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始知
第一章始知
玉明殿周遭密布的是高高的合歡樹,現在秋意正濃,所以合歡已經不復夏日時的茂盛。玉明殿的宮人並不勤快洒掃,所以相比其他宮苑,這裡還是生長著一些潤濕幽暗的秋草。
梁吟此時正潛伏在殿外的草叢裡等待時機!
前幾天族裡的愣頭青墨蛉剛剛修成人形,得意忘形之下偷偷溜進闋宮的御膳房狂灌了幾壇陳年的狀元紅,當天晚上酒醉之下不慎在玉明殿外現了原形,肆無忌憚的叫了一天晚上,結果尚未天亮就被殿里的那位逮了個正著。
偏偏寒蛩晝伏夜出,眼下艷陽高懸人族當前,墨蛉那個傻大個只能被悶在澄漿泥罐里任人宰割。
她和墨蛉屬於寒蛩一族,自雍朝開國他們遷移到闋宮,兩百餘載他們就一直住在這裡,闋宮中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磚石土穴,都是他們的地盤,在這裡他們稱第二,沒有其他蛐蛐敢稱第一。
蛐蛐,世人多稱蟋蟀,促織,其餘部族皆為凡種,唯有他們一脈可稱寒蛩,地位崇高,掌全族生死。
寒蛩族,無論男女皆擅鳴唱,以歌鳴勢,奏盛世之華章,演頹世之絕唱,修行功成者,可化人身。
若是墨蛉被一般人擒了去,梁吟尚且敢壯著膽子闖一闖這玉明殿。但是這玉明殿的主人偏偏是那赫赫有名「活閻王」,當今雍朝的四皇子——謝泓!
至於謝泓此封號的由來,是族中一隻只勇士前赴後繼換回來的血的教訓……
謝泓因生母位分卑微且早亡,不得雍帝寵愛和重視,故從小缺少管教,仁義禮智,詩書樂藝通不通倒是不知,但鬥雞走馬,划拳骰子,市井紈絝那套卻是無所不精,尤其是斗蛐蛐,他可是行家中的行家,別族中有不少壯士都曾落在他的手裡,幸虧此人比賽完后,無論勝負都是從哪捉來再放回哪去。
可是蛐蛐都是以善鳴好鬥著稱的,寒蛩族尤甚,哪次比賽之後不是高豎雙翅,傲然長鳴,十分得意。
偏偏那幾位被謝泓放歸的,無論賽過幾回贏過幾次,回來后都是一蹶不振一言不發,闔家遷出闋宮安分守己,乖乖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梁吟對此甚是費解!
謝泓「活閻王」的稱號便是由此而來,族中所有人都猜測他們在謝泓那裡一定經歷了什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恐怖之事,所以才不敢再在闋宮裡肆意。
日薄西山,太陽的餘暉灑滿了整個玉明殿,這裡不似別處恢宏肅穆,倒有些寥落孤獨的味道,梁吟此時沒有作詩的惡趣味,卻是在草叢中趴麻了腳,都怪墨蛉這個笨蛋……
偏偏她還不得不救他,誰讓他墨蛉是她最忠實的小弟和跟班呢!
要是今天的事被姥姥知道的話,他倆的皮一定會被姥姥扒掉的,然後再折了翅膀,掛在假山上晒成蟲乾的!
現在她只有等天全黑了,她將謝泓引出玉明殿,墨蛉才能夠化成人形逃出來,還有要是墨蛉在人族面前顯了人身,那就不只是做成蟲干簡單了……
只能說墨蛉那傻小子傻人有傻福,他沒心沒肺的從闋宮珍寶閣偷出來的蘿蔔乾,竟然是番邦進貢給雍帝的千年人蔘……
他吃都吃了關鍵是竟然還沒給她剩一口,所以墨蛉就成了族中除了姥姥之外唯一修成人身的寒蛩。
見天色已晚,聽見墨蛉的叫聲知道他準備就緒,梁吟無可奈何的打了個哈欠,開始慢慢的叫了起來,剛開始有些斷斷續續,然後開始嘹亮。
若說一般蛐蛐的叫聲是響亮的長節奏,梁吟是清悅急促,抑揚頓挫,有些像是短笛吹奏出的悅耳的旋律。
玉明殿內,謝泓本就不喜宮人伺候,便早早的打發了宮女和內侍,一個人在窗前要替陳娘娘完成那幅海棠春睡圖,嫣紅的水墨暈開,筆筆細細勾勒,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沒有生母的庇護,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只能如菟絲草般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過活,小心地討好著父皇和每一個寵妃。
未到深秋,殿內還有些燥熱,他便推開書桌邊的側窗,周遭靜謐無人,涼風習習尚且能平靜一下他內心的煩躁,殿外傳來蛐蛐一聲聲的清鳴,原來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
隨著那扇窗被推開,梁吟借著殿內還算明亮的燭光,恍恍惚惚看清楚了窗前迎風而立的少年,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一張側臉!
