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綜藝錄製臨近尾聲,導演組湊在一塊兒開了個會,沒再給這群人自由發揮的機會。
尹馳聽天由命了三天,眼睜睜看著一整個劇組在導演的高壓下雷厲風行就位,兄友弟恭夫妻和睦地來探望茶園故人,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霍總……怎麼辦?」
副導演有些不放心:「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們孤立投資方?」
尹馳細細回想了一遍能剪輯播出的鏡頭,扼腕長嘆:「我們何止是孤立了投資方……」
星冠要求剪出霍總和梁先生不熟,江平潮工作室和蘇蔓的經紀團隊都要求維持單身人設不變,錄製之前,製作人還委婉地詢問了節目組,能不能給導演組剪輯出超脫的前輩感。
尹馳好不容易弄來麻將機,剛親自帶人幫幾位超脫的前輩把住處從山頂搬到了山腳下,稍微一動腦子都跟著愁。
雖然在業內和不少觀眾的共識里,剪輯後期能任意粉飾嫁接事實已經成了綜藝標配,但有些事終歸是不能只以意志為轉移的。
真要按照每位嘉賓的要求,能用的鏡頭剪出來說不定湊不滿一期。
嘉賓們職業本能強悍,有條不紊地臨時拍攝著茶園主人烹茶待友的小劇場,是難得能撐時長的環節。尹馳已經不求照顧到每個細節,橫了橫心,交代後期:「畫一個霍總扒門縫的卡通畫,P到邊框上……」
副導演愕然地睜圓了眼睛。
尹馳風蕭蕭兮易水寒,拍了拍他的肩,一身蕭瑟地去跟投資方討論扒門縫的Q版人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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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裊裊。
梁宵守著紅泥小火爐,一身清潤舒雅,盡職盡責泡到了第三壺茶:「故人再喝就要去洗手間了……」
「紙片人不上廁所。」編劇沉穩,「影視角色不會尿急。」
梁宵:「……」
裴光浸淫編劇行業多年,心態很穩,交代著鏡頭營造能飲一杯無的世事靜好,散著步出去找到了霍闌聊天。
綜藝的攝像燈光幾乎沒做過這種艱巨的工作,在要求嚴格的新導演指揮下顫巍巍打光,反覆調整,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角度。
參加個綜藝還要加班拍戲,來探望故友的主角團憑著慣性找狀態,勉強其樂融融地湊在了鏡頭裡。
副導演不夠,梁宵從鏡頭外進來,給蘇蔓倒茶,低聲幫忙帶話:「蔓姐,導演說和江老師稍微親近一點……」
「當初殺青擁抱以後,我們還以為就能江湖不見了。」
蘇蔓嘆息著,給江平潮讓了點地方:「門外為什麼會下雪?」
梁宵愣了下:「啊?」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孟飛白背過這首詩,「晚來天欲雪——」
「我知道。」蘇蔓還能飲一杯,托著茶湯沉吟,「但現在不是夏天嗎?」
梁宵實在忍不住,借著倒茶的機會回頭,看了一眼門外:「……」
……
投資人用自己的方式參與進了溫馨和諧的小劇場。
梁宵來回倒了三壺茶,終於從導演口中聽見了個「過」,長舒口氣扔了茶壺,快步出門拉住了默默無聞敬業下雪的霍闌:「好了,怎麼——」
梁宵替他撣凈了一身的銀裝素裹,終歸沒忍住,笑著嘆了口氣:「怎麼還有這麼個環節……」
霍闌停了信息素,同他解釋:「裴老師出來問我,能不能幫上忙。」
梁宵對編劇的敬意幾乎達到了頂峰,邊犯著愁擔心他們霍總的信息素早晚要被玩兒出什麼奇怪的發展,一邊壓不住胸口沁出來的熱意,把人往角落裡拽了拽:「你就幫了?」
好歹也是個總裁投資人,梁宵有心教教他不能這麼好說話,邊拽邊念叨:「也不能什麼都答應,不樂意的——」
「你的事。」霍闌,「樂意之至。」
梁宵張了下嘴,耳廓順著紅了一片,不說話了。
霍闌還不很放心梁先生劈過叉的腿,由他扯著往角落走,伸手扶了下。
純論柔韌度,一字馬對梁宵來說其實不在話下,但猝不及防下難以控制角度力道,梁宵踩著冰碴岔得突然,霍闌幾乎都有些不及反應,終歸還是多少抻傷了些韌帶肌肉。
梁宵拍戲時一向敬業,腳底下絲毫沒跛,這會兒下了鏡,就有些吃不住力。
霍闌昨晚替他揉了一夜,對位置把握得很准,掌心覆在梁宵抻傷了的地方:「疼得厲害?」
「還行。」梁宵還沒從剛才他們霍總的直白情話里緩過來,熱乎乎含糊,「有點酸。」
