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救贖
「我得照顧好自己,首先要活下去,才有機會去償還,去挽回。」煙雨喃喃道。
她在桌邊坐下,看到滿臉喜色轉身出門傳膳的浮萍,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蘇雲珠。
蘇雲珠為她而死,但即便她死了也換不回蘇雲珠了。
她死了,只能讓蘇雲珠的死變得更沒有價值,更沒有意義。她要活下來,連帶著蘇雲珠的那份,不僅要活,且要活的更加努力,不為仇恨,不為過去。
浮萍很快備好了飯菜,雖十分豐盛,碗盤擺了不少,但盡都是清淡的飯菜,小米粥,大米粥,糯軟的米酒圓子,清燉鯽魚湯等。
煙雨嗅到飯菜的香味,眉頭微微有些蹙起。
她太久沒有吃過東西,即便吃下去,卻也被吐的乾乾淨淨。身體許是已經本能的開始排斥飲食。
她抬手將熏過止吐葯香的帕子捂在口鼻之上,深嗅了嗅。
待噁心反胃的感覺被壓制下去后,才讓浮萍給她盛了一碗小米粥。
拿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口,吞咽下去。
身子虛弱的她,拿著勺子的手都在無力的顫抖。
浮萍亦站在一旁緊張的看她,好似生怕她下一刻就開始狂吐不止。
煙雨表情似乎很從容,但心底亦是緊張。她知道自己如今吃不下東西,無論是對自己,亦或是對腹中孩子都是有害無利的。她必須,必須忍住,不能再這麼吐下去。
她又舀了一小口。
浮萍的雙手都禁不住攥了起來,好似在為主子鼓勁兒打氣一般。
待一小盅小米粥都下了肚,煙雨覺得身上似乎暖了很多。
之前不管她蓋了多厚的被子,仍覺渾身發寒。
胃裡暖了,身上也舒緩了些。終於能吃下去東西了,她心中也鬆快了些許。
正欲讓浮萍再盛些小米粥來,卻忽然一股噁心之感翻湧而上。
她立即將帕子捂在口鼻之上,急促的吸氣。
濃郁的葯香溢滿口鼻。
忍了許久,才將胸腔內惡逆的氣流忍了下去。
忽而耳中聽聞有腳步聲,已經進了院子,往正房而來。
煙雨一手拿帕子捂著口鼻,一手撐著桌子,抬頭向門口看去。
突然而來的腳步聲,似乎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讓她一時連噁心反胃的感覺也忘記了。
門帘被掀開來,宣紹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抬腳跨進門檻,抬頭正遇上她的視線。
煙雨怔怔看他,從她被從牢中救回,整個人渾渾噩噩,到如今再見,恍惚隔了一輩子那麼長。
她倏爾勾起嘴角,沖他笑了起來,「相公……」
宣紹聽聞這一聲相公,整個人一震,僵在原地。
她今日看起來精神不錯,他這幾日太忙,回到家中之時,她皆已昏昏睡去。
母親的話,他不是沒有擔心,他很想要她好好的,很想要她腹中的孩子,那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第一個孩子……可是以她的狀態……
今日再見,她雖面色仍舊蒼白,但眼神清明了許多。
「公子,少夫人剛才已經喝了一盅小米粥了!」浮萍見兩人無話,便忍不住激動的說道。
宣紹聞言,點了點頭,看了看桌上飯菜,「好,正好我也沒吃,趕上了,不如陪你用一點?」
煙雨笑起來,「好。」
浮萍立即讓人加了碗筷,本欲再加幾道菜,被宣紹擺手制止了。
