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綠萼梅
「楨兒,阿娘煮了好茶,你來嘗嘗。」梁嫤跪坐在席墊上,笑著指了指對面的位置。
於東宮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日。
當初險些危及到太子子嗣的風浪,也漸漸平息下去。
一切好似沒有什麼不同,可一切又好似都不同了。
究竟是哪裡變了,誰也說不上來。
「阿娘叫我來,就是讓我來吃茶呀?」太子在梁嫤對面的席墊上跪坐下來。
梁嫤笑了笑,「阿娘請自己兒子吃茶,不行么?」
太子搖頭,輕笑,「沒有,自然是行的。」
他端起茶碗,淺飲一口,不禁眉頭微蹙,「唔,太苦了!」
梁嫤笑了笑,「這茶雖苦,卻是於身體有益的,你常常熬夜辛苦,喝點清苦的茶,疏泄內火,於身體十分有益。」
「多謝阿娘!」太子聞言,忍著苦,又喝了一大口。
瞧見阿娘也是小口小口喝著,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他不禁耐下心來品品茶中餘味。苦澀之餘,似乎確實有點不同的香味。
「聽聞楨兒自小,記憶力便十分的好,《禮記?大學》楨兒一定背過吧?」梁嫤笑了熊,放下茶碗。
太子緩緩抬頭,「是,兒背過。」
梁嫤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呃,後面是什麼來著?」
梁嫤皺眉像是一時要顯擺,卻又想不起來般,面上有些許尷尬。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太子緩聲說道。
「對對,就是這段。」梁嫤笑著又端起茶碗。
太子面上卻已經恍然,阿娘哪裡是來請他吃茶的,分明是來教導他的。
「前幾日,東宮的事情,叫阿娘費心了!」太子拱手彎身,向梁嫤失禮。
梁嫤笑了笑,「作為阿娘,我幫著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應該的,費心也是應該的。可楨兒,你長大了,你是儲君,你從六歲時被立為太子那一刻起,你就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責任,阿娘相信,不用阿娘提醒,你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修身齊家治國,而後天下平。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相信這一定是你心中的願景。」
太子垂眸沒有說話。
終於,還是要說了么?
終於,還是要到了離別的時刻了么?
「阿娘相信,不管是一世一雙人,還是齊人之福,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心中一定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自己需要做什麼。後宮安穩,是前朝安慰的前提,朝堂安穩,是天下安穩的前提。」梁嫤臉上一直帶著笑臉,聲音也十分柔和,並沒有談論起這個話題的沉重和嚴厲。
太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便是你不舍,阿耶和阿娘也會放開手,讓你自己去面對這一切。不是阿娘不願為你的內宮你的事情操心,你長大了,楨兒。」梁嫤說完,又端起案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水。
還真是苦,成長是苦,離別是苦。但若沒有前頭的苦澀,何以品嘗後頭余香?
「別放任自己的東宮,也別放任自己,你就是管不好,阿耶阿娘也是一樣要離開的。所以,莫要為了留住我們而縱容。」梁嫤放下茶碗,笑著說道。
太子垂眸,沒有作聲。
東宮的事情平息以後,他一直什麼都沒做。
他以為自己的不作為,會讓阿耶阿娘不放心,覺得他沒有長大,而在京城多留些時候。
原來,他的不作為,阿娘也看在眼裡。
他看了看面前苦澀的茶水,端起茶碗來將茶水進灌進口中。
苦,真是苦。
可這種苦澀好似真的是良藥,自己喉中有些發乾發癢,這茶水咽下,好似喉中的癢痛就立時被舒緩了。
「多謝阿娘!」太子笑了笑。
上官良娣一月禁足期滿。
太子並未向上次一樣,立即招幸她。
她只是去向太子妃請安之時賠了罪以後,便多數時間都呆在自己的寢殿中。
未向往常一般陪在太子妃身邊。
太子妃如今已經有八九個月的身孕了,身子越發沉重,她身邊都是太子精挑細選出來伺候之人。不需要她前去賣好。
她在寢宮之中,專心讀書練字。
她發現心靜下來了,字自然就精進了。
原來寫字,也不只是熟能生巧的事,心境,是比技巧更重要的東西。
宮女半夏倒是發現,自從禁足以後,主子的笑容倒是比以前更多了。雖然太子殿下來的時候卻是比以前少了。
