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亂初生 三十七 老秦王薨了
秦昭王五十三年,趙孝成王十二年,嬴政和趙高都已經五歲了。
這些年來,趙姬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一直居住在邯鄲郊外的呂氏舊庄中,在呂府管家悉心照顧下,生活雖不如從前那般奢華,卻也算是衣食無憂。可奇怪的是趙國明知趙姬母子的存在,卻始終裝聾作啞。
而嬴異人回到秦國后,就似乎忘記了他們母子的存在,整整三年過去,幾乎半年才會輾轉來一封家信,信上寥寥數語竟從沒有提到過兒子。更讓趙姬無法忍受的是呂不韋,這個曾一度讓自己傾心的男人對他們的境遇亦是不聞不問。有時候,她甚至痛恨起自己,或許當初就不該答應呂不韋嫁給嬴異人,不該去幻想那虛無縹緲的王后美夢。
秦趙死敵,有著秦國世子身份的小嬴政自然而然地被同齡的孩子們孤立了。從小到大,除了一起長大的趙高,他居然沒有一個玩伴。人們背地裡都說這個早產兩個月的孩子就是呂不韋的野種,不脛而走的傳言讓趙姬一家無論走到哪,背後都是一片紛紛議論。
憂心忡忡的趙姬只好找來了呂府管家商議,兩人都覺得孩子漸漸懂事,長久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無論如何都該為他們找個老師了。四下一番打聽,呂府管家便帶著嬴政與趙高來到了一位隱居於邯鄲城中的老名士家中。
當鬚髮皆白的老名士見到兩個孩子的時候,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半天也沒吱聲。
「先生,如何?收乎?」呂府管家見到老人這副模樣,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汝等且先玩去。」老人閉目沉思了許久,皺著眉頭拍了拍兩個孩子稚嫩的肩膀。小嬴政早在屋子憋悶得慌了,聽老人這麼一說,頓時如釋重負,拉起趙高一溜煙就跑出了屋子。
見兩個孩子跑遠,老人這才悠悠地說道:「趙政者,隆鼻長目,兩眉入鬢,正所謂帝王之相。然此子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日後必刻薄寡恩,越王勾踐亦難及一二也!」老人見呂府管家一臉迷茫,眉頭又是一皺,「趙高此人卻是難說!或為治世良臣,或是亡國奸佞,皆在其一念之間。」
「五歲孩童,先生怎可看出這般?」呂府管家聽了老人這番言語,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先生之意不收乎?」
不想老人卻是哈哈一笑:「此等人物,百年難遇也!老夫豈能錯過?一切但看天意了!」
從那天起,嬴政與趙高便正式拜入了這位老名士的門下,平日除了教導學業外,老人對二人的生活也照顧得無微不至。嬴政從小父子分離,趙高更連親生父親是誰皆一無所知,久而久之師生間反倒生出了些許父子般的情愫。平日里,三人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互相辯論,亦如同忘年至交一般。
一晃三年過去,兩個孩子無論是學識還是氣質上都與從前截然不同了。為了能讓嬴政儘快返回秦國,呂府管家按照呂不韋的秘密吩咐,派人在邯鄲城中四處造謠:子楚在齊曾有一子,齊正欲將其送歸秦國。
不明真相的趙王急召來平原君商議對策,平原君不置可否地答道:「不論謠言是否屬實,皆當送其母子歸國。」
「此話怎講?」趙王不禁驚訝地問道,「如此豈非可惜。」
「趙姬母子留趙,一無所用,若放其歸國,或有助於亂秦大計。」平原君搖著頭,若有所思地說道。
趙王沉思了良久,方才拍案而起:「便依王叔,即刻送趙姬母子歸秦。」
就在此時,秦國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老秦王薨了!
