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5.為王所止
夕陽在沙漠中落下,耶路撒冷成為了遠處的遙遙光點,荒涼的戈壁灘上湖風潮濕陰冷,而只有兩匹馬的三人卻不得不踏著戈壁灘繼續北行。
雖然追殺的騎士早已與喬治三世的寶具一同化為齏粉,但危險並沒有過去,荒涼的聖地和充滿敵意的聖城未曾遠離,而此刻他們正從荒漠中唯一可以獲得補給的太巴列湖向西北繞行。
喬治三世騎著士安的馬懶散地跟在後面,而士安則在他與鮑德溫四世之間選擇了與更加讓他信賴的「主君」共騎一馬。
鮑德溫四世依舊堅持要將士安送走,而喬治三世則只瘋笑不語,好在不論是去自阿勒坡南下的薩拉丁軍中,還是經由塞普勒斯趕往歐羅巴,加利利或者更遠方的貝魯特都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所以兩人倒也沒有太多爭執。
騎在馬上搖晃著身子,士安低頭擺弄根本不存在的屏幕,但卻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新功能。
留言功能就如同它字面上的意思一般,僅僅只是留言而已,除了給他強冠以強人鎖男之名之外,也僅僅就是如此了。
「西八!」士安氣憤地手舞足蹈似乎是在拍著不存在的桌子,雙手離開的韁繩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好在一雙冷冷的鐵手適時環住了他的瘦腰,在又貢獻出50贊的同時,也引起了與他同騎的鮑德溫四世的不快。
「士安!騎馬的時候要握緊韁繩。」鮑德溫四世說著,握住韁繩將馬勒住,「雙手要這樣握緊,這樣我的夥伴才會知道你想要前進停止或是衝鋒。」
駐馬片刻,在月夜下雙手拿著書本晃晃悠悠「品讀」著的喬治三世就超越了他們,還在與兩人錯身而過時歪頭瞥了一眼他們,然後才穩穩地坐在馬上晃晃悠悠地繼續向前走去。
身後盔甲聲傳來,然後是清冷的哼聲,士安有些奇怪一向冷漠地鮑德溫四世為什麼唯獨對著喬治的時候才會充滿顯而易見的不屑。
「主君……你……」
沒等他說完,鮑德溫四世就將手裡的韁繩遞還給了士安,「那個人不值得信任,充滿了謊言和背叛。」
「呃…」士安從鮑德溫四世手中接過了韁繩,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一面在月下泛著幽光的銀色鐵面具的前額,「我知道。」
「那你還選擇跟他同行?」
「您等與鄙下並非同行!」喬治三世在前似乎是聽到了,不過他並沒有回馬,而是仰著頭回了一句,「是鄙下蟻附於您等偉大的志向與願望之上。」隨後就又不知為何的低聲瘋笑起來。
「他是個瘋子。」鮑德溫四世冷聲說著停頓了一下,隨後又搖了搖頭補充道,「不是那種真正的瘋子,而是一個可怕的瘋子。」
士安點點頭,他的腦袋裡出現了那些捧著泥土和虛像自相殘殺的騎士們,但對於喬治三世的這些行為而言,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是自己的從者。
「那是為了保護我們。」
「不。」鮑德溫四世搖了搖頭,「我見過他的寶具。」
他似乎是在回憶,故而沉默了好一會,直到士安再次回頭,才嘆著氣繼續道,「會使用那種寶具的傢伙,是真正的折磨狂和瘋子。」
「其他的寶具?」
「是極!鄙下既有賢明之證何以成為瘋王?瘋王之名亦然名副其實。」喬治三世終於駐馬停了下了,他的笑聲陰冷瘋癲,語氣恭敬卻別有意味,只讓人不適。
伴著湖風,士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歪著頭的喬治三世咧著嘴回頭看著他們,目光帶著幽光、鷹視狼顧。
「御主,您可否需要鄙下將之展露?只需恭請以令咒之名,鄙下皆無有不從!嘻嘻嘻嘻!」
「令咒……你」士安感覺到了惡意滿滿的欺騙,但那種將自己暴露無遺的口氣又不像是在欺騙,「我看就免了吧?你的目的不是帶我們去薩拉丁那裡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向後靠了靠,如同依偎一樣貼在了鮑德溫四世懷裡,彷彿那副冷冰冰的重甲更溫暖一些似的。
