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再回學校
春夏報了自己學校的名字,又補了一句,「就是很普通的學校,至少是個二本。」
段晏秋點頭,很是欣慰,「我還擔心你連本科也上不了呢。看來你還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不是把你的話聽進去了,是被你的話刺激到了。」春夏想起過往,有些恍然,「那個時候心裡很彆扭,鑽牛角尖了。」
春夏點到而止,話說得很簡單,可其中心酸,想必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
在最重要的高三莫名其妙被甩,只能咽下所有苦難,抹掉所有的眼淚,拼了命的往前跑。
生活就是這樣,你總覺得這個坎,你可能邁不過去了。
可是當一切都結束之後,你會發現曾經橫在你跟前,如高山大河一般的坎,也不過如此。
提起過往,段晏秋似乎有些感傷,在偌大的操場上,鍛煉的學生們來來往往,他卻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她。
春夏一驚,暗地推他,「幹嘛呀,這裡好多人。」
段晏秋的聲音有些掩藏不住的情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只是覺得…做了對你最好的決定。」
佟春夏順著他的背,輕輕拍著安慰著,「我現在知道了。而且當時的情況下,你確實做了對我最好的決定。我後來想了想,八年前你經歷的那些苦難,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不一定能陪你走到最後。段晏秋,你很勇敢,你很果決,你把所有希望都留給了我,還獨自熬過了很難過的那些年,你做得很棒。你的父親母親,也會為這樣的你感到自豪。」
女孩子的聲音很軟很輕,卻彷彿帶著摧枯拉朽的強大力量,將他狠心豎起的高牆全部擊碎。
他潰不成軍,所有憋在心裡的那些絕望和苦痛彷彿在頃刻間被釋放了出來。他情緒有些失控,抱著她的手微微捲曲,露出森白的骨節。
起初在英國的第一年,日子很難過,他住過大橋、地鐵站、地下室,更多的時候,他考慮過自己是否還有存在這個世上的必要。
他身無分文,腿腳不便,傷口癒合得也不是很好,每天走路都疼得要命。在白人當道的倫敦,他處處碰壁處處遭受歧視,即使如此,他像是被生活追著跑,一刻也停不下來。
停下來的時候,他會想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才能得到片刻安寧。
可是他不能,他不願,畢竟倫敦離祖國那麼遠,離父母那麼遠,離春夏那麼遠。
他不願意死在滿是陌生人的異國他鄉。
他想著英國和中國的文化不同,也許死了,進入的是天堂。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就是死了,也見不到曾經那些熟悉的面孔。
真是奇怪,他從來不信鬼神。可是在生死面前,他才發現自己竟也會考慮這些。
春夏察覺到他身子僵直著,他的手緊緊抱住她,快要讓她窒息。可她察覺到段晏秋的情緒隱隱有些失控,她只能安靜的站在那兒,任憑他緊緊箍住自己。
段晏秋,一定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才咬著牙走到了她面前。
所以她會用盡所有力量,讓他以後的日子,全是陽光普照。
於是,她唇角輕抿,拍了拍段晏秋的背,小聲問道:「段晏秋,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的班主任老劉?」
段晏秋聲音干啞,將頭抵在她耳朵旁,瓮聲瓮氣道:「記得。」
春夏的聲音有些許尷尬,「咳咳咳咳,他現在離我們大概十米遠,要打招呼嗎?」
果然,段晏秋如當頭棒喝,一下清醒,鬆開了她。
春夏又重新活了過來。
「哎哎哎……」老劉穿著個白色背心,頸上搭著個毛巾在跑步,跑近了之後才拍著腦子叫起來,「這不是…不是……段晏秋嗎?」
老劉的腳步戛然而止,很是靈活。
