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宮變
宣紹卻是坐著沒動。
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良久,東廂傳來女兒瑤期的哭聲,他才如恍惚驚醒,緩緩說道:「不是高坤,若非皇上旨意,高坤他沒這麼大膽子。」
煙雨看著宣紹的臉色,心頭更是一緊,在他面前,緩緩蹲下身來。
宣紹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著她的眼睛道:「是皇上,真的,不再信宣家了。」
煙雨抬手握住宣紹的手,「宣家的忠心,皇上會看到的,不過是一時被人蒙蔽罷了。」
宣紹輕笑,「還有機會看到么?」
煙雨耳邊是兩人的心跳,和孩子的哭聲。
東廂里的哭聲,一聲接著一聲,乳母哄著孩子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瑤期剛不哭,弟弟宣琸又跟著哭了起來。
只是煙雨此時,卻無心去哄孩子,孩子身邊有乳母和丫鬟們陪著。
倒是宣紹此時的狀態,更叫人擔心。
「這一次,只怕是真的要將宣家逼入絕境了。」宣紹聲音很淡,連「絕境」兩字都說的格外輕淡。
「不……不會的,怎會是絕境呢?我們定可以絕處逢生的。」煙雨雙手搭在他的膝頭,半蹲在他面前,輕聲說道。
宣紹抬眼看著煙雨,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夫人,讓你擔心了。」
煙雨搖頭。
宣紹笑說:「好了,不管怎樣,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夫人不必為我操心,且去看看孩子為何哭泣?」
煙雨眉頭輕蹙,宣紹此時的神態已看不出什麼,但她卻難以安心,總覺得他平靜的外表之下,內心一定不會如此平靜。
宣家,包括宣紹,對皇帝的感情,不同於她。
皇帝當年不信任葉丞相,葉丞相也對皇帝心有怨氣,她對皇帝並沒有多少好感。在她心裡,皇帝就是天子,就是上位者,手中掌握天下蒼生生殺大權之人而已。
只有與生俱來的對天子的敬畏之心,並沒有旁的個人感情在。
而宣紹不同,宣文秉對皇帝忠心耿耿,這樣的忠心,連宣夫人都受其影響,宣紹定然更是從小就受父親的言傳身教,也是對皇帝忠心不二。
更有他十歲那年的救駕之事,雖是被父親推了一把,他心中卻只有對父親的怨恨,卻沒有絲毫對皇帝的怨言。
從那之後,皇帝也給了宣家無上榮耀,對宣紹更是百般縱容。
她進過宮,見過皇帝對宣紹的態度。
皇帝多叫宣紹為「紹兒」,像一個長輩在叫自家的孩子一般。
在宣紹心中,皇帝不僅僅是天子,甚至是他的長輩,他的親人。
皇帝貶謫宣家的時候,他沒有傷心,沒有失落。覺得不過是政治上的手段,避一避鋒芒,也無可厚非。
可如今,皇帝竟是要將宣家逼入絕境。
被自己視為親人的人,這般逼迫,宣紹心中,定然不會好受。
宣紹卻是輕輕笑了笑,抬手擋住煙雨的眼睛,「夫人莫要如此看著我,我沒事,你去看看孩子,我到院中轉一轉。」
煙雨點點頭,從宣紹身邊站起身,兒子的哭聲一直止不住,她心頭也是煩亂的很。
如今宣家已經被包圍,便是想出也出不去,讓宣紹自己靜一靜,在院子里走走也好。
她抬腳出了正房,往東廂而去。
宣琸正被奶娘抱在懷中,哦哦的哄著。
他不肯吃奶,尿布也是剛換過的,可就是大哭不止。
煙雨疾步上前,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正要檢查下孩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卻聽聞宣琸的哭聲漸漸小了。
孩子那一雙純凈不諳世事的大眼睛,正水汪汪的看著她,紅潤的小嘴咕噥了一下,吐出一個口水泡泡來。
不久之前還在大哭的孩子,如今卻一臉的滿足。
「琸公子就是跟少夫人親,這眉眼,這小嘴,哪兒都跟少夫人像!這血里都帶著親呢!」宣琸的乳母在一旁笑著說道。
一屋子的丫鬟也跟著附和。
煙雨懷中抱著小小,身子軟軟的兒子,心下情緒莫名。
原來這小小的人兒竟也認得她了?知道她是母親?這小小的人兒竟是如此容易滿足,只要在母親的懷中就可以安然,不哭不鬧了?
