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奈何

第44章 44.奈何

鴻嘉四年正月十七,雍帝謝淵駕崩,史稱「哀帝」,同年其弟謝泓繼位,改元昭始,鴻嘉四年更為昭始元年。

雍朝皇帝駕崩,嗣皇帝需衰服躬親行禮。九虞禮行過後,先帝神主附享太廟。至此,喪禮才告結束。

也是就是說謝泓要縞素服喪至少百日,雖然不能說是披麻戴孝,但這百日內宮內禁酒宴,禁歌舞,禁葷腥……總之什麼都禁。

得知這個消息的梁吟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上次謝池死的時候她尚在冬眠,可是眼下就要開春了,御膳房裡什麼葷腥都沒有,那這日子還要不要過。

愁眉苦臉了一整天的梁吟,突然腦瓜一轉,「我是不是可以去投奔他呀?他是皇帝吃食上應該不會太差,但是姥姥那裡……」

她可是發過毒誓,欺瞞姥姥去見謝泓心裡多少是有點小愧疚的,但是填飽肚皮更加重要,她天性懶得動彈,過冬前儲備的糧食又都吃完了,墨蛉這個傢伙平時為她兩肋插刀不在話下,但是一牽扯到食物,便是絕對的翻臉無情。

在正陽宮扒麻了腳的她,現在走起路來還是怪模怪樣,一向心細如髮的姥姥對她還進行了一番審問,她被問得紕漏百出,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理由,幸好墨蛉急中生智幫她解圍,糧食的事她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天色已晚,梁吟又掐算了一下時間,這個時候王公貴戚連同文武百官應該都還守在壽皇殿里為謝淵守靈,謝淵停靈七日便要葬入泰陵。

她對祭台上的貢品打起了主意,趁人不注意後腿一個發力,她就從壽材邊上跳上了祭台,一口下去,沒想到一盤菱形的鴛鴦酥看起來美味無比,咬起來比石頭都要硬,差點把她的門牙崩掉,雖然她知道跟死人搶東西非常不道德,但是她就是按耐不住心裡痒痒。

謝泓就算是一身縞素,還是難掩自身的風華,雋秀的眉眼即使憔悴也是芝蘭玉樹的偏偏君子,他已經不再是三年前被趕出長安的藩王,如今成了一朝的君王。

也許是覺得動了謝淵的東西有點愧疚,她決定還是找一首曲子為謝淵高歌一曲,畢竟她是寒蛩族,帝王駕崩這樣關乎實事的大事,她也有必要記錄一下。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知道為何明明該找一首悼亡的追思的,或者是惋惜的,此刻縈上樑吟心頭的就只有這首。

人族是聽不到她所唱的內容,他們聽到的只有蛐蛐的長鳴聲,梁吟就躲在祭台後面,壽皇殿宮人眾多,她不敢過分的聲張,但是這樣微弱的叫聲還是逃不過謝泓靈敏的耳朵。

她突然想起來,他重傷方愈,又服食了凝魂丹強行提神,眼下又要在壽皇殿徹夜守靈,身子吃不吃的消……所以很是擔心。

謝泓屏退左右。

眼見四周無人,梁吟壯著膽子化成了人形,偷偷從祭台後邊探出腦袋來,似乎是怕他責怪,她默默伸出自己的爪子,將自己手裡的東西遞給他:「你要不要一起吃點?你好像也是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

「朕不餓。」謝泓背過身去。

他對自己新身份倒是接受挺快的,剛剛半天不見,就開始「稱孤道寡」,他之前還對她自稱「本王」擺架子,現在成了皇帝,是不是架子就更大了?