段晏秋面色有些許不自然,兩個人連忙跟小學生一般乖巧打招呼,「劉老師好。」
劉老師相當震驚,「你們怎麼在這裡?」
「休假,過來看看。」段晏秋簡單回答。
劉老師那雙敏銳的雙眼掃過身旁的佟春夏,佟春夏下意識的腿軟,好在段晏秋暗中及時抓住了她的手,並皺眉盯著她。
她懷疑他甚至在心裡說了一句。
出息。
「你們兩這是…」老劉笑得意味深長,「不容易啊,高中早戀還能修成正果,恭喜啊。」
「謝謝劉老師。」佟春夏笑得很端莊,「劉老師還記得我們哪。」
「當然記得。」老劉豪氣萬丈的扭干毛巾上的汗水,一面回憶一面說道,「你當年漫畫畫得挺好啊,天天上課就在那兒畫啊,就是成績不怎麼樣。」
春夏低咳一聲。
「至於段晏秋嘛。」老劉笑眯眯的看著他,「成績那麼好,這麼多年來市一中唯一一個保送清華的苗子,怎麼能忘?」
老劉視線往下,似乎看到段晏秋的腿有些許異常,他略有些傷感的拍了拍他,「小子,人生無常啊。」
段晏秋知道他在說什麼,當下也嘆了一句,「人生無常。」
「當年我也是後來才聽說你的事情,心裡挂念不下,託了好些關係才知道你在哪裡。」老劉說起過往,眼睛里有些暗淡,「我總想做點什麼,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做。思來想去就給你寄了一些老家的特產,你收到過沒有?」
段晏秋微微一愣,難掩驚愕,「是不是一個大紙箱,裡面裝著干筍和一些茶葉。」
「對對對。」老劉直點頭,「那個時候通訊還不發達,我就按照別人給我提供的地址填,這跨國物流我是真不知道怎麼查,也不知道你收到沒有。我想著你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吃點家鄉的味道,可能要好受點。」
段晏秋的眼眶,微微紅了,春夏連忙握緊了他的手。段晏秋很快平復了情緒,鄭重其事道:「當時不知道是您寄的,但是寫了我的名字,我就留下了。謝謝您。」
「我看你現在過得挺好的啊,女朋友也追到手了,看起來好像也不缺錢的樣子,那老師就放心了。不然我這心裡,一直掛著這事,總覺得可惜。」
佟春夏笑眯眯的糾正道:「劉老師,不是女朋友,是家屬了。」
老劉摸了摸腦袋上僅剩的幾根頭髮,笑得跟彌勒佛一樣,「喲,恭喜了,沒想到當年棒打鴛鴦沒成功,反而成了你們一對。」
兩個人陪劉老師走了一段,說了一些從前的往事,劉老師家屬打了幾個電話來催,老劉沒辦法,只好留了個電話,翩然離開。
春夏見段晏秋走了許久,便提議道:「去旁邊的椅子坐坐。」
兩個人並排坐在學校操場的長椅上,看著教室里的萬千燈火,一大批學生從教室里湧出來,看著無數穿校服的孩子下課後在這裡跑步鍛煉嬉戲。
春夏看著眼前這些景象,感覺又回到了十年前,她也是一下了課要在這裡跑上好幾圈,直到累到腦袋空白。
她偏頭,笑著對身邊人道:「你知道嗎?當年老劉棒打鴛鴦,苦口婆心勸我不要跟你早戀。」
段晏秋挑眉,回想了一下,「是去辦公室寫檢討那次?老劉說什麼了?」
「哎呀,反正就是什麼你很優秀啦,肯定要去清華或者北大的,什麼校園戀情很美好,出了社會就什麼都不是等等。當時覺得萬分沮喪,現在竟然覺得還挺有意思。」
段晏秋微笑看著她,「老劉還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感覺他人挺好的。」
春夏不服,「那當然,老劉就偏愛成績好的學生。再說當時你多老實啊,天天就知道看書,又不惹事。」
春夏餘光瞥見段晏秋的手又開始摩挲他的膝蓋,有些心疼道:「走多了是不是有點疼?」
段晏秋笑,「不疼。」
「騙人。」佟春夏的手放在他膝蓋上,「我新學了一套按摩手法,我給你按。」
女孩子在他面前半蹲下來,將他的腿固定住,隨後輕輕按了起來。
她的手不輕不重,力道合適,看來確實是下過苦功夫。
佟春夏心疼得不得了,「你這個腿疼有沒有看過醫生啊?要不什麼時候我陪你去一趟醫院吧。」
「看過了。當時出車禍后沒好好做復建,留下了後遺症,走多了或者陰天會疼一點。主要是當時發生車禍以後,萬念俱灰,情緒很低沉。」段晏秋按著她的手,眉宇間都是溫柔,「好了,不疼了,你好好坐著。」