其實他已經吃過了,此時正是上午光景,說是早膳太晚,說是午膳太早,半晌不足的,他不過是想陪著她,好讓她能稍微多吃一點。
宣紹親手為煙雨又盛了一碗小米粥,夾了一筷頭的鯽魚肉,剃掉裡面細細的魚刺,放在她面前盤中。
煙雨看著他,恍惚回到了兩人剛剛成婚的時光。
那時候,他們也是這麼坐著,他會親自夾菜給她,看著她把他夾得菜吃光,嘴角不自覺溢出微笑。
煙雨一頓早膳用的格外的慢,但好在吃下去的東西,真的是吃下去了,待撤掉了飯菜,她也沒有再吐。
浮萍樂的嘴角都要扯到耳根上了。
宣紹這幾日都很忙,難得今日白天能抽出一點點時間來,且遇上她精神如此不錯,便沒有著急走,留在家裡,陪在她身邊。
煙雨聞著宣紹手中淡淡茶香,抬眼深情看他,他的習慣還是沒有改變,用過飯之後喜歡飲些淡茶。雖然剛才他吃的不多,多是在為她執筷。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小几坐著。
窗戶開著,徐徐有微風吹進,屋裡逸散著淡淡的葯香。
窗外樹枝上,落著幾隻音色婉轉的鳥,一聲聲啾啾鳥鳴甚是悅耳。
「呃……我看過八年前的卷宗了。」煙雨忽然開口說道。
宣紹放下茶盞,抬眼看她,靜等著她的下文。
「八年前的事了,究竟誰是誰非,卷宗比回憶更能讓人一眼斷定……」煙雨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淡。
但宣紹仍舊看到她保持微笑的臉上,似有淚光在眼眶閃爍。
「葉丞相有救國之志不算錯,只是方法……」
「是,我知道。」煙雨打斷他的話,「我覺得父親不算壞人,只是方法忤逆過激。宣大人舉措,也算救了葉家一族……」
宣紹定定看著她,見她不是安慰之語,言辭之間,十分懇切。
知道她或是真的已經打開心結,即便現在不能完全釋懷,但她在努力讓自己正視過去。
就好像,他曾經不能正視八年前的傷害,困在怨恨之中,折磨的只能是自己,和關心自己的人一般。如今打開心結,再回顧父親那絕情,幾乎讓他喪了命的一推,也並不是那麼難以原諒。
「只是,我想知道,當初父親與人勾結的書信為何會落入宣大人手中?與父親合謀的又是誰?為何沒有留下那人的蛛絲馬跡?卷宗上也只提到了太子身邊宦官,那是誰?」煙雨雙手攥在一起,還是忍不住問道。
宣紹微微搖了搖頭,「這些,我並不清楚。這卷宗在我入皇城司沒多久,就被下令銷毀。彼時我尚年幼,並不清楚事情背後隱藏了什麼。也因為八年前之事是我的傷痛,所以,我沒有刻意的去關注過。此次若非查你的身世,我也不會接觸到這些。」
煙雨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自嘲的笑笑,「其實我都告訴自己了,不要再執著於過去,可心底仍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當年的每一件事,總覺得卷宗和真相背後還隱藏了什麼。或許,上天是真的不想讓我知道了……自己這般口不對心,也真是……」
「這些事,也許父親知道。」宣紹忽而低頭說道。
煙雨聞言抬頭看他。
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神色。可看著他僵硬的脊背,握緊的拳頭。
宣大人昏迷不醒,且是被自己所害,他心裡的傷痛,並不像他表面偽裝的這般若無其事吧?