梁吟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鴛鴦酥,好像借謝淵的貢品來探望他,是有那麼點沒誠意,但是她總不能說自己是來偷吃的打牙祭的吧~

「你是不是還在傷心?生死有命,這並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明明是想好好安慰他的,她悄悄探頭,打量著他的神情變化。

「我沒事,也自然知道人自然不能違背天命,只是在感慨世事無常。」皇兄離世他固然心傷,但是誰又能聊到當日冷宮裡吃百家飯長起來的謝阿瞞,今日會坐上太極殿那張龍椅。

「人間種種不過是司命手裡那一支筆杆子寫成的話本子,有這些傷春悲秋的功夫還不如多吃點好吃的,畢竟你們人族的壽命就只有短短几十年。」

梁吟嘴裡雖然和謝泓談論著高大上的人生哲學,但是視線又跑到另一盤綠豆糕上去,飯前吃些甜點還是很不錯的。

「你們寒蛩壽命能有多長?」梁吟的一番話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

她手裡拿了塊綠豆糕砸吧嘴:「這也要分天資的,就像是你們人類有的能活到古稀,甚至耄耋,有的卻只能英年早逝,道理是一樣的。」有像姥姥那樣熬過兩朝精神依舊矍鑠的,也有資質平平早早作古的。

「原來如此。」謝泓負手而立,目視遠方,似乎他眼中看到的不是窗戶和牆壁,而是他胸中的丘壑。

這能上祭台的糕點真的是咯牙……

「我的牙!」梁吟覺得她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夠及時的煞風景,一邊感慨還一邊不住地吐槽:「這可真不是人吃的東西,差點崩了我的后槽牙……」

這確實不是給人吃的,而是給死去的謝淵上供的。

「不是我說這御膳房做出來的東西是一日不如一日,民間上供不都是雞鴨魚肉,你看看這都是擺的什麼呀,連點水果都沒有……」乾巴巴的糕點連點水分都沒有,也不怕噎死人……

死人……

梁吟看了手裡的綠豆糕,又看看旁邊謝淵的棺槨,然後抬眼看了看謝泓的臉色,青紅不分難辨喜怒,她一愣,手裡的綠豆糕「吧唧」掉到了地上。

「抱歉啊……抱歉,謝淵大哥我不是故意要和您搶吃的,只是我餓了一天了,有點扛不住……」她恭恭敬敬的朝著謝淵的棺槨鞠了一躬。

「你呀~幾年不見這愛吃的嗜好竟一絲都沒變。」謝泓搖頭,有些哭笑不得,該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手指點了點她,表示自己的無可奈何。

她輕聲附和道:「這幾年日子也是難過,先是大旱,然後又是水災,御花園不能說是寸草不生吧,唉……也是,要不是過冬得糧食吃完嘍,現在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不然這麼冷,她才不會出來瞎折騰呢。

「你呢?身子還受得住嗎?」畢竟是重傷初愈的人,就這麼不眠不休。

「還扛得住。」謝泓答道。

她見謝泓並沒有生氣,就繼續拿了塊鴛鴦酥作鬥爭:「你們人族這權力爭鬥可是比話本子好看多了,城郊截殺你的那伙人現在有頭緒了嗎?」她有試探的意思。

謝泓嗤笑一聲,似乎很是看得開:「如今我不過孤家寡人,就算查得清楚又如何。」

「看不出來你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不過能登上這九五之位也算是可喜可賀,要不要喝一杯?」她不知道從哪裡摸索出酒葫蘆來。

這可是比桃花釀更好的美酒,好像是窖藏二十年的女兒紅,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姑娘這麼可憐,女兒紅藏了二十年才開封,一般人家的姑娘,二十芳齡恐怕早就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好香哇~就沖這酒香熬個二十年也值了!」梁吟頓時來了精神。

「不得造次!」聞到了酒氣,謝泓搶先一步蓋上酒葫蘆,然後恭恭敬敬的沖著謝淵的棺槨行了個大禮。

她恍然大悟,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自己怎麼就記吃不記打呢,忙道:「罪過罪過,謝淵大哥您就看在我餓得頭昏眼花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晚上可不要託夢給她呀。

謝泓問:「你幾天沒有用膳了?」

她可憐巴巴的比了個數字:「整整兩天粒米未進~」她說的是實話。

「在這等著哪都不要去。」謝泓囑咐道。

只要有吃的,梁吟就可以很乖寶寶的一動不動,滿是歡喜:「你是要給我去弄吃的的?雞鴨魚肉我什麼都不挑的。」她轉頭看了看謝淵的棺槨,想了想改口道:「全素宴也可以,但是要多放油水!」

壽皇殿的偏殿,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一桌子琳琅滿目的——果蔬盛宴,梁吟心裡一陣哀怨,說好的「多放油水」呢。

