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眼神都是空的
這些事情鄭連都沒有告訴父母,他不僅繼承了母親的相貌,同時也遺傳了母親寬容溫吞的性格,一方面他不敢說,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說。
本來他覺得這件事過一陣子就好了,而且之前和他玩的比較多的一直是女生,和男生之間並沒有太多交集。但漸漸地,就連女生看他的目光也開始改變,變得和那些罵他的人一模一樣。
她們不再和他分享玩具,分享剛聽到的小故事,而是變成拒絕和他一組,拒絕和他一起做手工,甚至把他好心贈予的糖果扔進垃圾桶。
他很難過,不明白為什麼才過了這麼短時間,自己就成為眾人厭棄的對象。從那時候開始,他便不想去上幼兒園,雖然一直不肯說原因,但鄭媽媽敏銳地察覺到了兒子反常的情緒。有次在把他送到幼兒園后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教室外偷偷地看了一上午。
當她發現自己的兒子變成班級里的邊緣人甚至是被欺凌者時,她整個心都在顫。鄭連明明已經儘可能小心地不去惹那些男孩子,但他們還是會因為他不小心碰到他們一點,就把他狠狠地推到地上,然後氣勢洶洶地指著他罵。
鄭媽媽再也受不了,衝進教室就把鄭連拉了出來,直接把他帶到辦公室,問班主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班主任也全然不知。於是沒過幾天,鄭媽媽就幫鄭連辦了轉幼兒園的手續,把他的名字從「蓮」改成了「連」,同時不斷告訴他,如果幼兒園再有小朋友欺負他,一定要告訴老師,也一定要告訴她。
本以為情況會有所改變,但鄭連的習慣已經形成,在新環境里他還是會本能地選擇去親近女生,所以這次他依舊成了某些小男孩的取笑對象。
但這回他沒有告老師,也沒有告訴鄭媽媽,不是因為怯懦,而是因為,他遇見了葉起。
葉起從小就具有濃濃的BKing氣質。
別人圍成圈在玩玩具時,他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看漫畫書;別人都在草地上打滾撒野,他一個人拿著張彩紙在那兒折東西;因此彷彿是順理成章的,別人在嘲笑鄭連,他就走到鄭連面前把他擋在身後,像一個拯救人間的奧特曼,對著怪獸瘋狂輸出斯派修姆光線,「你們幹什麼,和誰玩是他的自由,你們憑什麼管他!」
雖然那時候年紀尚小,但睥睨一切的BKing色彩已初見端倪。
自此以後,鄭連就徹底變成了葉起的小尾巴。再加上後來鄭連還發現自己家和葉起家住得很近,便更是不管幹什麼,去哪裡都會跟著葉起。葉起雖然表面上不耐煩,但最終都會默許他。跟葉起熟了之後,鄭連從他身上學到很多,也漸漸地懂得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如何在與人相處時保護自己。
因此即使葉起有時候脾氣不太好,鄭連還是會包容他。雖然有時候會和他吵吵鬧鬧,但那都是掩蓋在溫柔下的無傷大雅。
因為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只有葉起,會在他孤立無助時陪他一起,會在他被別人欺負時替他出頭。
寬容從不是單向給予,而是雙方互相饋贈的禮物。
鄭連幫蘭湉消完毒后,又找出創口貼貼在她的傷口處,語氣緩和,輕柔地安撫著她。
「幸好只是劃開一點,沒有刺扎進去,不然就麻煩了。」
「你以後如果想幫忙,可以做別的事,這些事情會有其他專業的人做的。」
蘭湉聽著鄭連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的話,輕輕點了下頭,「嗯,謝謝你,我以後會注意。」
鄭連垂著頭腆腆地笑了笑,繼續叮囑蘭湉,「洗澡的時候記得避開點,不要讓它發炎了。」
「好的。」
一旁的葉起看著對面那兩人其樂融融的畫面,簡直被氣笑。
明明都是關心,自己說的話她當放屁,鄭連說的就成圭臬了?可真是好樣的。
葉起沉著臉,手裡的遙控柄都快被他按爛,炮筒對準鄭連,語氣不善。
「行了,還有完沒完,不就一小傷口嗎,又死不了人。你今天到底來幹嘛?」
鄭連皺著眉,睨他一眼,「我媽知道你也去了六中,讓我問你想不想補課,她在六中認識一個很厲害的老師,如果你想去的話,就……」
「補個屁,要補你自己去補。你幫我謝謝阿姨,我現在這成績挺好的。」
……他現在的成績那叫好?原本穩進一中重點班的人,現在就連去六中都是托關係買的,班主任為此不知道捶胸頓足了多久,就好像自己精心呵護的嬌花一下子七零八落地全部貢獻大地了。
那樣子也能叫好?
葉起的成績都算好的話,那鄭連就可以衝擊三年後的高考狀元了!
其實葉起之前學習成績是真的強,而且他之前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從小到大BKing氣質濃郁,但畢竟是書香家庭出來的,媽媽是上市公司的法律顧問,爸爸是江陽大學的副教授,即使葉起一直很反骨,但到底還是溫雅的。
初中時一直是年級前二,大大小小的競賽也參加了無數,那時候他簡直就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就算驕傲,也讓人心服口服,因為他有資本。
大概是中考前一個月吧,他突然開始逃課,不僅如此,還常跟著職技校的人一起混,打架鬥毆逐漸成為家常便飯。有好幾次,電話都要打到公安局了,愣是硬生生地被他壓下來。檢討做了無數次,每次都保證下次絕不再犯,然而筆記還熱乎著,他就又捲土重來,甚至一次比一次狠。
鄭連一直都看不懂葉起,儘管兩人熟悉得就像一根吸管的兩端,鄭連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以前他就比別人想得深遠,在別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就已經開始下一步了。但那時鄭連費點腦子還是能跟上他的腦迴路,因為那時的他是快樂的。
而如今,葉起就像把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城堡里本就不多的窗戶悉數關閉,不留一絲餘地地把自己禁錮在黑暗的角落。不僅思想是空的,連眼神都是空的,空空蕩蕩地行走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沒有在乎的東西,所以對什麼都無畏。
就像一個迷路的旅人,再也找不到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