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歸來
日落,黃昏。
在落日的餘暉中,一幢灰色的,高大的建築顯得肅穆大氣。
偌大的會議室里,空空蕩蕩的,雙門緊閉著。天花板上的燈光照射在橡木的桌面上,孤單寂寞地獨自璀璨。
巨幅的落地玻璃幕前,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燈光之下,深邃的眉眼落在窗外。
遠處層次林立的樓宇,在視線里無限蔓延著,似乎無邊無際,直至視野的盡頭。
應該,很快,那放肆的暮色就會把一切全都吞沒。
許家默皺了皺眉,身體微側,斜靠在一旁。室內那璀璨的燈光染上他清冷的眉眼,愈發顯得他神情清冷而漠然。
夜色已經不動聲色地侵襲而來,緩慢而又強勢。那些高大的樓宇在夜色中,也漸漸模糊了輪廓。
許家默還站在那裡,身披滿室璀璨的光亮,可高挑的身形在這蒙蒙夜色之中,顯得分外寂寥。
良久,他才慢慢轉身,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張杞,叫許輝總經理來我辦公室一趟。」
「是,老闆。」
跟在許家默身邊多年的張杞已經習慣了這繁冗的工作量,還有超長的工作時間。
這麼多年了,老闆也從未虧欠過他,要不然他的銀行卡里也不會這麼快就到了七位數。
很快就把老闆的意思傳達下去,張杞看了看時間,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稍傾,西裝革履的許輝走了過來,張杞看見了,站起身來,「許總經理,老闆不在辦公室,他還在會議室……」
張杞雙手垂立,態度很恭謹。
許輝總經理是許氏集團的大公子,雖然是老董事長領養的,可自小就養在身邊,這二三十年對他也是視若己出。許大公子也很爭氣,做事很有魄力,小小年紀就隨著老董事長在商場里打拚,在波譎雲詭的商海中沉浮多年,老董事長很是信任他的能力,早在幾年前就把公司交給兄弟倆打理,自己退居二線,做了悠閑的太上皇。
「我知道了。」許輝走到張杞面前,笑著說道,「我過來是要和你說聲謝謝的,你上次送給我的那些工藝品,雲嵐很喜歡,她讓我一定要親自謝謝你。」
「許總經理,你太客氣了……」張杞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既然許太太喜歡,下次我多帶一些過來,那些工藝品都是我老家那邊的人手工製作的,許太太不嫌棄就好。」
「許總找我還有事……」許輝又和善地笑了笑,「改天請你吃飯。」
說完,他擺了擺手,轉身走開了。
張杞看著這位平易近人的總經理,在心裡暗暗一嘆。
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
這些年,這個男人一直都在用實際行動履行著這句話。
張杞在心裡對這位總經理很是佩服。
論相貌,許輝也算的上儀錶堂堂,工作能力,更是毋庸置疑的。前幾年,娶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姑娘……
若不是張杞跟許氏人員接觸了太多年,了解許多旁人看不見的事情,他真的會很羨慕許輝的人生。
可這世上的事情,哪裡能事事盡如人意?
