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堂上公審
第298章堂上公審
這三日里,楚念在夜照軍營問診還算順利。
幽霽不僅將他們奉為上賓,傳了附近的軍醫來與楚念探討學習,每日處理完要務后還跟在楚念身邊,親自為藥王谷的人擔任翻譯。
夜照的時疫與寧州的癥結相同,與夜照軍醫們集思廣益后調整過的十神湯藥效奇佳,不過兩副葯,軍中癥狀輕微的病患便已好轉。
因著夜照並無禁用香附之令,此方推廣施用的進度也比他們當初在南地救災時快了數倍。
不過這隔離和防疫之法有諸多細節要核對調整,楚念忙到第三天正午才想起先前的約定,急匆匆要回銀松堡保平安。
營門外早有一隊輕騎在等候,蕭恆聽她說治疫之事還未打點妥當,難得地先提議讓她再在夜照暫留幾日。
楚念見他神色有異,將人拽到一邊小聲問:「可是出什麼事了?」
「譚院判死了,那位鄭太史也北逃回京了。」蕭恆並未打算隱瞞,嘆了口氣,與她說起這幾日寧平府發生的事。
當初從黑虎寨回來后,他便派了一營的將士和軍醫攀越斷崖,自秋林山往東查探災情。
安雅河下游只剩了被洪水沖毀的數個城鎮,被水淹沒的斷壁殘垣中到處可見泡得腫脹的浮屍。
他們涉水搜尋數日,除了馬知縣和東禹城將士的屍體外,還在山中救出了帶病負傷的百餘個災民。
因著當時大興府拒絕收治災民,秋林道又未通,他們只能將這些人都送往黑虎寨。
黑虎寨里病患本就不少,再加上這些人,白廷之他們忙不過來,便也沒再刻意隱瞞用香附入葯的事,寨中尚能行動的人還常隨藥王谷的弟子一起往山中採藥。
眼看寨中的重患病情終於穩定,為了方便管理,前日他們便將黑虎寨的病人都移往秋林山西邊的隔離點安置。
這事兒他本是交給白廷之打點,還下了軍令不讓譚院判插手。
誰想那譚院判不似鄭太史那般聽話,前腳接了軍令,後腳就偷偷跑去攙和。
譚院判雖被蒼雲軍攔了沒能進去探望病患,卻無意間從幾個自黑虎寨過來的災民口中聽說了香附能治疫症的事。
要說這人也不夠聰明,聽到這樣的消息,不趕著回去寫密折告狀,反是直闖蒼雲軍嚴守的安置點,要追究他們私用貢物,犯上僭越之罪。
譚院判想來也是怒上心頭,說話不太客氣,還沒等蒼雲軍以違抗軍令之罪將其抓捕,安置點裡就有被激怒的災民奪了將士的劍,把人斬殺於當場。
白廷之呈送的軍報里是這般說的,他也沒去追究將士們為何如此輕易就讓憤怒的災民奪了劍,本想就此將此事先壓著,誰料那位一直在滄瀾城和大營里轉悠挑刺的鄭太史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竟是在事發當晚瞞過守衛,逃出了滄瀾城。
方副將連夜帶人去追,今晨折返,沒把人追回來,只帶了平津王的一份手諭。
「王爺說近日寧州將有大變,要我穩住南境,我即刻便要趕赴岐山大營去見沐將軍,這兩日軍中和滄瀾城裡都會有大變動,你們留在夜照軍營里等消息更穩妥些。」
「王爺要起兵了?」楚念微微一愣,抬眸北望,「魏國公他們不是還在寧州嗎?父親這陣子一直沒給我寫信,魏家的事都解決了嗎?」
上月蕭恆去黑虎寨的時候便將他們所謀之事與她和盤托出,在與幽霽訂下一年內不動兵的約定時,她就明白時機漸進,卻也沒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自六月起魏池淵就不曾再給她寫過家書,她也不知淮陽城那邊的具體情況。
既然王爺要蕭恆穩住南境,也就是說,她爹不打算回來,要跟王爺一起起事了?
