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痛
經過了上次的事後,白瑾墨再不敢帶梓熙離開王宮,但他每天都長時間呆在梓晨殿,一方面叮囑她吃藥,另一方面陪她說話,為她解悶,最重要的還是他想見她。
最近那些人又開始鬧了起來,儘管白瑾墨不許任何人向梓熙透露這件事,但是他們整日都聚集在王宮外吵嚷著,就算梓熙只呆在寢殿內還是會聽見聲音。
坤侖殿里,白瑾墨揉著額頭。「啟稟王上,一味鎮壓只會讓他們更加抗拒……」元嬰說道,他抬起頭觀察著白瑾墨的反應,白瑾墨微微抬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為今之計,只有讓他們見見娘娘……」
白瑾墨嘆氣,他心中已猜到他會這樣說,「我理解他們如今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的困境,也一直在儘力安撫,了他們充足的條件去開始新的生活,可是他們為什麼非要揪著梓兒不放?」白瑾墨的語氣冷冷的,讓人害怕。
元嬰擔心的看了一眼桃翁,桃翁拱了拱手接著說道,「王上心繫娘娘的心情,我們了解,只是他們也一樣啊,他們多是前朝遺留的將領和百姓,娘娘對他們來說,既是一場災難中同病相憐的倖存者,也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唯一寄託,娘娘在,這個種族就沒有滅亡。如今,娘娘暈倒的消息傳了出去,他們難免會擔心,也就顧不得自己,鬧了起來。」
「桃翁的意思,我明白,容我再想想。墨陽和浩矢今日怎麼沒來?」
元嬰答道,「回稟王上,浩矢將軍今日去巡視軍營,墨陽將軍不知去向。」
「恩,罷了,都下去吧!」白瑾墨深知,只要讓他們見一眼梓熙,他們便不會再胡鬧,只是他不敢拿梓熙冒險,萬一其中有人說出什麼話,那他所有的努力都將付之一炬。
梓熙剛剛在紙上畫好了一株木槿花,正要上色,聽見了殿外的聲響,墨陽將軍在門外求見,梓熙放下筆,迎了出去,墨陽看見她,恭敬的向她行了君臣之禮。
「臣拜見娘娘。」
「將軍請起。阿茶,給將軍看坐。」
「娘娘不必麻煩,臣的話很短,說完就離開,不打擾娘娘休息。」梓熙笑著搖搖頭,等著他說下去,「娘娘可知近日王宮外總有人聚眾鬧事?」
「恩。」梓熙心中疑惑,她從來不過問宮中事務,為何墨陽會因這件事專程找到她,難道那些人和自己有什麼關聯,「墨陽將軍可是知道什麼?」梓熙問道。
「娘娘冰雪聰明。這些人同娘娘一般,都是在……在宮變中受到巨大創傷的人,他們之所以會這般憤憤不平,只是想見娘娘一面。」
「想見我?」
「恩,他們一直都在擔心娘娘。」
「擔心?」梓熙聽得雲里霧裡。
「是,一時之間老臣也說不明白,就像是共同經歷了悲慘命運的人之間產生的共鳴,他們對娘娘就類似這種。」梓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總之,老臣求娘娘,說服王上,讓他們見您一面。王上一直對您都太過小心,不讓任何人有接觸到您的機會,臣明白他想護住你的苦心,但是若是放任他們鬧下去,難保王上不會做出寧為玉碎的決定!那些人已經是命運之下的可憐蟲,實在不該……」墨陽沒有說下去,他的眼眶漸漸濕潤。
梓熙看著眼前這個身材魁梧,頂天立地的將領此刻變得如此脆弱,心裡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也隱約猜到這些人和自己的過去有一些聯繫,而且他說他們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見自己,就算為了幫瑾墨,她也想見見那些人,「將軍放心,我會說服瑾墨,去見他們的。」
「好,好,我就知道娘娘是不會丟下他們不管的,臣替他們多謝娘娘。」梓熙扶起要跪下的墨陽,「臣退下了,娘娘好生休息,注意身體。」他叮囑道,梓熙點頭,讓阿茶送他出去。
送走墨陽后,阿茶陪著梓熙來到了坤侖殿,「愛妻怎麼會過來?」白瑾墨看見梓熙很吃驚,「瑾墨,我有事想和你說。」「恩,坐下說。」白瑾墨扶著梓熙坐下,也坐在她身邊,靜靜的等她開口。在來的路上,梓熙想了好久要不要先說些其他的,在轉到這個上面,但是她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她不喜歡拐彎抹角,尤其是和白瑾墨。