霍闌攬著他倚在自己身上,卸了那條腿的力,慢慢替他揉了揉。
梁宵樂滋滋縹緲著回味風雪夜歸人的霍闌,隱約覺得這個姿勢不很對,警惕心也只是一閃而過:「等回家了,咱們也找個溫泉……」
霍闌點點頭:「我讓人挖一個。」
「……」梁宵張了下嘴,虛弱:「也不必……」
他們霍總經常會在這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忽然展現出一個合格霸總的基本素質。
梁宵倒不懷疑霍氏的財力,但也還沒準備好酒池肉林到這個令人髮指的地步:「自然——自然環境的就行,我站穩,爭取不劈叉。」
梁宵想了想,咧了下嘴角,笑笑:「當初你還說過,有地方有馴鹿拉雪橇,還能一邊泡溫泉一邊看極光……」
霍闌怔了下:「什麼時候?」
「小時候。」梁宵說,「不是跟我說的……應當是和你的家人。」
那時的少年霍闌書房裡有不少世界各地的旅遊書籍,小梁宵當時深惡痛絕一切紙質讀物,對這些書也一律敬謝不敏,現在想起來簡直惋惜得要命。
梁宵提醒他:「你還說那邊的桑拿浴對身體好,能促進血液循環,特別養生。」
霍闌對江南過往的回憶盡數和梁宵有關,被他提了幾句,終於想起了當初的事,點了下頭。
梁宵好奇:「你是自己想去嗎?」
霍闌搖了搖頭。
少時顛沛,旅途在他的印象里,無非從一個不是家的地方到另一個不是家的地方。
他那時對度假旅行之類的事其實並沒有多少嚮往,也清楚不可能和家人同行,收集這些資料,也只是想儘力為父母分擔些事。
霍闌回憶一陣,忽然想起來:「浴室里的彩虹——」
梁宵耳朵應聲一燙,囫圇搖頭:「不是我畫的。」
霍闌靜靜看著他,唇角跟著輕抬了下,把梁宵圈進懷裡,親了親梁老師通紅的耳朵。
……
少年霍闌其實時常會做這種嘗試,雖說父親對他不假辭色,多半時候說了也沒什麼用,但總歸能因此多說上幾句話。
那一次父親也冷淡著斥責了他靜不下心玩物喪志,霍闌並沒反駁,掛斷電話照例專心讀書複習,有天晚上進了浴室,卻被嚇了一跳。
浴缸熱騰騰放滿了的水,水汽蒸騰,瓷磚上用格外潑墨抽象的手繪法畫了滿牆的七綵線條。
單論畫風,和霍闌被小梁宵拽著去那一片拆遷棚戶區,從門上看到的「拆」和「欠債還錢」格外相似。
這種事追根溯源,通常基本都要懷疑到小梁宵身上,但那幾天小梁宵幾乎都沒回過家,也不能憑空指摘。
霍闌被那些紈絝子弟們作弄慣了,叫人清理乾淨了,並沒在意。
……
「什麼叫七綵線條?!」梁宵那幾天為了湊齊噴漆幾乎腳不沾地,聽著就來氣,「那明明就是——」
「彩虹。」霍闌反省,「我沒有藝術鑒賞力。」
梁宵怒氣沖沖:「對!」
霍闌撫了撫他的脊背,低頭靜了一陣,跟著輕輕笑了。
他原以為自己早已不在意過去的事,即使有執念心結,也並不影響生活。但梁宵執念著要替他一件一件解開撫平,他也會儘力配合。
霍闌始終沒真正想明白過緣由,直到這時候,才忽然察覺到不同。
不知不覺,記憶里那些稍微觸碰都會壓抑著沉悶翻攪的暗色回憶,都雨霽雲消,只剩下純粹透徹的本色。
每翻出一件,都從刀變成了糖。
「錄完節目我們就回去。」霍闌輕聲,「所有牆都給你畫。」
梁宵還在扼腕少年霍闌的不懂情趣,聞言一愣,耳朵熱了熱,有點不好意思:「不用了……」
小梁宵也不知道什麼是極光,憑想象覺得應當和彩虹差不多,在浴室里潑墨揮灑了半天,放了一浴缸的水,還能因為對現實認知的匱乏美滋滋想象霍闌在浴缸里看彩虹的效果。
世事變遷,梁宵現在回首當年,也不很有臉再把這些操作重複一遍。
梁宵毅然劃掉了霍闌的提案,卻還是被「回去」兩個字牽扯著心動,忍不住:「錄完節目回趟家吧?」
這裡和他們在江南的住處不遠,梁宵已經很久沒回去過了,近鄉情怯了這幾天都沒好意思說,眼下被霍闌提起,終歸還是再按捺不下去。
梁宵念叨著這兩個字,胸口都跟著沁出滾熱,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抬:「一塊兒回去,就當懷舊了……」
霍闌點頭:「好。」
梁宵想起自己那次回去的情形,又覺得不大放心,反悔:「不行,我先回去。」
霍闌微怔:「為什麼?」
梁宵心說我怕你回去被凄涼哭出來,看他一眼,大包大攬地拍了拍霍闌的背:「不用管,交給我。」
雖說錄製節目的時候不能有團隊跟著,但霍闌的助理團隊都還在江南,梁宵有心先同管家打個招呼,抓緊回去收拾收拾,至少把房間整理成能住人的樣子。
兩個人難得追憶童年一次,就算不一塊兒賴床上睡一覺,也好歹要讓霍闌在沙發上抱著他念念書。
梁宵自己想得津津有味,已經腦補了自己疾言厲色逼著霍總背書的畫面,沉穩安排霍闌:「我先回去一天,你留下給節目組補錄點鏡頭。」