煙雨心頭忽然酸澀異常。
其實宣家要的很少,宣文秉和宣紹並沒有多麼的貪心。
他們對皇帝忠心耿耿,不說不求回報,但也絕不是一定要霸著皇帝身邊寵臣的位置,一定要權傾朝野才滿足。
他們只想讓自己的忠心被皇帝看到,只想獲得皇帝那麼一絲一毫的信任也好。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安穩度日,在朝堂需要之時,他們隨時可以為皇帝,為天朝挺身而出。
宣文秉對孩子的喜歡,她是知道的,當初瑤期和宣琸出聲的時候,正是宣文秉出征之時。
她聽聞下人們說,老爺當時有多麼多麼的不想走,多麼多麼想要等上一時片刻,哪怕見不到孩子,只要讓他知道了孩子平安出生的消息就好。
可為了不耽擱戰事,他竟連一時片刻也等不及,就去整兵,出發,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赴邊疆。
到頭來,換得了什麼?
前幾日,宣夫人還和她說起,等宣大人凱旋之時,看到兩個孩子,定然欣喜無比。
如今卻是等不到宣大人凱旋了。
戰事還為結束,他便被突然召回。
且這回臨安的路上,還不知有什麼兇險在等著他。
這就是對皇帝忠心耿耿的下場么?
懷中的小人兒忽然咯咯笑了一聲。
煙雨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低頭看著懷中小小的宣琸,便是心中繁雜,也不由的露出一個笑臉來。
宣琸抬手想要觸摸煙雨的臉,可小手小胳膊還不甚靈活,揮舞了一會兒觸不到,便放棄了。
瞪著大大的眼睛,不哭不鬧。在煙雨懷中,不多時,便睡著了。
煙雨將宣琸交給乳母,又看了看早已睡著的女兒瑤期,轉身悄悄出了東廂。
她抬腳向院子里走去,側耳聽了聽,在那枝幹繁密卻已經泛黃的葡萄藤底下尋到了宣紹。
宣紹手中正搓著一個小小的紙條。
見煙雨走近,他的紙條來不及收起,被煙雨抬手拿了過去。
宣紹看著落在夫人手中紙條,輕嘆一聲,無奈的笑了笑,仰頭靠在躺椅之上,看著枯黃的葡萄藤,默默無言。
煙雨緩緩捻開手中紙條,耳中聽到信鴿咕咕飛遠的聲音。
「此事皇城司插不進手,行動之人,皆有高坤直接指派。穆青青回來了,就在皇帝身邊,高坤不知偽造了什麼宣大人與西夏私通的證據,皇帝信以為真,怕是已經起了殺心。」
字條有些濕,那些字跡並不是十分清晰。
有風緩緩吹過,紙條在煙雨手中漸漸有變乾的跡象,已經幹了的地方上的字跡消失不見。
煙雨看著手中的紙條,有些發愣。
穆青青回來了?在皇帝身邊?宣文秉和西夏私通?
如此荒誕的話,皇帝也會相信?