「路大人可配出解藥了?」煙雨低聲問道。
宣紹緩緩搖了搖頭,「我還有些事。」
他倏爾起身,欲向外走去。
「相公。」煙雨按著小几,緩緩站起,頭有些暈,但她穩住了自己的身形,「如果我想挽回,是不是……還有機會?」
宣紹站在原地,綳直的脊背透出蕭索的意味。
「毒藥是安念之給我的,是他親手配的,如果找到安念之……或許,還有可能?」煙雨心中萬分愧疚道。
宣紹沒有作答,亦沒有提步離開。
煙雨咬了咬下唇,「安念之藏身於高坤府中,就是咱們曾經跟蹤他去過的,霸北西街的那處宅子,那宅子毗鄰曾經的丞相府。」
雖然煙雨知道,即便宣紹能抓回安念之,但依著她對安念之的了解,只怕讓他說出解藥亦或是毒藥的方子都是異常困難之事。但總比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讓她心中好過一些。至於被安念之封在琉璃棺中的母親……她不是不想讓母親醒過來,但八年多了,母親仍舊沒有醒。也許母親已經沒有醒過來的機會了,可宣文秉躺下不足八天,或許還有機會。
宣紹緩緩轉過身,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即便知道他藏身在那兒,我如今卻也不能帶皇城司侍衛包圍高府,強行抓他出來。」
「為何?」煙雨追問道。
宣紹垂眸,「此一時彼一時。」
煙雨忽而想起,宣夫人告訴她的,宣紹如今獨自在朝中,背負很大的壓力。樹大招風,宣家在皇帝面前深得寵信,早就有人嫉妒宣家並不奇怪。
如今宣文秉又莫名不出現,唯有宣紹獨自扛起大旗。
宣紹曾經囂張跋扈,得罪之人必不在少數,想趁此機會,給宣家一個重擊的人定不少。
不知多少雙眼睛,都緊緊的盯在宣紹身上,就等著他出錯,好趁著宣文秉不在,將宣家拉下水呢。
倘若他無緣無故出兵包圍高府,高坤在皇帝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人。且高坤日日伺候皇帝身邊,更傳言高坤與皇帝最是依賴的乳母攀上了對食的關係。高坤若藉此機會在皇上面前告宣紹一狀,宣家之地位,岌岌可危。
「不需大動干戈,安念之那人,只怕逼供也不會交出藥方。」煙雨想了想,沉聲說道,「不如,讓我去見見他?」
宣紹想也沒想就搖頭,「他這般利用你,根本是沒有將你當做他的親人,亦不會顧惜你是安玉芝的女兒,只想利用你報仇而已。你去見他,只怕他會對你不利。」
「我會小心的……」
「不行。」
煙雨的話沒說完,就被宣紹打斷。
宣紹看了看她,目光又落向她的腹部,「你要記得,你如今不是一個人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
煙雨上前兩步,握住宣紹的手,溫聲道:「我知道,事情弄到今天這地步,我說再多後悔的話,也無濟於事了。我想明白了,人是要往前走的,做過的錯事,能挽回就要儘力挽回。孩子我要保護,你的父親……我們的父親,能救,我也要救!你放心,我不是要冒險,你先別急著反對,且聽我說說,我的想法是否可行?」
宣紹低頭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有多久了?有多久她不曾這般握著自己?有多久,兩人不曾這般好好說話?
她的手很涼,卻很軟。
他的手溫熱,掌心卻粗粗的有老繭,那是常年習武的結果。
她握著他的手,心裡異常的踏實。
「你同我一起去,我在明,你在暗。我不和他爭執,一旦有危險,你就帶我離開,絕不戀戰,好不好?」煙雨將自己的想法細細說來。
並將高府中的格局,安念之的位置,情況都詳盡的交代了一邊。
甚至連他知道和不知道的母親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兩個人認識許久,成婚許久以來,她第一次坦誠與他,沒有絲毫隱瞞的。
她已經傷害了他一次了,已經瞞著他那麼久了,辜負了他那麼長時間的等待,那麼長時間期許。