他似乎已經換上了月白的蠶絲寢衣,似因瑣事眉間輕蹙,劍眉星目,溫文爾雅,好像是宣紙上暈開的春水梨花。
原來是他!那個曾經在北苑裡差點把她喂成胖子的小哥哥,他又換了母妃呀……
謝泓有些激動,自從搬到陳娘娘宮中,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北苑中和他作伴的那隻蛐蛐。
他是斗蛐蛐這方面的好手,僅憑這聲聲清鳴便知是哪只,而且知道北苑這隻絕非凡品!便備好陶罐,隨手拿起身邊的燭台匆匆出門。
梁吟見謝泓上鉤,便急急忙忙往外苑蹦,她答應了姥姥不能再見謝泓,而且是發過毒誓的!
就朝著御花園的方向狂奔而去,那裡草木繁茂,土石密布,還有別族的蛐蛐打掩護,比較容易脫身。
謝泓追隨著聲音,一步步走入了御花園裡,夜色正濃,除了他手裡一點微光,根本無法看清腳下,周遭都是蟲鳴,此起彼伏,他閉眼仔細聆聽,那一陣清悅嘹亮的蟲鳴卻不再響起。
他有些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有些遺憾:「還以為是老朋友……」
曾記得少時,他放課以後,皇兄仍舊會被師傅留下來授課,他則和那幾個進宮陪太子讀書的世子相互招呼著,提著燈籠四處搜尋蛐蛐。端水灌進蛐蛐的洞穴里,又放輕腳步仔細聽著,追尋逃跑蛐蛐的聲音。任憑月光花影鋪了滿身,獨自一個人也要追蹤。
自從父皇呵斥他玩物喪志之後,他有所收斂,很少再像這樣半夜不帶一個侍從,獨自跑到御花園或者上林苑。
結果昨天天色微熹之時,他如尋常般起來晨課,偏巧有一隻傻乎乎的蛐蛐迎頭撞進他的寢殿里,見它全身墨黑髮亮,後足粗壯肢長卻乏力,若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猜測它可能受傷,便暫時找出以前的澄漿泥罐供它暫時棲息。
梁吟此時靜靜地躲著謝泓身後假山的碎石間,身旁是剛剛才逃出來的墨蛉,墨蛉拿手輕輕碰了碰老大,意思是姥姥不是不讓你再見他嗎?
梁吟毫不客氣的踹了他一腳,意思是我他媽碰見他的還不是為了救你嗎?你大爺的!我可是跟姥姥發過毒誓的,如果再見他這輩子都化不成人形,丑一輩子!
待到謝泓離開御花園,梁吟看著手底下那群別族的小弟吩咐道:「今天的事誰要是敢跟姥姥提起,別怪我梁吟容不下他!」
手下的一眾小弟紛紛答是,然後瞬間作鳥獸四散逃命去了,誰要是惹您姑奶奶,那可是真的不要命了!
原來他叫謝泓!長得比以前好看多了!梁吟心想,然後又看見還在她身邊晃悠惹她心煩的墨蛉,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嗎?連千年人蔘都可以當蘿蔔吃了,那就再給我弄一根來!」
吩咐完,她就大搖大擺的準備回去補眠去了,留下可憐兮兮的墨蛉凌亂在風中,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而且如果要是讓姥姥知道,他昨天晚上一時好奇為了見識見識傳說中的「活閻王」,喝醉了酒一頭扎進了謝泓的寢殿,還在他殿里招搖半夜,甚至連累老大再次見到了謝泓,他萬死難辭。那些被謝泓救過的別族蛐蛐都被姥姥逐出了闋宮,眼下他該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