煙雨不知自己默默出神了多久,只覺一切都讓人難以置信。
低頭向手中紙條看去之時,手中紙條已經被風吹得全乾,上面的字跡也都不見了,只好似一張空白的紙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煙雨扭頭看著宣紹,「皇帝對宣家起了殺心?」
宣紹嗤笑,「是啊,很可笑是不是?」
煙雨將紙條捲起,放回他手中,「是,真可笑,父親在前線拼死拼活,他們安安逸逸的呆在臨安,不想著如何昌盛天朝,只想著如何敗壞宣家,真是可笑至極!」
宣紹搖了搖頭,「不,不是他們可笑,是父親可笑,是我可笑!是宣家可笑!」
煙雨抬眼看著宣紹,卻見宣紹在躺椅之上,閉著眼睛,臉上除了嗤笑,並無旁的表情。
他的語氣也十分的平靜,好似在說著旁人的事。
「宣家一心一意,就為著這樣一位君主,就為著被美人和閹人幾句好聽話,就能蠱惑了心的君主,誓死的效力,幾番拼死拼活的救他。到頭來,換得如此一個下場,還真是可笑之極!」
「宣紹……你不要這麼說。」煙雨卻有些擔心他。
「真傻,愚忠,煙雨,你說,這叫不叫愚忠?」宣紹忽而睜開眼睛,看著她,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磅礴的怒意翻滾。
煙雨一時怔住,良久才搖頭,「不是,不是的,為人臣子,本就該忠心不二的。」
宣紹看著她,翻滾的怒意被他強壓了下去,眼眸中有深深的愛意和憐惜。
「可是我捨不得。」
「什麼捨不得?」煙雨像是被他的眼神給蠱惑了一般,忍不住問道。
「我捨不得你受苦,捨不得我們年幼的孩子受苦。如今我不是一個人,我有我們的家,有我們的孩子。璟兒那麼懂事,那麼可愛。瑤期和琸兒還那麼小,甚至沒走出過這個院子。我怎麼捨得你們現在就開始受苦,因為我和父親的愚忠而受苦?」宣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和往常一樣。
但煙雨卻覺得今天的他很不同,不同與往日里任何時候的他。
煙雨覺得,他似乎已經做下了什麼決定,讓人心驚,且無可挽回的決定。
她心裡一時慌亂起來。
「你要做什麼?」煙雨上前握住他的手。
卻發現手掌一向溫熱的宣紹,此時手卻是涼冰冰的。
以往,哪怕是冬季里最冷的時候,他穿的十分單薄,手也是熱的,常常將她的手捂在手心裡暖著。
今日他的手竟比她的還要冰涼,涼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
「還記得么,我曾說過,我雖身居皇城司僉事,手中掌握等同於皇城司總指揮使的權利,可隨時自由出入宮闈,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權力與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位高權重,不如有你在我身邊,手握重權,不如一家人和樂在一起。」宣紹反握住煙雨的手,緩聲說道。
煙雨點點頭,「是,我知道的,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如今,我不這麼想了。」宣紹忽而笑道,「沒有權力,我連你都護不住,連這個家都護不住!不權傾朝野,連安身立命都是奢求,何來一家人平安祥和?」
煙雨聽到自己心跳的很快,「宣紹,如此,不會違背你的心么?只要你願意,只要你想,便是隨你,為忠君而死,我……我亦無怨無悔。」
宣紹憐惜的看著她,抬手輕撫著她的頭頂,「不,我怎捨得。」
煙雨抬手攔住宣紹的脖子,伏在他的肩頭。
宣紹將半蹲在身邊的煙雨拽入自己懷中,緊緊的擁著,「放心,玩弄權術不過手段,我對你,對這個家的初心永遠不變。」
煙雨卻伏在他的肩頭,不肯起身。
他一定是已經決定了,一定已經有了計劃,一定是要冒險改變宣家如今腹背受敵的境況。
這就意味著,他要冒很大的風險去了。
她如何能放心,宣家如今局勢緊張,高坤先下手為強,宣紹已經落於被動,想要扭轉局面,談何容易?
勢必是要冒大風險的。
「怕么?」宣紹在她耳邊問道。
煙雨連連點頭,「怕,很怕!」
「怕什麼?」
煙雨從宣紹懷中,抬起頭來,「怕你為了我們,護不住自己。」
宣紹看著她,輕笑,「為了你們,我一定會回護好自己,我在,才能更好的守護你們。」
煙雨重重的點頭,「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我記得。」宣紹將吻落在她的額頭之上。
他的吻也是涼的,涼冰冰不似以往。
夜幕降臨之時,宣家已經熄了燈,三進的院子寂寂無聲。
宣紹著一身夜行衣,伏在高高的房脊之上。
眺望著宣家之外眾多的守衛。
煙雨閉目躺在床上,兩隻耳朵卻放出自己聽力的極限,額上滲出細密的汗,她也沒有功夫理會。
她聽著宣紹的聲音,在心中描繪著他的身形。
聽著宣家之外包圍的官兵的動靜。
她似乎聽到了上百隻火把嗶嗶啵啵燃燒的聲音。
聽到不斷有巡邏之人,從宣家外的巷子里經過。
聽到站崗守衛之人,不過打了個哈欠,就被嚴厲的呵斥。
宣家之外的包圍,可謂毫無縫隙。
高坤是想鎖死了宣家之人,連一隻蚊子都不放出去。
宣紹想要從這裡出去,談何容易?