佟春夏不聽,反而還笑眯眯道:「沒事,我喜歡照顧你,這樣才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佟春夏又想起了什麼,「既然回來了,乾脆我明天再請一天假,我們去看看你媽媽吧,給她上上香,保佑我大富大貴。」
段晏秋皺眉,伸手蹂躪她的頭髮,「我的錢都給你,還不滿足?貪心鬼。」
「哎呀,主要是讓媽看看這麼漂亮的兒媳。」佟春夏樂呵呵的按著他的腿,「還有…我們…要不要去看看爸爸?好像不遠吧,你媽媽我倒是見過,非常漂亮,你的眉眼像她。不過爸爸只在新聞上看過,本人倒沒見過,他人怎麼樣,會不會很兇啊?」
「我爸三年前死了。」段晏秋的聲音有些干啞,「他進去之後一直精神不好,後來自殺了。」
春夏的手僵在半空,她坐起身來,伸出雙臂抱著他,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段晏秋低頭,在她頭髮上吻了一下,「不用安慰我,都過去了。」
春夏不說話。
「我只是到最後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做那些事。」段晏秋娓娓道來,聲音有些沉重,「家裡從來都不缺錢,我和我媽豐衣足食,家裡住著那麼大的房子,有保姆有司機,這樣的生活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已經可望不可及了。他為什麼還不滿足?」
春夏嘆氣,「人的慾望,海水難平,溝壑難填。」
春夏緊緊抱著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這世上不是每一道題都有答案的。你也不用強迫自己非要原諒他或者因為別人必須憎恨他,你不用非把自己放在那個位置上去折磨自己,想不明白就放棄吧。」
段晏秋望著這沉沉月色,沒有說話,他的面容有些冷峻,更多的卻是淺淡的憂傷。
彷彿大江大河,潮起潮落,終剩自己。彷彿悵然人世,唯他獨立蒼穹之下。
那人身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孤寂之感。
佟春夏很不喜歡這樣的段晏秋,總覺得這個時候他離自己很遠,她必須要費力氣把他抓回來才行。
於是她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拿眼睛瞪著他,「不許走神。」
段晏秋回過神來,眼底多了幾分柔軟,「沒有走神,在想事情。」
佟春夏無賴一般搖晃著他的手臂,「今天新婚,只能想我。」
段晏秋摸了摸她的腦袋,「只是想到我雖然失去了很多,但是還好有陳琛。我好像欠他許多,從來也沒跟他說過謝謝。」
「陳琛?」
「當時我在倫敦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是陳琛找到了我,給我找醫院,聯繫學校,解決住宿。他說倫敦機會多,他要在倫敦發展。其實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才留在英國。這些年,他像是我的兄長一樣,承擔起照顧我的責任。精誠地產,最開始也是他的公司,他帶我入行,教會我很多為人處世的手段和道理。如果沒有他,我肯定早就死在了倫敦街頭。」
段晏秋輕輕嘆息,眼波低垂,「可我好像…從來沒有說一句謝謝。」
春夏偏著頭,「你也很少說你愛我,可是我知道,你愛我。所以由此可見,有的話不說出來,對方也能知道。」
段晏秋面色緩和,微微一笑,看著她。
女孩子的眼睛一閃一閃,像是黑夜裡璀璨的星辰。
春夏笑嘻嘻的摟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再說,我都把陸清歡給他了,他還能有不滿意?」
說到這裡,剛好陸清歡的電話進來。
屏幕上閃動著碩大的「老公」兩字。
春夏接了電話對方就是一頓瘋狂輸出,「佟春夏在哪兒呢,出來high,給你兩辦個結婚party,我地方都選好了,快來!」
「我在市一中散步呢,暫時回不去。」
對方又是一陣尖叫,「怎麼跑市一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