「賑災之事已告一段落,陛下想來很快就會宣那幾位大人回京了,」蕭恆挑眉,按了按劍柄,「不過,依我看,就算有陛下宣召,魏國公今次註定走不出寧州了。」
平津王故意放鄭源歸京是為了挑事,犯上僭越的大罪若扣到王爺和蒼雲軍頭上,陛下勢必要對寧州用兵。
此番前來賑災的除了魏國公外,還有幾個尚書,他們都是朝中要員,陛下折損不起,翻臉之前必會下旨召回。
他們起事是為了除無道,正朝綱,擁立新帝,自然也不會為難朝臣,不過魏池沼這種通敵的叛臣就另當別論了。
…………
六月二十,淮陽城。
自安雅河折返的賑災官員們剛跨出州府衙門的大門,就見平津王府的車駕停靠於前,隨行的,還有數十個披甲執銳的將士。
魏池沼環顧一圈,眼見魏池淵和平津王自車上下來,攏袖上前作禮:「王爺來得正好,寧州災情已穩定,我等與梁知州做完了交接,今日便要回京跟陛下復命了。」
「本王知道諸位大人領了聖諭,需得儘快回京復命,」謝臨安拾級而上,徑直往裡,「不過本王今日有一樁公案要審,還請諸位務必抽空一觀。」
他一動,隨行的將士們也圍攏了上來,橫劍於前,嘴上說著「請」字,卻都擺出一副不進去就要被當場斬殺的神情來。
幾位尚書都是文臣,在將士們拔劍圍攏時已目瞪口呆,現下見那明晃晃的長劍離自己不足一寸,也不敢多言,只能硬著頭皮轉身往裡走。
魏池沼不甘受脅,剛要抬手拔劍,一柄利劍便已劃過耳畔,落到頸間。
動手的不是他跟前的兩個將士,而是原本站在馬車旁的魏池淵。
劍刃劃破皮膚,有血滲出。
魏池沼吃痛,蹙眉冷笑:「你們在州府衙門公然扣押朝廷官員,是想藐視王法嗎?」
「王爺來此是為審案,幾位大人也是受邀自願旁觀,何來扣押之說?」魏池淵挑眉反問,剛收劍入鞘,左手一拳便已遞到魏池沼胸口。
兩人離了不過一步的距離,魏池沼已被先前的情形攪亂心神,未料到他還會動手,硬生生挨了一拳,踉蹌幾步被身後的門檻絆倒,不等起身,就被圍攏過來的幾個將士擒住。
「魏池淵,你們這是——」魏池沼掙扎怒喝,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了嘴。
「我們不過是奉命抓捕此案主犯,得罪之處,還請國公大人多擔待些。」魏池淵頷首讓將士們將綁了個嚴實的人押去大堂,轉身往馬車旁去扶下來的人。
那是一個頭髮花白,枯瘦如柴的男人。
六月炎天里,他卻穿了一身棉衣。
自車上下來后,整個人便抖如篩糠,靠在馬車旁緩了許久,才艱難挪步。
兩人緩步走上台階,眼看守門的護衛要來收繳武器,那人面露驚惶,抽手按住心口,踉蹌後退。
魏池淵將差點踩空的人扶住,知他護的是懷裡的一柄匕首,嘆了口氣,朝兩旁的護衛搖了搖頭:「那是他亡妻的遺物,王爺先前已特許了他隨身攜帶,就讓他留著吧。」
衙門有律,登堂過審之人是不能身攜利器的,何況今次坐堂的是平津王,受審的是魏國公,他們查得自是更嚴些。
只是蠻風在外逃竄多年,心中對魏池沼的那份畏懼已將他折磨得疑神疑鬼,總是一把匕首不離身。
今次能說服他來指證已是不易,眼下可再受不得任何刺激。
何況,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是沒法動手傷人的。
…………
今日州府衙門裡,坐堂的是平津王,陪審的除了梁知州外,還有本該回京復命的賑災官員。
魏池淵帶蠻風踏進大堂時,那位被指認通敵叛國的魏國公正在怒斥平津王誣陷忠良,枉顧王法,聚勢謀逆,有不臣之心。
幾個尚書本還想起身勸阻平津王謹慎三思,聽到魏國公後面那幾句,個個神色一凜,都縮回椅子里不做聲,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等魏池沼罵完,謝臨安才攏袖笑問:「本王所述皆有實證,卻不知國公有何憑斷,竟敢當堂將本王指作亂臣賊子?」
「你——」魏池沼喉頭一哽,魏家助陛下登位有功,頗得器重,他自是知道陛下對平津王府的顧忌,甚至知道鄭太史此來的真正目的,可這些都是陛下暗中謀划,大事未成,他又怎能拿到明面上來說?