但這也未能影響主子的心情。
上官雲瑤解了禁足的第三日。
傅良娣前來探望。
「妹妹真是好雅興,練字呢?」傅良娣來到桌案邊,垂眸笑道。
上官雲瑤笑了笑,沒做聲。
「梁氏醫案?妹妹這是打算學醫呢?」傅良娣笑道。
「多知道些醫理,總是好的。」上官雲瑤緩聲說。
傅良娣看了看窗外,輕嘆了一聲,「是啊,若不是皇後娘娘,太子妃上次可是……還好都過去了。平日里見到王良媛也是天真爛漫,怎麼也想不到她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上官雲瑤一直低頭寫字好似根本不為她的話所動。
傅良娣繼續道:「聽聞她以前和妹妹你還是閨中好姐妹呢?怎的會用如此陰狠的手段害人?還險些害了自己的堂姐!」
傅良娣以為上官雲瑤總要跟著她抱怨兩句。
卻聽聞道上官雲瑤搖了搖頭,「人都有想差的時候。害的太子妃生病,卻是我的不是,怎能怪到她身上呢?」
傅良娣聞言,不又皺眉,停了片刻才挑眉道:「那妹妹是覺得,皇後娘娘對王良媛的處罰太重了?」
上官雲瑤終於停下手中筆,側臉看著站在桌案一旁的傅良娣,「傅姐姐說什麼?王良媛?哪裡有王良媛?」
傅良娣聞言一噎,訕訕笑了笑。
上官雲瑤也笑了,「姐姐真是愛開玩笑。」
說完又低頭去寫字。
傅良娣略停了一會兒就告辭離去。
兩個人說話的事上官雲瑤並沒有告訴太子。
可兩個人相處了多長時間,都說了些什麼,說話的神態語氣,最後卻全然進了太子的耳朵。
太子當晚原本應該去傅良娣寢宮,卻是沒去。
傅良娣等到半夜,也不見人來,後來等不及,叫宮人去打聽,才知道,太子歇在了崇文殿。
許是忙於公務吧。
太子勤勉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傅良娣並未多想。
可第二日,東宮多出來的一位傅良媛,卻是叫她大吃了一驚。
這位傅良媛也是傅家的女兒,閨名慧文,稱為文娘。是她叔父家的幼女。
據說昨夜裡,傅文娘在花園裡偶遇太子,被太子殿下看重,昨夜招幸。太子殿下十分滿意,這便封了良媛。
傅文娘前來向她請安的時候,她還有些愣怔。
怎的那般巧?
怎的昨日輪到她侍寢的時候,就遇見了傅文娘?
為何偏偏那麼巧的也是她傅家的女兒?
宮女在一旁輕輕碰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笑道:「文娘起來吧,不必太客氣,本就是自家姐妹,日後一起伺候太子殿下,更要盡心才是。」
傅文娘性子溫婉,聞言頷首又福了福身才起來。
傅良娣笑的和煦,可心中有多彆扭,只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只是巧合吧?
這傅文娘雖然溫柔嫻靜,可相貌不算十分美艷,起碼定是不如她的。
太子忽而招幸她,只是心血來潮吧?
不會有旁的意思在裡頭吧?想要提點她?警告她?
不會不會,她又沒做什麼,老實本分,怎麼會失了太子的心呢?一定是她想太多,這就是個巧合而已。
趕在她侍寢的時候,招幸了傅家旁的女兒,並封了良媛,倘若只是巧合的話。
再次輪到傅良娣侍寢之時,臨時改了傅文娘侍寢,就不是「巧合」能說得通的了。
傅良娣心中驚疑不定。
她究竟是哪裡惹了太子不高興了?
「姐姐也在啊?」傅文娘站在亭外向傅良娣打招呼。
風過涼亭,有些冷意。
傅良娣轉過臉來,看著亭外站著的傅文娘,點了點頭,「是啊,妹妹也來吹風么?」
傅文娘笑了笑,「不是,天寒,聽聞落雪閣外頭有一顆綠萼梅樹,我去瞧瞧梅花開了沒有。姐姐怎的在這裡吹冷風?」
傅良娣看著她,「吹吹冷風,好讓腦子清醒。綠萼梅要到臘月才能開呢,如今定然還沒開。」
傅文娘笑道:「那去看看結了多少花苞也好。」
說完福了福身,在宮女的攙扶下,緩步離去。
「綠萼梅現在怎麼會開,真是沒見過世面。」傅良娣身邊的宮女低聲道。
傅良娣輕嗤一聲,「也不知怎的撞了大運,在家中的時候屬她膽子最小,最怯懦,見到我低頭斂目恭順的很!如今卻是一再奪我的恩寵!你瞧她跟我說話時那神態!好似有多了不得似的,不過是借著我的運氣爬到了如今的位置,還以為能在我面前囂張了?」
「良娣說的是呢!」宮女連忙奉承道,「良娣不過是念著她是自家姐妹,不然豈能容她得意?」
傅良娣,冷笑一聲沒說話。
晚間時候,卻瞧見太子身邊的宮人前來。
傅良娣甚是詫異。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傅良娣問道。
「殿下送禮給良娣。」宮人奉上一個長條形的匣子。
傅良娣雙手接過,謝過宮人,讓宮女給了賞錢。
心中激蕩不已,太子人雖沒來,卻是讓人送了禮來,是表示心中惦念著她的么?
傅良娣臉上滿是笑意,抖著手打開太子讓人送來的匣子。
「良娣快瞧瞧是什麼好東西?」宮女也在一旁聲音興奮道。
可看到匣子里的一枝盛開的綠萼梅的時候,傅良娣和她身邊的宮女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