如今這坦白來的實在太晚了些,但總算是說出來了,總算是等來這一天了。
倘若秦川和蘇雲珠沒有去救她,倘若她沒有懷有身孕,倘若宣紹沒有因顧惜著孩子將她帶回,倘若沒有宣夫人一番話將她喚醒……是不是此時此刻的坦白,就永遠失去了機會?這麼想來,也不算太晚……
宣紹聽完,卻是表情肅穆,深思良久,「世間竟會有這樣的奇事?人死還能復生?」
煙雨點了點頭,「我也是覺得難以置信。如果說安念之想要救活我的母親,不過是他的妄想罷了,那穆青青可是真的死而復生。以前她也常常說起前世如何如何,不過我從未當真,以為她是玩笑話。後來有了安念之的事,我才知道,她說的竟是真的。」
宣紹點點頭,「這世間,真是無奇不有。」
他忽而反將她的手蓋在掌心,定定的看著她。
「若你和安念之鬧翻,逼他說出藥方,那你的母親……」
煙雨回看著他,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倏爾輕笑起來,「救活母親,不過是安念之的執念罷了。人不能總活在執念里,父親的執念害了葉家,我的復仇的執念害了你,害了我們。如今又怎能讓安念之的執念再讓我們之間耽擱下去。死者長已矣……母親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切,想來也是會贊同我的做法的!」
她不同了。
宣紹感覺到如今的煙雨和以往不同了。
她更豁達了,更樂觀了,更沉穩了。磨難讓人成長,逆境讓人成熟。
或許上天讓他們遇見這些磨難和波折,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別有深意的際遇。
「所以,相公,讓我們一起努力,挽回可以挽回的事,好么?」
宣紹終是緩緩點了頭。
「好,我定會保護好你們母子。」
宣紹又離家回到皇城司,他確實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但在黃昏時候,他還是趕回了家中。
看望了父親母親以後,回到了自己院子里,他和煙雨商量好了,今晚就前往高府。
夜裡更容易藏匿身形,煙雨前往高府尋找安念之,他藏在暗中保護她。無論此行能不能得到藥方,他一定會護她平安。
宣紹回來的時候,浮萍正好在擺飯。
天色還未全黑,倒也不急著現在就去。
煙雨今日已經沒有再吐過了,幾次噁心的感覺,都在葯香的幫助下被壓了下去。
吃下了飯食,她整個人也顯得有氣色了些。
起碼拿著勺子的手不會那麼抖了,說話也有力氣了。
宣紹陪著她用了晚膳。
如今才體會到,這樣的生活是如此的得來不易,如此的幸福。
她曾經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竟看不到生活的美好。若是能早些幡然醒悟,也不至於讓宣家落得如此。
飯畢,兩人收拾妥當。
煙雨因身子弱,又懷著身孕,乘不得馬車,便坐了一頂舒適的轎子,四人抬著,吱呀吱呀往霸北西街而去。
轎子中只有她一人,並不見宣紹的身影。
她卻能覺察到宣紹就在附近,心中格外穩妥。
從宣家到霸北西街的高府路程不算近,曉是宣家的轎夫腳力不錯,也用了近一個時辰。
轎子來到高府之外,停了下來,轎中的煙雨掀開一側小窗帘,往外門楣上看了一眼,鎏金的「高府」兩字映著月光,熠熠生輝。
「去敲門吧。」落了轎子,煙雨對其中一轎夫說道。
轎夫腳步穩健的上前,敲響了朱漆側門。
等了不多時,側門上的小門便從裡面拉開一條縫,探出一個腦袋來,「這麼晚了,是誰呀?」
「我們是高總管的親戚,有事要見高總管。」轎夫沉聲答道。
「高總管的親戚?」那門房甚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沒聽說老爺有親戚要來呀?」
「因走得匆忙,未能提前告知。」那轎夫不慌不忙道。
門房抓了抓腦袋,「老爺如今不在家,你們明日再來吧!」