許輝很快就來了會議室的門口,他抬手敲了敲門,然後推門而入,「許總,你找我……」
站在落地窗前的許家默,聞聲轉過身來,漆黑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大哥,我是不是還要叫你許總經理?」
「哈哈哈……」許輝走到他面前,拽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怎麼臉色這麼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累了就歇歇……」
許家默緊鎖著的眉頭似乎一直都沒有舒展,他表情認真地說道,「大哥,明天我要去A市,可能要耽誤幾天。公司這一段時間就交給你了。」
「公司這邊我會看著,你不必擔心。」許輝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倒是家裡……」
許家默看看面前這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卻做了多年兄弟的男人,薄唇難得地浮上淺淺笑意。他微微頷首,「……家裡若是問起,大哥你就替我搪塞過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替我背黑鍋了。」
難得聽他開玩笑,許輝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你要去A市那個分店?那只是一個小小的公司,你堂堂許氏執行總裁親自前去,豈不是大材小用。再者說,媽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許輝在椅子上坐定,伸手扯掉領帶,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到時候,媽會連我一起打的……」
許家默聽清他口中的調侃,唇角微揚,「媽最疼的就是大哥你,她,捨不得。」
許輝看了看面前這個長相出眾的弟弟,溫和地笑了笑,「等你和姣眉結婚後,給媽生個大胖孫子,我也就不必天天都要去聽母親大人的訓示……」
「媽那是變相催你和大嫂趕緊生個孩子……」
兄弟倆說起家事,彼此臉上的神色輕鬆了許多。
許輝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眼眸微暗,「你尚未成家生子,我是養子,自然……更不急……」
許家默最不喜歡大哥提起他是養子一事,他微微擰眉,漆黑的眸里浮現淡淡的不悅之意,「爸媽從沒把你當外人,我喊你這麼多年的大哥,也是真心實意的。大哥,你還說這些見外的話!爸身體不好,如今許家就靠你我兄弟倆,要是爸聽見了你說這樣的話,又得拿手杖敲你!」
許輝眼眸落在別處,笑了笑。
許氏父子從來沒有虧待過他,他自然是知道的。以前許氏董事長許光易剛剛開始創業的時候,負債纍纍,連許家默這個親生的兒子都顧不上,丟在鄉下,卻一直把他帶在身邊……
他也是一步一步見證著許氏集團的崛起,更讓他感覺自豪的就是這份榮耀裡面,也有他的功勞。
許輝知恩圖報,這些年來他自己的身邊,多多少少也有供自己驅使的人。可他從未想過要離開,即使如今只是在許家默手底做總經理,他也願意。
有人私底下給他打抱不平,說許光易只是把他當作一把打磨好的利劍,為自己初出茅廬的兒子保駕護航而已。
許輝卻只是笑了笑,坦言要不是當年董事長把他撿回來,身為棄兒的他可能早就餓死了。他許輝記得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也記得自己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拜董事長所賜。他許輝從流落街頭的棄兒到現在成為一家數百億上市公司的總經理,要知恩圖報,人要摸著良心做事……
自那以後,再也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這些閑言碎語。
許輝聽許家默這樣說,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脾氣,也就沒再繼續說下去,換了個話題,「你怎麼突然想著要去A市了?姣眉知道嗎?你倆可是剛訂婚沒有幾天……」
「大哥,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自己來解決。」許家默微微垂著頭,長而卷的睫毛遮住眼眸中的複雜情緒,「這些年來,我隻字未提,可還是放不下……」
許輝默然。
許家默的性子本就清淡,七年前發生那件事之後更是沉默寡言,幾近冰冷。整日里除了上班就是加班,幾乎沒有私生活,每日都是埋頭工作,沒有朋友,沒有知己。他回到家裡,也很少說話,也就是和他這個大哥偶爾還能說上兩句。
他把自己關了起來,不願意走出來,也不願意任何人靠近。
不知道,他這樣做是在懲罰別人,還是在懲罰自己……
「也罷!」許輝大了許家默十歲,自然對他的事一清二楚。七年前這個弟弟可是差點把命搭上,一個家幾乎散了,「這事,我替你瞞著媽。只一樣,你回來后,不管如何,都要聽媽的話,和姣眉結婚,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再說吧!」許家默把車鑰匙拿過來,沖許輝面前一丟,「陪我去喝點,大嫂那裡,我替你解釋。」
許輝一抬手,利落地接住車鑰匙,「只要是陪你,你大嫂最是通情達理。」
「大嫂,很好!」
許家默拿過外套搭在胳膊上,轉臉看向許輝的時候,清冷的眉眼有著幾分柔和。
許輝毫不謙虛地點點頭,站起身和他並肩而行,「你大嫂待我那是沒的說,她和我一樣書讀的不多,可她人心善……」
「嗯。」
許家默點點頭,大步向外走去。
大嫂自然是很好的,尤其是她看向大哥時,那雙眼裡藏不住的愛意和柔情,似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曾幾何時,他也曾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
那時,他的眼裡也只能看得見她一人,人人都說他把她當眼珠子一般疼愛著。
所以後來,她傷他,才會那麼深,讓他幾近殞命……
A市,那是她在的地方。
他已經足足有七年未曾踏足,也不許任何人打聽有關她的消息。
她應該過得很好,小小年紀有了那麼一大筆錢。
此時她在做什麼呢?