煙雨的心揪成一團。
口中喃喃念著祈禱的話,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從來不信佛的她,竟也臨時抱起了佛腳。
只要宣紹能平平安安,便是讓她以後每日里都在佛前上幾柱香磕幾個頭都是好的。
一陣風過,似有風吹動衣袂之聲。
宣紹已經離了宣家的屋脊,不動聲色的向外圍略去。
煙雨的神經立刻繃緊。
她屏住呼吸認真的聽著。
還好,還好……守衛之人並有發現什麼。
夜色是很好的掩護。
宣紹在旁人看不見的夜色中,身形快似鬼魅。
一個守衛仰頭打了哈欠,似乎看到一個黑影比鳥還快的略過頭頂的夜空。
他立即抬手揉了揉眼睛,是他困得太狠,所以眼花了么?
揉了揉眼睛之後,只見漫天繁星,一閃一閃,哪裡有什麼黑影。
嗯,果然是他眼花了。
宣紹的聲音,已經遠的聽不見。
煙雨心下稍安。
這算是……平安出去了?天亮之前,他能回來么?
他究竟要做什麼?要如何挽回宣家如今的局面?如何守住這一家老小?
煙雨心中沒底,但她卻是相信宣紹的。
她相信,宣紹想要做到的,一定可以做到!她只需要安心在家裡等他回來就好。
這一夜時間,宣紹無比慶幸自己輕功不錯,便是秘密見了太子,又見了路南飛,又見了那個雖是他一早就安排好,卻絕沒有想到,會在今時今日,排上如此用場的人……便是見了這麼幾個人,也讓他來得及趕了回來。
煙雨盯著黑眼圈,抱著膝蓋,坐在床頭等著他。
他悄悄換下夜行衣,進得裡間,才瞧見她還沒有睡。
他輕笑著上前,「在擔心我?」
煙雨點點頭,「守衛那麼多,我怕你……」
他攬過她的肩,發現她渾身竟有些微微的顫抖,便緊緊擁住她,「好了,不擔心了,我不是已經回來了么?」
煙雨點點頭,似乎想問什麼,又抿嘴忍住了。
該說的,他一定會主動告訴自己,他沒有說,那她最好就不要問。
這種事,說的越少,越是穩妥。
便是心中忐忑不安,煙雨也逼著自己硬是忍下,什麼都沒有問。
她知道,她如果問了,宣紹一定會告訴她,他的全盤計劃。
可如今如果還不到她該知道的時候,她寧可讓自己抓心撓肺,也不去逼問他。
朝堂之上格外的平靜。
是那種山雨欲來之前的,讓人壓抑至極的平靜。
每個人似乎都在觀望著。
觀望著皇帝是不是還會改變心意。
高坤最近這兩日,笑臉特別多,便是見了以往他嫌笨的徒弟,他都是微微笑著的。
彷彿已經勝券在握,彷彿朝中已經再沒有人可以和他匹敵,他已經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
他連滅了宣家之後,自己的稱呼都想好了,就叫「九千九百歲」,皇帝不是「萬歲」么?他不能與皇帝比,「九千九百歲」倒是剛剛好。
高坤想著,就會不由笑出聲來。
「師父什麼事如此高興?」高坤新收的小徒弟太監劉光哈著腰問道。
高坤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你不懂。」
劉光陪著呵呵笑了兩聲,沒敢再追問。
「皇上呢?」高坤一面在游廊底下走著,一面問道,「還在丹房裡煉丹么?」
「沒有,皇上從昨日招幸了穆美人以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過寢殿。」劉光呵呵樂了兩聲,「今日的丹藥還是玄機子道長給皇上送到寢宮的。」
高坤又伸手瞧了劉光的腦袋,「玄機子就玄機子,道長什麼的,不過是唬人的名頭。等……哼,看我不將他攆出去!」
劉光趕緊底下頭來,「是,是,師父說的是。」
高坤已經走到皇帝寢宮外頭。
他忽而覺得今日宮裡的氣氛有些不同。
可細細體察,又沒有發現究竟是哪裡不同。似乎是今日宮中的侍衛都格外的精神抖擻?