「是極!是極!嘻嘻嘻嘻,偉大的御主您的借口果然甚是高明,鄙下甚是欣賞,嘻嘻嘻嘻!」
「瘋子!」鮑德溫四世跳下了馬,他用右手抵住失去依靠後差點仰天摔下來的士安,同時安撫住了被士安拉扯韁繩的動作弄得暴躁不安的戰馬,「果然是個沒有絲毫榮耀的傢伙,我是不會讓你玷污騎士信條的。」
他說著就奪過了士安的韁繩,牽著馬向前走去。
「嘻嘻嘻嘻,榮耀?」對於鮑德溫四世的職責喬治三世沒有理會,卻只是停下了瘋笑歪頭看向他們並伸出了手,「一個被封臣驅逐的孤傲國王?一副如同鐐銬的鐵面具?嘻嘻嘻嘻,甚是美妙!甚是美妙!」
鮑德溫四世停下了腳步,他抬頭看了一眼士安隨後轉向喬治:「你到底在說什麼?」
「您不明白嗎?嘻嘻嘻嘻,躲在鐵面具之下的國王?」
喬治三世神經質的笑聲彷彿驚到了坐下的馬匹,惹得他毫不猶豫地撕扯它的鬃毛使之屈服,同時嘴裡還保持著怪異的笑聲和故作大聲的呢喃。
「榮耀?坦誠?嘻嘻嘻嘻,如此諷刺的讚美,果然甚是美妙,嘻嘻嘻嘻。」
「……」
鮑德溫四世低下了頭,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隨即在喬治三世的瘋笑下恍若不知地牽著馬向前走去。
「是承認了嗎?嘻嘻嘻嘻!」
「喬治!」
「怎麼了,御主?」
喬治歪著腦袋,用乳白色的瞳孔對著士安。
「沒、沒有。」雖然士安之前已經從對方口中知道了喬治三世那奇怪的瞳色只不過是由於嚴重的白內障所造成的,但還是沒來由的膽怯收聲,「算了算了,少說兩句。」
「哦?」歪著腦袋的喬治三世咧著地最角微微勾起,他看著馬上的騎士,以及為騎士牽馬墜蹬的主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原來是如此嗎?御主果然都是這樣的啊!嘻嘻嘻嘻!果然甚是美妙。」
刺耳的笑聲不絕,連帶著喬治三世胯下的馬也瘋跑起來,看著遠離了自己之後又慢下來的喬治三世,士安有些莫名其妙,他張著嘴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不要被他迷惑了,那個瘋……那個喬治比所有人都聰明。」
鮑德溫四世打斷了沉默的氣氛,在月下牽著馬的他語氣清冷,伴著沙地的吱呀聲,更少了白日里的沙啞,有那麼片刻甚至聽上去像是換了個人。
士安看著他,不知道該接什麼話,而鮑德溫四世則突然回過了頭,「你不用期待於我,在那些方面我也不如他……」他說著又看向了前方的喬治三世,「而且我、此身早已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為什麼?」士安想到了喬治三世之前的話,所以沒等沉默的鮑德溫四世開口,又不解地追問了一句,「那座城市、真的那麼重要嗎?」
「那座城市……呵、呵呵、哈哈哈哈。」
鮑德溫四世突然笑了起來,這也是士安第一次聽到他發笑,連帶著遠遠走在前面的喬治似乎都乘著昏暗的夜色回了一下頭。
「怎麼了?我說錯了?」
「沒有,我只是很驚訝。」鮑德溫四世的笑聲漸熄,他搖了搖頭,牽著馬帶士安駐足遠眺戈壁之中的耶路撒冷,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道,「在你眼中他僅僅是一座城嗎?」
「不然呢?」士安低頭看了一眼鮑德溫四世,隨後抬頭看著在那片黑夜中如同夜明珠一樣的城市,又有些不確定地補充道,「應該是一座不錯的城市吧?」
「那是一切……」
「什麼?」
鮑德溫四世的聲音被風沙遮住了,士安有些沒聽清,但等他再想問的時候卻見他又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鮑德溫四世牽馬轉身,隨即又駐足回望了一眼那座城市,才繼續邁開腳步。
「你說得對,那只是一座城市,或許是不錯的城市,但……」他說著搖了搖頭,突然轉換了語氣,「還有就是不要再說謊了,那是非常惡劣的行為。」
士安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沒想到順嘴拍個馬屁也被鮑德溫四世看出來了。