謝泓和她一起坐下,「你還是吃這些比較妥當。」

梁吟撇撇嘴,但是在看到桌子那邊那盤澄綠色的水果時,頓時兩眼放光:「美人指!」

「知道你愛吃就多讓他們準備了些。」脫離了滿殿素白的主殿,謝泓的神情看起來也似乎輕鬆自在了不少。

梁吟懷裡抱著一串,手裡還拿著一串,然後一顆一顆的扔到自己嘴裡:「我已經好久沒吃過它了,懷念呀!」她這一副讒言,活脫脫就像是黃鼠狼見了雞,貓見了老鼠一樣興奮不已。

她砸了砸嘴,點評道:「這美人指沒以前好吃了,還是之前在上林苑的日子自由自在,你這幾年在崇陽還好嗎?長安都沒有你的消息。」

「日子在哪都是一樣的過法。」他端起一杯茶。

梁吟嗅到了這句話的深意,玩笑道:「你尚未行冠禮,這個年紀對我們寒蛩來說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青瓜蛋子。」

聞言謝泓輕笑:「你的容貌看起來也不過剛及笄的樣子。」

她盤起了二郎腿:「你說我嗎?我的年紀都可以是你老祖宗輩的了~」雍朝建國百年她她才出世,算起來整整比他大了一百歲,那可不就是祖宗輩的嘛。

「那司賢良你可熟悉?」

她搖了搖頭,「姥姥不許我們和人族交往過密,司掌印以前就遠遠的見過幾次,只覺得很是威風。」

她對司賢良真的不熟悉,王朝的氣數自有司命星君掌控,他們寒蛩族不過算是個小小的記錄官而已,歷代王朝的興衰中的人和事其實與他們並沒有多大關係。

謝泓說:「我跟你打聽這些事做什麼,這些夠嗎?不夠我再讓他們添些許。」

梁吟急忙擺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再吃就真的進不了家門了,「不過我以後能不能偶爾,嗯~經常過來你寢宮打打牙祭,花草過幾日才能發芽呢,我又不喜歡冬青松柏這一類的……」語氣委屈巴巴很是可憐。

「以後我會在正陽宮和御書房多給你備點吃的。」謝泓承諾道。

果然是人美心善的小哥哥,梁吟心裡美滋滋的,她就知道自己沒有救錯了人,有個人族皇帝的朋友,還是好處多多的,最起碼肚皮不用再受苦。

看著殿外微熹的東方,梁吟掐算了一下時辰,暗道不好,姥姥的門禁時間,她該回家了,不然又要挨罰,「那個我先走了,你也小睡一會吧,眼下的烏青再熬就徹底跟烏鴉一般黑了,兄弟情在心裡不在面上。」

話還沒說完,她就徑自翻出了窗戶。

殿內只留下謝泓一個,他看著手腕上還在打著蝴蝶結的棉布,甚是搞笑和怪異,桌上的幾個盤子幾乎被洗劫一空,還是和之前一樣貪吃,他嘴角輕揚起淺淺的弧度,招呼宮人進來將桌子收拾乾淨。

汜水看著幾個空空如也的盤子,還有地上桌子上一地的果核和皮,暗自吃驚不已,恭王殿下胃口真好……真是該打,現在應該叫陛下了,汜水在心裡狠狠賞了自己一巴掌。

「無視你們就退下吧,朕想小睡一會。」謝泓吩咐道。

「是。」眾人答道,紛紛退出。

謝淵在停靈九日之後,被安葬泰陵,原本守靈駟陵的周太后,在看著自己夫君的同時現在又要守著自己的兒子,聽說已經哭死過去好幾次。

謝泓為周太后加尊號「靜安」二字,尊為「靜安明惠太后」,然後又追封自己母妃為「昭賢皇后」,骸骨從妃陵遷往帝陵。

梁吟看著跪在壽皇殿里的謝泓,他嘴裡還念念有詞:「母妃兒臣做到了,兒臣終於讓您的牌位得享太廟萬世香火。」

她感慨一句:「這可能就是你們人族所追求的吧,我們寒蛩講就身後事,萬事空,不過一把火而已。」

他起身轉過來,「其實葬入駟陵的並不是母妃,那些只不過是她的衣飾,她的屍骨連我都不知道丟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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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階春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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