霍闌不理解:「節目組為什麼要補錄鏡頭?」
梁宵急中生智:「這種綜藝都是這樣……臨走的時候每組嘉賓都要留一個,補錄一些鏡頭,用來剪輯的時候填空用。」
他說得信誓旦旦,霍闌輕蹙了下眉,並沒懷疑:「是慣例?」
梁宵:「……對。」
雖然暫時還不是,但人總要靈活變通。
梁宵已經打定了主意,準備一會兒就去給尹導提這個建議,把它變成慣例。
霍闌輕點了下頭,卻仍不很放心讓梁先生一個人走,慢慢替他揉著傷處,依然沉吟著舉棋不定。
梁宵已經被揉好了屁股,在他唇畔熟練叨了一口,矯健跳下來,去角落裡找被遺忘乾淨的節目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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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馳困在綜藝導演的思維定式里,這些天都沒想到這麼個曲線救國的主意,聽得目光鋥亮,拽著送上門的梁老師和導演組一塊兒開起了頭腦風暴。
山路沒有燈光照明,已經黑得差不多。
霍闌在茶室等梁宵一起上山,等了半個小時,先等到了找過來的池澈。
「有些事不方便和梁先生說。」
池澈讓自家藝人守在門口,拿出份資料給霍闌:「這件事星冠應該也有察覺了,我們恰好和其中幾個八卦號有業務往來,稍微知道得細一些……」
霍闌眸色微沉,接過來翻了翻。
「《歲除》撞檔了一部純線上的現代劇。」池澈說,「也是大製作,簽了對賭……要是真撞上了,對面估計會被分走一大半的流量。」
「我們這邊的事……我們會徹底解決。」
池澈回頭看了一眼江平潮,咬咬牙:「到了必要的時候,我會處理乾淨,不會影響藝人和劇組。」
流量戰已經打得拼起了刺刀,現代人的空閑時間有限,各大APP爭先恐後分蛋糕,有人出來多佔了一塊,其他人必然吃虧。
那部現代劇已經準備好了狙《歲除》,江平潮作為男主首當其衝,池澈帶人針鋒相對了小半個月,也打聽著了不少其他邊角料。
「蘇老師的粉絲戰鬥力太強,梁先生剛火起來,湧進來的新粉太多,來不及組織理順。」
池澈看了看他:「他們下一個狙的應該是梁先生……」
霍闌蹙眉:「狙什麼?」
池澈遲疑了下,低聲:「……包養。」
梁宵身上沒什麼黑點,被揪出來的幾個都不攻自破,只剩下同霍氏總裁不清不楚的關係和接到手軟的好資源解釋不清。
梁宵自身和雲斂的氣質相輔相成,一旦在這個環節出了岔,不少人出於對角色的幻滅,也會怒而棄劇甚至轉黑。
「兩個辦法。徹底公開說清楚,或者壓下去,咬死了沒有任何關係,闢謠只是合同。」
池澈靜了靜:「前者變數太大……我們想選後者。」
池澈:「三天後《歲除》網路首播,他們定在後天晚上十二點統一放料,星冠最好提前做好準備。」
霍闌點點頭:「多謝。」
「我們欠梁先生人情。」
池澈搖頭:「對星冠來說,選後者也更好。」
現在公開,對梁宵而言固然更能洗清包養嫌疑,卻多少有些竭澤而漁。
星冠畢竟不是只有梁宵一個藝人的小公司,如果公開的過程稍有偏差,就容易被有心人指摘抨擊。
星冠一旦出問題,遲早會倒回來反噬梁宵的發展。
霍闌這些天已經被苦口婆心勸了不知多少次,神色不動,頷首:「我清楚。」
池澈仁至義盡,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又轉回來:「選后一個更好,是不是?」
霍闌抬眸,看著同樣精英出身冷淡嚴苛的經紀人。
他和江平潮的事同樣也拖了太久,總要解決乾淨。池澈已經準備好了辭職聲明,看看門外的藝人,勉強笑了下:「更穩妥,不會出錯——」
霍闌:「我喜歡他。」
池澈一滯。
霍闌素來寡言,神色卻平淡篤然得不容置疑。
「我和他都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
霍闌:「我不認為這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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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鬧鬧的火箭炮
感謝八月桂花香的手榴彈
感謝==、(●—●)、虎蛟、染青團、有一隻汪喵喵叫的地雷
破費了,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