呂不韋得知老秦王死訊正值深夜,匆匆趕到安國君府,只見安國君正靠在坐榻大枕上,不停地喘著粗氣,綱成君蔡澤與嬴異人已然肅立在一旁了。
見呂不韋到來,安國君長嘆了一聲:「先王驟然離世,又逢大災之年,國中一片亂相,卻該如何是好?」
「太子已是事實秦王,當有主張也!」呂不韋一改平日的謙和,正色言道。
「老夫何嘗不知?」安國君無奈地搖了搖頭,「奈何病體沉重,心有餘而力不足也!」
聽父親這麼說,嬴異人趕忙開口道:「國難當頭,子楚願為君父分憂。」
「哦?」安國君抬起了腦袋,「吾兒有何謀斷?」
「君父,子楚以為當暫緩國葬禮,即刻開倉賑災,以安民心。」嬴異人沒有絲毫猶豫,慨然言道。
安國君苦笑著搖了搖頭:「國葬似可暫緩,然公然賑災違背百年秦法,此舉飲鴆止渴,後患無窮也!」
「安國君……」開倉賑災的提議本是蔡澤和嬴異人事先商議好的,不想卻被安國君一口否決,蔡澤心中不禁大為焦急。
安國君抬手止住了蔡澤的言語,對著呂不韋問道:「呂公怎不說話?」
「在下區區太子府丞,國政大事不敢妄言。」呂不韋拱手推辭道。
「說說無妨。」安國君深知呂不韋的才能,殷切的眼神中充滿了期盼。
無可奈何,呂不韋只好開口言道:「恕不韋直言,目下斷不可開倉賑災!秦人自有囤糧傳統,故非民飢荒,惟地飢荒,當今亂相在朝而不在野……」
「呂公便說如何是好。」安國君黯淡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亮光,忙不迭地坐起身子,打斷了呂不韋的話。
「太子即位稱王,官府治災救地,便可安然無事。」
安國君眉頭一皺:「此事不妥也!國葬未成,嬴柱如何稱王?」
嬴異人勸道:「君父,呂公所言極是,非常之時,不可拘於常理,惟有即位稱王,方可振奮朝野,平息亂相也!」
安國君沉默了良久,這才微微地點頭答應了。
數日之後,咸陽宮舉行了盛大的新君即位大典,安國君嬴柱正式稱王,史稱秦孝文王。
可沒等人們的心情平復幾日,一條更驚人的消息再次接踵而至:即位方才三天的嬴柱,竟在靈堂中舊病複發,隨老秦王去了。
數日連喪兩王,赫赫秦國頓時陷入了空前的混亂中,一時間謠言四起,國內民眾人心惶惶,山東六國更是蠢蠢欲動了……
來秦國的這些年,趙括趁著任職國尉丞的機會,對秦國府庫及戰力進行了一番詳實的調查。得出的結論竟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秦國府庫糧秣充足,軍械齊整,縱六國合力亦難以匹敵。
「秦國大氣已成!若不能藉此國喪良機徹底攪亂秦國,待其日後元氣恢復,再想亂秦卻是難上加難了!可自己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國尉丞……」正在趙括憂心忡忡的時候,書房外突然跑進了一個小男孩。
「興兒?」趙括回過神,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不到六歲的兒子趙興。趙括剛要開口說話,奶娘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大人恕罪。」
「你先下去吧。」我趙括便有如此可怕么?趙括在心裡自嘲了一聲,然後起身抱起了小趙興。待奶娘走到門口,趙括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問道,「今日可見到夫人?」
奶娘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答道:「夫人一早離府,尚未歸來。」
「知道了,下去吧。」趙括伸手逗著兒子,心中卻是一陣莫名的煩躁。成婚六年,與姬華的感情卻是日漸淡漠,趙括忽然懷念起兩人兄妹相稱的日子,那時至少不會像今日這般無話可說吧。
其實姬華也明白,六年來趙括的還是沒能放下姬雪!可他始終對自己都是客客氣氣,相敬如賓的,既是如此又能再奢求什麼呢?一切都是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