在衣香鬢影的夜晚,喝著醇香的香檳,紙醉金迷地享受著……
抑或是,她早已嫁作他人,丈夫溫柔體貼,孩子可愛乖巧……
當年那個瘋狂追求她的男人似乎也是事業有成,偶爾也在A市的頭版新聞里看到過的。當年桀驁不馴的男孩子,似乎變了個樣子,眉眼之間,早已一掃當年的戾氣,眼尾似乎總是含著笑意。
他,那般驕傲的人,誰能讓他改變?
或許只有她了。
七年的痛,兩千多個日日夜夜的煎熬,也該換那個女人來疼一疼了,不是嗎?
夜已深沉,許家默卻還是毫無睡意。
明明已經喝了不少的酒,卻只是麻痹了他一時。待酒意稍退,七年前的一切排山倒海地襲來,令他坐卧難安,他不得不起身在這深夜站在陽台上抽著煙。
他很少抽煙,因為他知道放縱自己的結果。
情感如是,習慣,亦如是。
蒼白的煙霧在手指間縈繞著,許家默把煙蒂遞到唇邊,猛吸一口,那煙草燃燒后的尼古丁有些陌生,卻也令他腦子慢慢清醒了許多。
他拿起一旁的錢包,從最裡面的夾層里,拿出一張照片,放在面前細細地看著。
那是一張女孩子的證件照。細長的眉下面,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很是好看。小巧的鼻頭微微有些上翹,紅唇微啟,露出潔白的牙齒。俏麗的面容上洋溢著遮也不遮不住的青春氣息,隔著歲月的鴻溝撲面而來。
看著照片的磨損程度,應該是幾年前的照片了,以前的照片還是很簡單的塑封,總是要小心地保存著。
終究都是敵不過歲月的侵蝕,女孩子青春無比的面容已經有些模糊了。
許家默夾著煙的手指慢慢伸了過去,細長的尾指小心地在照片上摩挲了幾下,漆黑的眼眸定定看著照片里的女孩,神色陰鬱中透著難以釋懷的悲傷。
暖暖,我要回去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準備把欠我的,統統,全部,都還給我。
就在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之後,許家默掐滅了手中的煙,把手裡的照片又放回原處。他走回卧室,重新躺回床上,強迫自己入睡。
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要養足精神,才好應付那個善用單純無辜偽裝自己的虛偽女人……
只是,這一夜,許家默終究未能如願,他做了一夜的夢。
夢裡時空錯亂,人物卻很鮮活。
有小時候的他舉著糖果,笑嘻嘻地喊著「暖暖,給你」;有他跟在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子身後,叫著「暖暖,等等我」……更多的則是長大一些的自己,穿著藍白相間的高中校服,拿著筆在紙上寫著畫著,身邊坐著一個輪廓姣好的女孩子。他說著什麼,女孩子托著腮安靜地聽著。然後,那個女孩子不知說了什麼,嘻嘻笑了,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兩個人臉上的笑容乾淨清澈……
夢中就連教室窗外樹葉唰唰的響聲都能聽得清,那每一片葉子的葉脈在陽光下都清晰無比。可他始終看不清那個女孩子長什麼樣子,模模糊糊一大片,依稀可以瞧見細長的眉下,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滿含青澀無比的朦朧愛意看著他,專註而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