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此地不可久留
二狗子吃力地睜開眼睛,腦袋昏沉沉,四周黑漆漆。
雖然清醒過來代表他還活著,但二狗子這會兒寧願自己再死一回。
畢竟,深處暗不見天日的大牢,陰沉可怖不說,光這地牢里豐富多彩的氣味兒,都令二狗子想自尋了斷。
這念頭,多半那兩位威遠武館的武師也有,不然,他們兩個怎麼也和二狗子一樣的滿臉沮喪呢。
不錯,昨兒被不明人士劫道搶親之後,官府找不到罪魁禍首,就先把當時還昏倒在犯罪現場的三個倒霉蛋抓進了大牢。
雖然他們三個指天畫地的發誓,但畢竟沒有直接證據,畢竟他們三個是最後留在現場的,所以……
正當二狗子幻想著套路神再顯神通讓他再重來一次的時候,忽聽牢門嘩啦啦響起,竟是又有人來了。
獄卒開了門便悄然隱退,只剩下兩人挺胸疊肚地走進了牢房。為首一人是個矮胖子,活像是個大冬瓜,後頭跟著個年輕的差人,低頭哈腰的,完全看不出他有多高的身量。
為首的大冬瓜捏著鼻子,傲然掃視一圈,道:「你們三個就是目擊者?」
這一天來,牢里這三個已經被不同的官家三番五次盤問了,同樣的話車軲轆一般說了一遍又一遍,三人心中都有些煩。那兩個武師平日直爽慣了,此時又覺自己冤枉,更是不耐煩,對那冬瓜的發問,就當做是蒼蠅嗡嗡,根本不理會。
跟在冬瓜後頭的當差的趕忙往前跨了半步,一腳踹在最靠前的二狗子屁股上,喝道:「常大人問你們話呢!起來好好回話!」
武師之一將信將疑道:「常大人……敢問可是御賜神捕之名的常刀浪常大人?」
聽見這話,那當差的小年輕好像是自己得了誇似的,挺了胸脯道:「正是神捕常大人!算你們有福氣,趕上常大人親自辦這案子……你們只要好好回答常大人的問題,常大人自然會還你們清白。」
「清白不清白的,也得查清楚了再說。」被稱作「神捕」的常大人傲慢道,「現場什麼情況,你們誰能跟我說說?」
「我們都說過無數次了,」其中一名武師略有些抱怨道,「就是有人突然劫道,搶走了唐小姐。」
「據我了解,你,還有你,是唐家雇傭了專門護行的武師,」常刀浪道,「據說還是老牌武館威遠武館的,想來也是有些本事的,怎麼還能叫人劫了道?」
「劫匪是團伙作案嗎?」常刀浪身後的小跟班插嘴道。
常刀浪回頭不滿地白他一眼,道:「安寧,我讓你說話了嗎?」
「是,大人,屬下造次了。」被喚作安寧的跟班急忙低了頭,再不言語。
常刀浪這才轉回頭,咳嗽一聲,道:「對方是一伙人嗎?」
兩個武師又不吭聲了。
二狗子瞧瞧兩人臉色,再看看那位常大人,遂爬起來回話道:「不是,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常刀浪一瞪凸眼泡,「一個人干翻了兩個武師?」
「那個人不是尋常劫道的,」有個武師不服氣道,「一看就是個高手。」
「哦?」常刀浪有些感興趣的樣子,「高手?哪個門派的?用的什麼兵刃」
「這……」兩個武師對望一眼,俱是有些為難。其中一個應道:「這人不用兵刃,赤手空拳,但從拳腳上來看,又不見任何門派的影子,就好像他自成一派似的。」
「這人用一條腰帶都能當長劍使。」另一個武師補充道。
安寧疑惑道:「既然是如此高手,那就絕不可能是藉藉無名之輩,你們這些草莽之輩日日行走江湖,怎會不認識?」
「你這話雖然有點兒道理,但是卻忽略了一種例外情況。」常刀浪道。
安寧趕忙哈了腰,恭敬道:「安寧愚鈍,還請神捕大人點撥明示。」
「別忘了,有種高手,是已經退出江湖的高手。」常刀浪鬆鬆垮垮的雙層下巴高傲地抬起來,道,「這些人大多身懷絕技,江湖經驗豐富,一旦出手,絕無失手,而且做事乾淨,直奔目標,絕不會拖泥帶水,就像這樁案子的嫌犯所做的那樣。」
常刀浪看向牆根兒蹲著的兩個武師,又補充道:「更關鍵的是,這種退出江湖的高手,後生晚輩往往見面不識,連偽裝蒙面的手續都能省了去。」
「大人真知灼見,安寧受教了。」跟班安寧又是深深一躬。
兩個武師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問道:「大人所言極是……不過,我們這些混跡江湖的,若是明言退出江湖了,就絕不會再沾丁點兒的江湖之事,否則便是背信棄義,人人可得而誅之。」
世人皆以為江湖人皆是些糙漢魯莽之輩,哪知江湖之所以能成為江湖,自有其獨特的一套規矩,江湖之人也必須嚴格遵循這些規矩來行事,離經叛道,也照樣會有江湖規矩處置。
所以,江湖也不是有絕對自由的法外之地。入江湖不易,退出江湖更難。那些能全身而退的,哪一個不是歷盡劫難九死一生?費勁吧啦退出來的慶幸還來不及,誰還有心思再冒天下之大不韙盯著背信棄義的名頭再入江湖呢?