「國公既無話可說,便先聽聽證人所言吧,」謝臨安免了蠻風的跪禮,頷首道,「盧校尉只需將你這些年所遇如實道出,今日有本王和幾位大人在,必會還你一個公道。」
「盧校尉?」魏池沼本在看自家兄長,聽謝臨安此言,才將目光轉向魏池淵身旁的人。
先前還惶惶不安的蠻風這會兒也不抖了,只捂著心口,垂眸冷冷看著跪地的人:「一別多年,國公大人可還記得屬下?」
不等魏池沼開口,蠻風又道:「屬下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想來國公大人已是認不出了,不過當年國公大人將屬下調往南境,混入魏將軍營下,密令屬下在魏將軍飯食中下藥,還尋機盜聽軍機送往敵營的事,屬下可都記得一清二楚。屬下還記得,天泉河一戰,齊軍大敗之後,國公不僅殺我家眷,還派人往南澤圍捕,將我和二十七個替國公效命的弟兄逼得走投無路,也是我命大,在身中劇毒后得人所救,這些年我拖著殘軀苟活至今,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公堂上,將你當年為了奪權,謀害兄長,通敵叛國之事公之於眾!」
「一派胡言!」魏池沼眸子一縮,扭頭看向平津王:「本國公從未見過此人,更從未插手過南境之事,王爺如此費盡心機尋人編撰要給本國公扣上此等大罪,還敢說自己沒有枉顧王法?」
「屬下還未言盡,國公大人何必如此氣急敗壞?」蠻風冷笑一聲,顫巍巍跪伏下去,「末將原名盧純義,祖籍盛州康元府,二十六年前應徵投軍,原在京城西郊大營當職,當時魏老將軍常帶府中幾位公子到西郊大營練兵,末將便是在那個時候與魏池沼結識。
二十四年前,魏將軍領命南調前一個月,魏池沼便與末將密謀下毒暗害魏將軍之事,還將末將從西郊大營調往魏將軍麾下的火頭營,隨將軍去往南境駐守。
之後五年,末將一直替魏池沼刺探軍情,不僅與魏池沼暗查在南境駐軍中的其他密探有聯繫,還曾借採買之便,與夜照大將武安的人有往來。魏池沼當初扣押我們的家眷為質,曾許諾成事後保我們無虞,賞我們一世富貴,可我們深知犯此大罪絕無抽身之機,早在戰前便決定事後乘亂南逃,往南澤自尋出路。
我們當時為了留一個談判的餘地,走前將未銷毀的證據都帶在了身上。當初我是身負重傷跳下山崖,躲過了魏池沼所派殺手的追捕,那些隨身帶著的書信並未全毀,其中兩封是魏池沼親筆。
末將的身份和我們昔年在軍中的行跡,王爺派人往西郊大營和南境徹查便可證實,至於那些書信,魏將軍先前也都看過了,信上雖無印章,可信中所言與那幾年軍中所發生的事都能逐一對應,末將這裡還有一份名單,這些都是末將在南境時私下結交的人,其中還有替末將在戰前給京中親眷送絕筆書的商旅,末將不知那封信是否送到了亡故親人的手上,不過王爺只要尋到他們細問,便也能證實末將所言。」
蠻風說罷,自懷中取出名單交給魏池淵。
堂上,謝臨安喚了彌光,將蠻風早前給他們的信件拿給一旁安靜了許久的幾位官員傳看后,一敲驚堂木:「如今已是人證物證俱全,魏國公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魏池沼被那一聲清響喚回神,側眸掃了眼看信的官員,又轉頭看向蠻風,神色凝重:「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
此人所述的確句句屬實,可真正的盧純義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當初他派往南澤的殺手甚至還取了人頭回京讓他確認過。
那逃往南澤的二十七人里,明明只有喬子謙被救走,而且半年前也死在了苗岩寨。
「都到這個時候了,國公還要裝傻嗎?」蠻風捂著心口冷笑一聲,突然朝離他不過幾步遠的魏池沼撲去,「今日我便要取你狗命,替我盧家十餘口和枉死的兄弟們報仇!」
「不好!」本在看名單的魏池淵眉心一蹙,奪步上前要攔,卻終是晚了一步,他剛將蠻風拉開,就見魏池沼直挺挺地到了下去,一柄匕首直插胸口。
