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樂開了花:「公子,堂堂趙國上將軍,竟如小女子般多愁善感。」
趙括一愣神:「啊?沒……沒!」
「哼!」姬雪心中暗暗好笑,臉上卻佯裝出一副惱怒的神情,飛快揚起馬鞭,也不等趙括,一夾馬肚徑直就走了。
「雪妹!」等趙括回過神來,哪還有姬雪的蹤影。夜色很快就籠罩了整個河谷紗帳,趙括一個人走了片刻,便被一條河流擋住了前行的道路,四處張望,卻是無船可渡。
就在趙括犯難的時候,一葉扁舟從紗帳中慢慢飄了出來。
「船家!」趙括趕忙下馬,朝著小舟招手喊道。
小舟很快靠了過來,趙括於是先將坐騎趕進河中,讓其隨船鳧游,隨後縱身躍上了小舟。渡過河后,趙括向船家道了聲謝,然後牽著馬拜辭而去。
轉過一條彎道,一座廢棄的莊園便巍然矗立在了朦朧的月色下。一路走在殘破的古磚小徑上,兩側蔥蘢蒼翠的草木中隱約可見爬滿了山藤的殘垣斷壁,四周幽靜得更令人感到心顫。
漸行漸近,趙括仰頭望去,在半掩的庄門前,殘破石坊上「姬庄」兩個大字依舊清晰可見,雖歷經風雨,卻依然鑿鑿在目。原來這裡便是令姬雪魂牽夢縈的故居,亦是父親當年在燕國避禍的棲身之處了。初次到來,趙括心中不由感慨萬分。
趙括隨手將坐騎拴於石坊上,然後一路撥開亂草,悄然推開了那扇雖是破敗卻不失宏闊的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