說罷就要關門,卻被那轎夫抬手擋住,「高總管不在,那家裡總有管事的人在吧?與他說也是一樣!」
「沒有沒有!」那門房想要推開他的手,把門關上。
可也不見那轎夫如何用力,他卻是怎的也推不開他。
「你,你要做什麼?」門房皺眉問道。
「真是有事,行個方便。」轎夫說著將一疊金葉子塞進了門房前胸衣襟內。
門房抬手摸了摸胸前嘩啦響的金葉子,臉上雖有猶疑,但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探頭往外看看,只瞧見一頂精緻的轎子,並轎子旁站著三個轎夫,連帶面前這位,一共才四個轎夫,這才放緩了語氣,「那轎子里坐的是?」
「是位少夫人。」車夫答道。
一聽轎子里坐的還是位女子,門房更是放鬆了警惕,「行,你們先進來,管家這會兒估計已經歇下了,我找人去請管家。」
轎夫回到轎子旁,幾人緩緩將轎子抬進了高府。
高坤不在,高府的管家卻並沒有歇著。
他正伺候著一位身量魁梧高大的男子,坐在花廳里品著茶湯。
「這茶味道不錯。」
煙雨離的很遠,但夜的寂靜不妨礙她老遠便聽到那男子的話音。
轎子停在花廳外的院子里。
高府的家僕躬身沖花廳里的人道:「管家大人,這會兒來了位夫人,說是老爺的親戚,您看……」
管家和那男子都往外看了一眼。
那男子朝外揚了揚下巴。
管家皺著眉頭走出了花廳。
「什麼親戚?我怎不聽聞老爺有親戚要來?怎麼什麼人都往裡放?」管家壓低了聲音沖那家僕說道。
繼而來到轎子旁,「請問客人是老爺的什麼親戚?怎的這麼晚了忽的尋上門來?」
坐在轎子中的煙雨清了清嗓子道:「能這麼晚尋來,說明關係匪淺。管家若是忙著倒也不必相陪,我只到後院那花房裡尋個人,很快便走。」
管家一聽變了臉色。
後院乃是禁地,除了老爺,誰也不讓進去,就連他都不曾進去過。
這突然到來的小婦人卻是開口就要往後院去,且還知道後院有個花房,花房裡住著人!
「這……」管家眉頭緊蹙,她真是老爺的親戚?不然她怎的知道?
「管家可是有什麼為難?」
「是,老爺不在,這……不大方便,您若是有事兒,不妨明日再來。」管家躬身說道。
「你能做的了主么?我既是夜裡尋來,就說明此事要緊。若是耽擱了……你可付得起責?」煙雨淡聲問道。
管家卻莫名覺出威壓來。
他緊皺著眉頭,一時拿不定注意。
既能知道後院禁地之事,想來是來過。說不定真是和老爺關係匪淺,倘若真如她所說,耽誤了事兒……可也不能就這麼無憑無據,什麼人都往府上放呀?
花廳里的男子見好一陣子,管家還不曾打發了人回去,便有些好奇的放下茶盞,步出花廳。
「怎麼著?」男子高聲問了一句。
煙雨坐在轎中,暗自猜測,這半夜還留在高坤家中的人會是誰。
卻聽聞那管家躬身對男子說:「說是老爺的親戚,要往後院兒去。奴才做不了主……」
「哦?」那男子一聽便來了興趣,「高總管的親戚?往後院兒去?哪裡的什麼親戚?何不下轎出來一見?」
「小婦人女子身,不便相見。」煙雨沉聲答道。
這男子在高坤家中,說話比管家還硬氣,究竟會是誰呢?
「不便相見,那要到後院兒去做什麼?」男子笑道。
「後院花房自有小婦人要尋之人,要尋之物。」
男子聞言,面色沉斂,似在揣摩著什麼。
不過片刻,他又笑了起來,「讓她去。」
「這……」管家面色為難。
「什麼這呀那呀的?讓她去就是了,高總管回來,我與他說。」男子大方道。
「是。」管家這才應了,命家僕引著轎子往後院而去。
這男子在高府說話這般管用?
煙雨忍不住輕輕挑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卻見那男子也正往轎子這邊看。
煙雨迅速放下了轎簾。
這麼匆匆一瞥,竟覺的男子身形似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她眉頭微微蹙起,聽到暗中宣紹的聲音,才舒了口氣。
別的暫且不管,還是先想辦法從安念之那裡拿到藥方再說吧!