「快去找大夫!」魏池淵推開蠻風,俯身並指,想點住魏池沼的幾處大穴替他止血,卻在看到那傷處漫出暗紫色的血后停了動作,「算了,已經沒救了。」
話音剛落,一旁本在因大仇得報而狂笑不止的蠻風也突然沒了聲息。
那多年來飽受寒毒之苦的人癱倒在地,唇畔一抹暗紫血跡,混黃的眼中已是光芒散盡。
…………
傍晚時分,謝臨安送了神色惶惶的一眾官員登上返京的馬車后,撇下欲言又止的梁知州,與魏池淵一起打馬回府。
「蠻風此舉實屬意料之外,也怪他先前裝得太好,既然已成定局,將軍也無需再想,」謝臨安見魏池淵神色鬱郁,開口道,「魏池沼通敵之事證據確鑿,本王明日便會命人將他的罪證昭告寧州,曉喻南境。」
別說魏池淵了,連他也沒想到病成那樣的蠻風竟然還有殺人的力氣。
雖說事發突然,可他們本也沒打算讓魏池沼活著回京,在公堂上遇刺和定罪問斬也沒太大區別。
「魏池沼死不足惜,只是今日蠻風在堂上所為實在太過蹊蹺,」魏池淵嘆了口氣,「他若真是懷恨在心,要為親族報仇,等魏池沼定罪受刑豈不更為暢快?何故搭上自己的性命?」
「魏池沼見到蠻風時的反應不像作假,將軍當初不也沒認出此人嗎?依本王看,今次是有人故意替我們搭橋,全了這一樁好事。」
初見蠻風時,他都以為這頭髮花白,膚色黝黑,瘦到皮包骨頭兩頰凹陷的人是個垂暮老者,誰能看出他竟是一個未及不惑之人?
當年魏池淵麾下數萬親兵,對那火頭營的盧校尉也不過有個大概的印象而已,認不出來也屬正常。
可魏池沼就不一樣了,就算時隔多年,從大變的容貌上認不出舊時棋子,可若此人真是盧純義,魏池沼在聽了那番話后,絕不該是那樣的反應。
「王爺是說,有人想棄車保帥?」魏池淵微微一愣,「如此說來,就算沒有那場火,王漣自藥王谷出來后也會把這個消息告知謝家,只是太后費此周折,到底圖個什麼?」
「太后所圖,自是將軍和您手中的兵權了。想來太后也料到苗岩寨出事後,我們已有所察覺,如今蠻風將下毒之事推到魏池沼身上,又來了死無對證,我們若真按蠻風所說請旨徹查,查到最後也只是魏池沼多年前為了奪權設計謀害兄長而已,」謝臨安緊了緊韁繩,笑道,「魏池沼這個國公是承襲而來,這些年在朝中並無太大作為,如今的魏家對陛下和太後來說已無用處。可將軍就不一樣了,到時候陛下替將軍平冤,重迎將軍回魏家主事,加上太后替侄孫與魏家大小姐說的那一門好親事,自是可以抓牢將軍。」
魏池淵苦笑:「他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我那二弟還真是愚不可及,為人棋子也渾然不覺,還把性命都搭上了。」
「蠻風雖受人指使,不過所言倒也提醒了本王,」謝臨安勒馬,轉身朝魏池淵抱拳道,「將軍放心,此案絕不會就此終了,待得來日事定,本王必當請旨徹查,探明真相,還將軍與數萬亡故的將士一個公道。」
如蠻風所說,當年魏池沼和太后安插在南境的細作雖都死了,可他們在南境多年,往來接觸的必定不止軍中之人,只要尋跡追查,總有查清真相的一日。
以往是因為聖令阻撓不容他們細查,待得他日事成,他這個駐守寧州的王爺自是要請命徹查,不僅是魏池淵,他還要替這些年在南境受冤枉死的人都討回公道。
「王爺有心了,不過眼下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魏池淵回了他一禮,抬眸看向長街上往來的百姓,「陛下既已召回賑災官員,問罪的聖旨想來不日就要到寧州了,永安王雖然答應策援,卻也要等時機到時才肯出兵,今次這一仗甚為關鍵,盛州駐軍就有七萬,王爺可有把握?」
謝臨安挑眉笑道:「有用兵如神的魏將軍在,本王自是無所顧慮,何況,我們是為伐無道,正朝綱而戰,一人呼必有萬人應,就算永安王遲不動兵,我們也絕非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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