「瑾墨,我想見見那些人。」
白瑾墨的臉色變得嚴肅,他心裡希望著她說的不是魔窟的人,「恩,愛妻想見哪些人?」他的聲音依舊溫柔。
「今日在王宮外面鬧事的人。」
「恩,可是有人和愛妻說了什麼?愛妻可以和我說說原因嗎?」白瑾墨放在腿上的手不安的握緊。
「我不是因為聽到別人說了什麼才想去的。」梓熙不想說出墨陽,怕他們本就劍拔弩張的君臣關係再雪上加霜,但她也不想欺騙白瑾墨,便含糊掩蓋了過去,「因為我隱隱覺得他們這樣是和我有關,上一次他們來王宮鬧事時,我剛醒來,這一次也是。而且若是我和他們見一面就能安撫他們,也可以替你解決這個難題,雖然這些日子你在我面前什麼都不說,儘力掩飾,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你在煩惱,在不安,既然我是你的妻子,那不管我失憶與否,忘記了什麼,都該為你,為這個種族,承擔起責任。」
瑾墨忍不住握住了梓熙的手,「我就是不想愛妻再一次捲入到紛爭中,你不該承受這些。」
梓熙搖搖頭,「這不是承受,是分擔。」
「分擔?夫妻間的分擔?」白瑾墨不確信的看著梓熙,他以為一直以來她和自己的相處,只是因為自己的製造的不得已的羈絆,沒想到她竟然想為自己分擔,白瑾墨受寵若驚,「既然愛妻這樣說了,我自然不會拒絕愛妻,不過我要先安排一下,我要確保你的安全。」
「恩,那我回去等你。」
白瑾墨送梓熙出去,然後召了墨陽和桃翁,「下午,我要帶梓兒去魔窟。」墨陽挑了挑眉,看著白瑾墨,似乎在判斷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桃翁則如事先就料到一般,慈祥的笑著,「墨陽,你負責安全,我不希望發生暴亂。」「是。」墨陽難得回他,「桃翁,還勞煩您告知那邊,關於過去,我不想聽到隻言片語。」「老臣明白。」墨陽和桃翁退下后,白瑾墨又召見了浩矢。
「顏回不在,以後宮中各處守衛安全由你暫代他負責。」
「是。」
「尤其是梓晨殿,沒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靠近那裡。」
「王上可是懷疑有人悄悄見了娘娘?」
「不是懷疑,梓兒雖然可能猜出他們和她有關,但絕不會知道自己可以安撫他們,所以一定有人和她說了什麼。」
「王上懷疑是?」
「既然梓兒不想讓我知道他是誰,我就不知道。」
「是。」
白瑾墨看了看浩矢,短短几個月,他好像多了許多白髮,「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師傅。」
浩矢抬起頭,自從梓熙昏迷后,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就變了,變得冷血無情、不願與任何人接觸,但就在剛剛的一瞬間,那個陽光活潑的男孩好像回來了,「無礙,守護著你和丫頭的日子,我無比安心。」
「恩,下去吧。」白瑾墨又恢復了清冷孤傲的模樣。
下午,白瑾墨帶著梓熙和墨陽等一行人離開了王宮,墨陽騎著魔獸帶著護衛走在前面,白瑾墨陪梓熙坐在獸車裡,獸車漸漸駛離王城,梓熙撩起窗帘,看著沿途的景色,白瑾墨握住梓熙的手,他的手中有一層薄汗,「愛妻,你一會一定要時時呆在我身邊。」梓熙看著他眼神中的擔憂,抽出一隻手附在他的手背上,「恩,放心。」
獸車緩緩停下,白瑾墨先一步跳下車,轉身扶著梓熙下來,梓熙抬頭看著眼前,是一個普通的村落,「這就是魔窟?」「恩,他們都住在這裡。」白瑾墨解釋道。
梓熙跟著白瑾墨身側向裡面走去,裡面的人看見了梓熙紛紛聚了過來,白瑾墨半擋在梓熙身前。這些人大多殘疾,需要拄著拐棍或相互攙扶才能好好地站立,還有一些已經神志不清,只會看著地面傻笑,嘴裡不住的流著口水,但是他們看到梓熙時,眼神中都閃出了光,就像困在黑暗中的人發現了光源。