家僕因著轎夫走到後院一處月亮門外,便停下了腳步,「往裡去就是後院了,我就不進去了。」
家僕說完,躬身退在一側。
「走吧。」煙雨吩咐了一聲。
轎夫們抬著轎子走進了月亮門。
煙雨凝神聽去。
微微夜風拂過前方的一片灌木林,灌木林之後是一座面積頗大的花房。
花房此時門窗大開。
隱隱似有一人平靜而穩健的呼吸聲從花房深處傳來。
轎夫抬著轎子停在灌木林外。
灌木林密密匝匝,只有一條青石小路,僅能容一人通行。
煙雨讓他們落了轎子,她緩步下轎。
幸而今天她吃了飯,體力也恢復了許多,否則她一個人,還真走不過去。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慢慢走上了那灌木林下的青石小道。
花房是琉璃頂,此時映著月光,花房中一片深沉的墨綠。
煙雨站在花房門口,朝里喚道:「舅舅可在?」
她其實已經聽到安念之的呼吸聲,就在花房之中。
許久卻不聞回答。
她只好摸索著,借著月光,邁步進入花房。一步步向里走去。
「舅舅?」
她走到花房中央,又喚道。
「你來做什麼?」安念之的聲音終於從花房深處傳了出來,「宣文秉死了么?」
「沒有,我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煙雨沉聲道。
安念之低笑了兩聲,「為此事而來?你想做什麼?」
「我將舅舅給我的葯加入了他的飲食中,他如今昏迷不醒,尚有一口氣在。舅舅可否把給我那葯的藥方拿來?」煙雨扶著身旁花架道。
「你小心,別碰了我的花!」她的手剛落到花架子上,安念之的聲音就急切道。
煙雨側臉看了身旁的花架子一眼,嗯了一聲。
「你要藥方做什麼?」安念之又問道。
「我改變主意了。」煙雨輕聲道,「讓他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活著,看著他的兒子愛著曾經親手害他的女子,愛的不可自拔。當年葉家一百多口人命就這麼無辜枉死,豈是他一死就能補償的?我要讓他活著痛苦,活著看到自己妻離子散,生不如死!」
煙雨說完,自己的心先顫了一下。
她亦聽得暗中藏著之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安念之卻是笑著,忽而從花房深處閃身而出,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和以前的你,說的可是不一樣啊?」
煙雨垂眸,笑了笑,「舅舅,人總是會變的,不是么?」
安念之淡淡看她,良久,點了點頭,「好,變得好!你總算開竅了!這才是葉家女兒該有的樣子!藥方在我腦子裡!不過……你拿了藥方去,也是救不了宣文秉的。我告訴過你,如果你一點一點將毒藥加入宣文秉的飲食中,他會慢慢死去,無聲無息。可你不聽,如今他昏迷不醒,吊著一口氣在,想來是你一次將毒藥都加了進去。葯不可亂用,你不知道么?」
煙雨咬了咬下唇,「舅舅只說現在該怎麼辦吧?」
安念之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沒貼那一把白鬍子,還真有些不習慣呢,「不過幸而是你一次將葯全加了進去,如今想要救他醒來,倒也不是無葯可解。藥方我可以給你,只是這解藥,世上除了我,沒人能配的出來!」
煙雨皺了皺眉,安念之說的如此篤定,那路南飛究竟能不能配出解藥來呢?
「那就請舅舅配出解藥給我吧?」煙雨輕聲道。
安念之瞥了她一眼,「解藥?倘若你不是真想折磨宣文秉,而是想要救醒他,和宣紹那小子重修舊好,誑我解藥又該當如何?」
煙雨聞言,嗤笑兩聲,「舅舅未免想的太多了吧?我親耳聽到宣文秉承認八年前,葉家的事是他做下的,親耳聽到他說滅了葉家滿門的人正是他。為何要誑你解藥來救他?我恨他還來不及!」
「那宣紹為何將你投入獄中,又救你出來?」安念之看著她反問道。
原來這些事,他都已經知道了?