「士安,你起碼要學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騎士,也是我最後的騎士。」鮑德溫四世說著摸了摸自己牽著的戰馬,「還有就是在那邊無論如何要照顧好我的夥伴。」
戰馬在聽到了鮑德溫四世的話后像是通人性一樣不安的打了個鼻息,甚至停下了腳步原地踩著蹄子,士安也是愕然,不知為何他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
「鮑、主君。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鮑德溫四世一邊安撫著戰馬一邊抬頭看著士安,眼睛中既看不到憂傷也沒有絕望,或者說沒有任何感情,「久違的、我竟然……」他輕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原來我還會猶豫啊。」
「怎麼了?」
鮑德溫四世沒有理他,牽馬而走,自言自語的語氣也逐漸低沉,卻還能聽見一些諸如「一座城」、「耶路撒冷」之類的詞語。
風兒喧囂,沙塵帶著徹骨的寒冷讓人忍不住蜷縮身子,風沙就像在狂吼,唾沫起的飛沙不停拍打在迎風而行的身上。
鮑德溫四世依舊低聲說著什麼,信條信念,或者是更多讓士安聽不懂的詞語依稀朦朧,終於被風沙的雜訊淹沒。
士安如同則逃出魔窟的公主一樣,趴在英俊的戰馬上。他抱著馬頸俯身想要聽聽牽馬的騎士想要說些什麼。
鮑德溫四世卻恰好駐足回頭看向了他,那澈澈如湖的眼神中暗淡了許多。
「原來我也只是作為奴隸而……」
「什麼?」迎著風沙,士安勉強想要抬頭看前方的鮑德溫四世,但一隻鐵手卻壓住了他的動作。
「不要迎著沙漠里的颶風抬頭,那會刺傷你的眼睛。」
「好,好的。」士安低下了頭,「主君,你剛才問我什麼?」
「我……」鮑德溫四世的聲音停了片刻才重新響起,「我想問你想要去哪兒?」
「嘻嘻嘻。」本已經遠離的喬治三世神出鬼沒地出現在身後,伴著突兀地風沙就像是一個黑影,「陛下。」他說著停頓了一下,又對著回過頭來的士安鞠躬,「當然了,還有偉大如您的御主。」
「喬治?你不是?」
「是極,鄙下總會出現在那些取悅於人的瞬間。」
喬治三世怪笑著說出的搶白讓士安有些摸不著頭腦,卻引起了鮑德溫四世的冷哼。
「怎麼了?」士安有些奇怪,「難道我說錯了什麼?」
「御主您……」
「閉嘴!喬治三世!」
「陛下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嘻嘻嘻嘻,果然甚是美妙!嘻嘻嘻嘻!」
「夠了!我讓你閉嘴!」
莫名其妙的爭吵伴隨著喬治三世聳肩的動作戛然而止,風沙呼呼地刮著,時大時小,偶爾還能聽到嘻嘻嘻的笑聲,士安有些奇怪,卻總會在想要抬頭的時候被阻止。
不時駐足的鮑德溫四世沒有再說話,卻也沒再牽著馬故意遠離喬治三世,他只是沿著太巴列湖走一段然後駐足一會兒,再走一段再駐足一會兒。
詭異的氣氛下,幾個人都沒有互動,耳邊偶爾會響起喬治三世意有所指的鄉間小調或是難聽的瘋笑,然後在鮑德溫四世的目光下無疾而終。
但很奇怪的是士安眼底顯示的點贊卻一直在漲,而點贊內容也只顯示為安公主和後面一連串的+1。
沉默著騎在馬上收穫點贊值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之後,感覺到風沙似乎減弱了許多的士安終於忍不住了。
不管是這詭異的氣氛也好,那奇奇怪怪的評價也好,都讓他渾身難受。
「主君。」
「怎麼了?」
「能讓我為你、您牽馬嗎?」
鮑德溫四世回頭看了士安一眼,隨後搖了搖頭,「你會迷失方向的,而且你的身體也太瘦弱了。」他說著停頓了下,「還有,以後用你習慣的稱呼來稱我吧,你能像這樣喊出主君這兩個字,我已經很滿意了。」
「嗯?」
「偉大的御主,那位陛下是……」
「閉嘴!」
「鄙下失言了,嘻嘻嘻嘻,失言了。」
鮑德溫四世又看了一眼喬治三世,才又回過身繼續牽馬前行。
坐在馬上的士安回頭看了一眼怪笑著對著自己聳肩的喬治三世,又低頭看了一眼牽著馬的鮑德溫四世,總覺得對方的脾氣似乎變得有些古怪,就像是……
不知為何,士安聯想到了他那個更年期提前的部長。
為王所止,豈在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