還是他自己太過興奮,才看處處都格外有生機的?
高坤往寢殿門口走去,卻瞧見往常伺候在玄機子身邊的一個小太監立在寢殿門口。
高坤斜了他一眼,「怎麼在這兒站著?道長還在裡面嗎?」
那小太監點了點頭道:「是,皇上詔道長進去問話。」
一旁的劉光微微抬頭,覷了覷高坤的臉色,腹誹道,不讓自己稱呼道長,他在旁人面前,不也是稱呼道長的么?真是……
高坤聞言點了點頭。
忽而寢殿之中傳來穆青青一聲驚叫。
殿外之人皆是一驚,都瞪大眼睛看著殿門,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
高坤左右看了看,怒斥道:「還愣著幹什麼?衝進去!」
左右的太監聞言,立時將門撞開。
高坤抬眼向殿內看去。
只見風從門口吹進,裡面層層薄紗被風托起,悠悠蕩著。
穆青青軟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瞪大眼睛,向床上看著。
而雙上盤膝坐著一人,渾身光溜溜的,腦袋微垂著,雙手掐著蘭花指,放在兩個膝頭。
「皇……皇上……奴才等不知皇上正在悟道,請皇上贖罪。」衝進殿中的太監們瞧見床上光溜溜的人影,全都跪了下來。
頗有些戰戰兢兢。
高坤膝蓋也有些軟,將要跪下之時,卻聽聞倒在地上的穆青青顫聲說道:「皇上……沒氣了……」
寢殿之呢,霎時格外安靜,落針可聞。
高坤看了看那輕紗幔帳之內,皇帝的身影,看著穆青青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這時卻見玄機子從另一旁的屏風裡繞了出來。
他一身纖白的道袍,手中拿著凈白無暇的拂塵。
手一揚,拂塵從他身前劃出一道弧線,他緩聲道:「皇上坐化了!聖上如今修成正果,得道升仙。爾等還不跪下恭賀聖上?」
殿內殿外一眾的太監全都傻了眼。
高坤更是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玄機子,不發一言。
「大膽,聖上得到升仙,爾等還不跪地恭賀!」玄機子提高了音量,大喝一聲。
一眾的太監像是被嚇傻了一般,過了一陣子才山呼起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高坤緊緊盯著玄機子,並沒有跪下。
皇上忽而在這個時候駕崩,他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這事兒,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吧?
卻見玄機子沖著他一笑,從寬大的袍袖之內,拿出一卷聖旨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玄機子聲音渾厚有力,回蕩在進殿之內,格外肅穆。
殿內一眾的宮人俯首跪地,更顯得肅穆至極。
「高總管,這是聖旨,見聖旨如見皇上。」玄機子看著他,低聲說道。
高坤咬了咬牙,終是不甘不願的跪在了地上。
玄機子看他一眼,這才又端著聖旨念了起來。
聖旨之上,先是皇帝對自己一番委婉的誇讚,例數自己有何高功偉德,又表彰了太子,並直言太子已經長大,如今他可以安心將皇位傳於太子,爾爾。
高坤心中高速的飛轉著。
他忽而猛的起身,指著玄機子道:「你這妖道,休要妖言惑眾!定然是你謀害皇上在先,偽造聖旨在後!來人,將這妖道拿下!」
「且慢——」玄機子高喊一聲,「高總管這是要抗旨么?」
高坤緊緊盯著玄機子,想要從他臉上看出心虛的痕迹。
可玄機子向來比他還會偽裝,一張臉之上,平靜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身白袍,襯得他格外仙風道骨。
「這是皇上親筆聖旨,難道誰敢偽造么?」玄機子大喝道,「高總管揚言聖旨是假,可有證據?胡言亂語,乃是對聖上不敬!」
「你這妖道,休要在此蠱惑人心!」高坤怒喝著打斷玄機子的話,「來人,將這妖道給我拿下,聖旨是不是假,我自會給出證據!」
寢殿之外,立即有侍衛上前,要捉拿玄機子。
玄機子卻是朝高坤一笑,凈白的拂塵一甩,「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不是貧道,是你——」