煙雨皺了皺眉,「我自有我脫身之法,舅舅不要問那麼多了,你只告訴我,肯不肯給我解藥就是。」
安念之聞言看她,沉默了一陣子。
「我可以給你解藥,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安念之沉聲說道。
「什麼事?」煙雨立即提高警惕。
「把穆青青從冷宮裡帶出來!」
煙雨聞言一驚,「為什麼?」
「我尋到一種方法,或許能讓你母親的靈魂,在穆青青的體內蘇醒……所以,用解藥換穆青青出冷宮,兩件事皆是對你有利之事,你沒有理由反對吧?」安念之抬腳逼近煙雨,看著她的眼睛道,「若是你將穆青青從冷宮裡帶出來,交給我,我便給你解藥,不管你是真想換一種方式折磨宣文秉,還是誑我,想要救他和宣紹和好,我都不管,以後也決不再干涉你,如何?」
「你……」煙雨忍不住在他逼近的同時,退後兩步,「你真的有辦法?」
「成不成,還要試一試,如今,也只是個猜測而已。」安念之看著一旁的優曇婆羅花道。
煙雨只覺安念之已經走火入魔,她咽了口口水,為了穩住安念之,也為了趕快救醒宣文秉,她只好答應:「我可以想辦法,但你知道,穆青青雖被貶入冷宮,但也是皇帝的女人,想要把她帶出皇宮不是容易的事,舅舅先給我藥方,我回去再來想辦法。」
安念之看她一眼,笑道:「你是不信舅舅?」
煙雨看著他沒有回答。
「好吧,你隨我來,我告訴你了藥方,也好叫你知道,這解藥,除了我,是不可能有人能配得出的。」安念之自負的笑笑,轉身出了花房。
煙雨皺眉,提步跟了出去。
離著花房不遠,有一間正房。
安念之率先進去,點亮了燈燭。
煙雨身子虛弱,腳步較慢,她跟進去之時,安念之已經站在桌案邊研磨了。
聽聞她進來,安念之回頭看了一眼,沖她露出諷刺一笑。
提筆在鋪好的紙張上,從容落筆。
很快一張寫滿了藥名的紙張被遞到了煙雨的面前。
「這配藥也是講究先後順序的,我已經按照藥物加入的順序寫好。」安念之摸了摸下巴,淡聲道,「宣文秉躺了好幾天了吧?就算他身子好,最多,也熬不過半個月,若過了這時間,便是我,也救不了他了。我能等,你母親等了八年,也不差這一兩天。穆青青在冷宮裡,有高坤照料,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唯有宣文秉,怕是等不了幾天了。該怎麼做,你心裡也得有個數。」
煙雨聞言,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行了,我也不留你了,你能尋到這兒找我,說明你還不笨。」安念之轉身又朝花房走去,「你想好了可以去找高坤,別往這兒來了,我不喜歡被打擾。」
煙雨皺眉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又沒入了花房,她低頭看著面前紙張,吹了吹上面已經半乾的墨跡。
她不僅要救宣文秉醒來,她還要想辦法從安念之手中,奪回母親的遺體。
安念之已經走火入魔了!在穆青青的體內,復活她母親的靈魂?!這像一個正常人能說出來的話么?她絕不能再糊塗下去,不能再任由母親的遺體遭受安念之的擺布!
煙雨穿過灌木林,她的轎子就在灌木林外等著她。
她俯身上轎,轎子還沒起,忽而一陣風過。
轎簾被吹起了些許,但又很快落了下去。
此時煙雨身邊,卻多出一個人來。
宣紹握著煙雨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
煙雨亦回看著他,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轎夫抬起了轎子,步履很快的出了後院,叫家僕告別了管家,直接出了高府。
行出霸北西街,宣紹才緊握著她的手道:「你那番話,將我嚇了一跳。」
煙雨抬手輕輕觸摸他的臉,「我自己也說的毛骨悚然,不過,你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真的想法。我想好好的,走出過去,走出仇恨的陰影,和你,和你的家人,好好的活下去。」
「嗯,我知道。」宣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