何苦來哉呢。
常刀浪冷冷道:「若是已經失了信譽,被趕出江湖的人呢?這樣的人會在乎你們江湖所謂的規矩嗎?」
武師一愣:「這……有這樣的人嗎?」
另一個武師道:「大人,我們都是些粗人,若是有失信的小人,早一刀一個剁翻了他,哪裡還能讓他留著命退出江湖過小日子呢?他想得美!」
常刀浪冷笑一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無所知的白痴?告訴你,你們那片臭泥塘里都埋了幾隻翻蓋的王八,我常某人都門兒清!」
武師這才感覺自己說錯了話,只得低了頭不敢再言語。常刀浪雖然神捕的威名震江湖,但是在成名之後升職加薪的,已經完全轉向了管理工作,整日介也就是按時點卯,給皇帝寫寫總結,對下屬指點訓話,的確距離江湖已遠,也難怪現今的武師輕看了他。
安寧做常刀浪的跟班兒有些日子了,瞅著自己頂頭上司的臉色,便有些猜到了常刀浪的心中所想:「大人,您莫非是懷疑……」
常刀浪卻不理他,仍瞪著面前的三個囚徒,問道:「那個劫走新娘的狂徒,長什麼樣子?」
兩個武師又對視一眼,俱是有些為難的樣子。一個說:「那人帶著斗笠,沒帶刀劍兵刃……」
另一個想了想方道:「他長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臉上沒有疤……」
這兩人當時就顧著打架保命了,哪裡還有精力注意對方長相特徵?
見這兩人說不出太多信息,常刀浪不由露出些不快的神色,正欲拂袖而去,忽聽角落裡冒出個聲音來:
「回大人,小的不才,也跟那個劫道的鬥了一斗,雖然沒打過他,卻是把這人的樣子牢牢刻在了腦子裡,就等有朝一日再遇到了他,我再君子報仇……」
常刀浪走兩步站到二狗子跟前,道:「少說廢話,講重點!」
二狗子忙道:「回大人,此人中等身材,看起來是一身的書卷氣息,頗不類一介武夫。面貌嘛,說實話,此人雖相貌平平,唯獨一雙眼睛極亮,莫名的就有種威懾力,但是叫人看了卻又會生出幾分想親近他的感覺,實在是怪的很。」
兩個武師在旁聽了不住點頭。二狗子的描述看似也沒說出那人的相貌特徵,卻極準確的傳遞了那人的氣質。
而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氣質,比起容顏來說,卻是更有辨識度的。
最起碼,常刀浪很明顯的就從二狗子的這番話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這神捕臉色一點點沉下來,對著二狗子點點頭,轉身便走。
二狗子卻慌了神,他還指望自己這番話幫上面前這位「大人」的忙,就能被放了呢,誰知道這位神捕大人竟然要走!
二狗子一時顧不得許多,一個飛撲過去,抱住了常刀浪的大腿:「大人,我……我們都冤枉啊,我們也是受害者,能不能……」
看見二狗子豁出去了,兩個武師不由也要跟上。可這時安寧飛快上前,一腳踹開了二狗子,喝道:「大膽!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襲擊神捕大人!」
兩個武師又蹲了回去。
常刀浪站定了,轉過頭看著被踹在角落裡的二狗子,扯動一臉肥肉,笑道:「小兄弟,我勸你在牢里好好祈禱,祈禱我能順利抓住那個賊人。否則的話,你們三個就只能替他充數了。畢竟,這是皇差必須要完成,我頂著這個神捕名號,也不能失手是不是?」
二狗子頓時呆了。心想這也太黑了吧!
常刀浪自然不會照顧三個草籽般的屁民的心情。這位神捕大人大踏步走出牢房,站在庭院里深深吸口氣,對身後緊隨著的安寧道:「去妙手回春那裡買楊庄村的消息。」
安寧忙道聲「是」,匆匆忙忙便先去了。
常刀浪仰起頭來,凸眼泡瞪向陰沉的天空,看起來更像只癩蛤蟆。他面目猙獰地咬牙道:
「蕭逸竹!這次絕不會再讓你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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