玄機子凈白的拂塵幾乎戳在高坤的臉上。
高坤揮手欲打向玄機子的拂塵,「還不快將這妖道拿下!」
太監們立時上前,押住玄機子。
玄機子臉上卻毫不見慌亂。
「你不會有好下場的,宦官謀亂,你死無葬身之地!」
高坤聞言大怒,抬掌就要拍向玄機子。
卻忽而瞧見,有大隊的侍衛,從宮道上湧入。
眨眼之間,皇帝寢殿前,就圍滿了腰間掛著明晃晃大刀的侍衛。
高坤蹙眉,抬眼向著些侍衛的身後看去。
卻見這些侍衛忽而分列兩旁,將中間讓出一條道來。
皇城司代總指揮使路南飛從侍衛分列出的道上,緩緩走上前來。
高坤壓抑著自己的火氣道:「路大人,這是做什麼?帶著皇城司如此眾多的侍衛,且是帶兵器前來。是要謀反么?」
路南飛冷冷的看著高坤,抬手指著他的鼻子道:「想要謀逆的人在這兒!來人,把這閹人給我抓起來!」
高坤一驚,皇城司這麼多人,他在宮中便是有些勢力,如今難道會是皇城司的對手么?
皇城司的侍衛立即上前。
高坤向後退了一步,「慢著,我是皇上身邊之人,如今皇上尚在殿中,路大人就要私下命令抓我,這是要逼宮么?」
「你說,我不能抓你?」路南飛抬了抬眼眸,看著高坤冷聲道。
「這是自然,我是皇上身邊之人,豈是你有資格抓的?」高坤後背倚著殿門說道。
這時卻見路南飛身後又走出一人來,淡笑看他,「路大人不夠資格,那我呢?」
玄機子見狀,一使巧勁兒,便將身邊架著他的太監甩開,鄭重叩拜下來,「叩見新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城司眾人在路南飛率領之下,也跪了下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傳出甚遠,震耳欲聾。
殿內殿外的宮人侍衛,見狀,也跟著跪拜叩首。
一身明黃四爪金莽的太子,屹立在眾人俯首跪拜之中,顯得格外高大。
高坤愣愣的站著,左右看了看。
整個目及之地,除了他和太子,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
為什麼?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功夫,好像沒多久之前,他還想著,自己就將成為「九千九百歲」了,往後皇帝身邊有穆青青陪著,皇帝不理朝政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他盡可以將皇權霸攬手中,睥睨天下。
為什麼?
連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自己就已經大勢已去,孤立無援?
高坤忽而看向跪在地上的玄機子,又看向路南飛,最後才看向太子。
在太子的視線之下,他終是矮下身去,無力的垂倒在殿門前。
「平身——」太子說道。
眾人起身。
路南飛揮手,立即有侍衛上前,將高坤擒住。
正要帶走之時,玄機子確道:「慢!」
太子和路南飛都看向玄機子。
太子道:「道長還有何話要說?」
玄機子一甩拂塵上前,看著高坤,臉上露出一個森森笑意。
高坤只覺不寒而慄,「你想做什麼?」
玄機子晃了晃拂塵道:「你與你乾爹素來狡詐,又武功高強,就這麼將你帶走,恐難以安心。」
太子聞言點頭,「道長說的有理。」
「我已束手就擒,你還要耍什麼花樣?」高坤聲音顫抖的呵斥道。
玄機子卻是將手中拂塵一甩,那看似瘦弱的拂塵卻霎時見化作利器,彷彿有了生命一般,纏繞上高坤的手腕。
只聽得高坤一聲慘叫。
玄機子卻是手心一動,那拂塵又纏上高坤另一隻手腕……
一連串的慘叫之後。
玄機子看了看手中由凈白,變得鮮紅刺目的拂塵。抬手將拂塵扔向一邊,「可惜了。」
高坤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玄機子的動作太快,他被人鉗制住,甚至來不及反抗,便已手筋腳筋皆被挑斷!
身上,腳下黏膩膩的全是血。
他手腕腳腕之上,還在不斷的往地上滴著鮮紅的血滴。
他此時已經站立不住,唯有靠兩旁鉗制著他的侍衛才不致於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