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這樣一群人在王宮外鬧事,梓熙心中很難過,此刻她的口中說不出一個字,但只要這樣看著,就覺得已經說過了千言萬語。這裡的存在原來只是為了印證那場戰爭的殘酷,白瑾墨的心隱隱作痛。濕熱的東西在梓熙的臉上滑落,梓熙慌張的拂去,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這般難受,眼淚卻好像丟失了閥門,一顆接一顆流成行,白瑾墨忙帶梓熙離開那裡,身後的那些人齊刷刷的跪下,「恭送娘娘。」聲音如泣如訴。
回去的路上梓熙一言不發,眼淚卻沒有停下過,「愛妻,你怎麼了?可以和我說嗎?」白瑾墨滿眼心疼和內疚,梓熙搖著頭。梓熙下了車就直接回了梓晨殿,白瑾墨不知所措的跟在她身後,梓熙關上了寢殿門,倚著門背對著白瑾墨,「瑾墨,我想一個人靜靜,我無事,你不要擔心。」白瑾墨隔著門看著她的身影,「那我晚點再來看你。」「不必了,我累了,我很快就上床休息了。」「好,那你好好休息。」白瑾墨垂著頭,放下了敲著門的那隻手。
夜幕降臨,寢殿內燭火搖曳,梓熙蜷縮在床上,她反覆想著魔窟的人,卻沒有一點印象,可是為什麼會控制不住流淚。外面颳起了風,一扇未關嚴的窗被刮開,寢殿的燭火劇烈的晃動著,晃得室內忽明忽暗,書桌上的紙散落了一地,筆架上的筆發出碰撞的聲音,梓熙剛要起身去收拾,一道響雷貫徹天際,閃電劃過黑暗的夜空,大雨隨之傾盆而下,胸前傷疤的所在之處突然劇烈的疼起來,她一手拄著床一手捂著那裡,汗水在她額上匯聚成珠,「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疼?」她疼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唇上破了一個小口,慢慢滲出一個血珠,將她桃紅色的嘴唇染成殷紅。原本已經水腫的眼睛又不由控制的流出眼淚,「我究竟失去了什麼,竟會有這般錐心的疼痛。」她痛哭起來,「明明什麼都想不起來,為什麼會這麼悲傷?」她捂住胸前心臟的位置,顫抖著模糊不清的說道。
一直守在門外的白瑾墨也聽見了轟隆的雷聲,他知道梓熙最怕雷,拚命敲著門,「愛妻,愛妻。」裡面遲遲沒有回應,白瑾墨用盡全力撞開了門,看見了床上不斷抽泣顫抖的梓熙,他從背後緊緊的抱住了梓熙,「我在,我在……」梓熙感受到背後傳來的溫暖,還有縈繞在她周圍淡淡的藥草香,慢慢轉過身,淚眼模糊的看著眼前的人,白瑾墨擦著她的眼淚,看見了她流血的嘴唇,「怎麼弄傷了自己?」梓熙指了指自己胸前,「疼。」白瑾墨又一次把她抱在懷裡,他知道她指的位置,知道那條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疤,知道那是他的滅靈劍。他緊緊的摟住她,「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梓熙抱住他的手臂,「瑾墨,我忘記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會這般生不如死……」白瑾墨的身體僵在原地,生不如死,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愛妻,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去那裡,不該讓你受刺激……」梓熙閉上了眼睛,屋外的雨漸漸停了,殿內恢復了寂靜。
白瑾墨懷裡的人漸漸恢復了平穩的呼吸,他看著懷裡睡著的人,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唇上的傷口還隱隱流著血,他輕輕把她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起身去打了盆熱水,將手帕浸濕后小心的擦乾淨她嘴上的血。又關好了門窗,撿拾著地上散落的紙張,他看見了那張還未上色的木槿花畫稿,心中湧上了恨意,可是卻無處安放,恨命運捉弄,還是恨自己無能?他把紙張規整的放回書桌,用鎮尺壓好,坐回到梓熙身邊,撫上她的額頭,沒有發熱,他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