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捐糧
縣衙,知縣神情憂悶的看著一封信。
這是定海千戶祁隆發過來的急報,海盜入境,荼毒百姓。定海衛,糧食短缺,無力還擊。
但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定海衛千戶,對付數百海盜,綽綽有餘。掃清倭患,也只是反掌之間。
然倭寇仍襲擾海疆數年,這其中,必然有勾連之事。
知縣李洪旭一把丟掉手上的信,嘆息:「奈何,奈何!我若有精兵一千,必然掃清這倭寇。」
師爺邪魅一笑,拾起那信。信中的內容,他就是不看,也大致知道說的是什麼。
所以只是假意看一眼,便幽幽道:「知縣何必生氣,這並非定海縣如此,沿海各縣,情況不一而同,這其中,原因想必知縣是清楚的。只要知縣能夠守住定海,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知縣心裡明白,這就是所謂的為官吧!自保,不出亂,就是目標。
「倭患,早日結束吧!」李洪旭嘆息一聲。
……
城內,百姓閉門不出。士兵每日沿街巡查,並無大事。
「倭寇入侵,倭寇入侵,大家小心,莫要出門,莫要出門!」
定海人,已經習慣了倭寇的存在。時常騷擾,也不會為些錢財,再者,不過為女人。
留在城內,縣城就如鐵桶一般,百餘眾倭寇,無力攻城。
存糧三五日於家,便可度過倭患,所以並無人驚慌。
然十日已去,倭寇卻沒有就此離去的趨勢。反而是愈演愈烈,甚至在小規模攻城。
知縣李洪旭,終於坐不住了。百姓存糧不足,亂態初現。富商哄抬物價,怨聲已起。
官府再不出手,必然會造成嚴重後果。但是出手,該如何?強令富商維持平常價格,必然會造成富商逆反。這些富商,多和州府高官聯繫甚密,到時候密信一發……
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百姓無糧?餓死街頭?
官倉之內倒是有糧食,但是因為倭寇放糧,那大災之內該當如何?定海縣所在寧波府,向來都是靠朝廷調糧。
糧倉若空,也無顏向朝廷要糧。
……
東海,千龍島。
左山有福靜靜的看著波濤洶湧的海面,又看著天邊,神情憂鬱。
這是等待的第四天了,該來的還是沒到。
島上數百浪人需要的口糧,還沒有著落,作為首領的他,不得不著急。
十數年前,他還是個少年,流亡海上。聚集一班和他一樣的人,當起了海盜。在這一帶,劫奪商船無數。
後來,越來越多的浪人加入了隊伍。左山的威名,也在富商之間流傳起來。
於是,眾富商商議,求和。定時給左山一定的錢財糧食,以求平安。
於是近年來,這一點,漸漸歸於平靜。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看來,是時候讓你們這些富商知道,我的手段了。」
一顆巨石,丟入海中,雖然有浪花,但是已被海潮所覆蓋。
「來啊,跟我殺!」
……
海盜出沒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知縣的耳朵里。
又是倭患,又是海盜,李洪旭已經陷入了無邊的憂愁之中。
正煩憂之際,衙役來報。
「大人,許府少爺許賢求見。」
「許賢?」李洪旭皺眉,許牧之的兒子,今天好像才十五歲。這麼個小毛孩,來做什麼?
於是擺手:「本官不見。」
衙役不走,小聲說道:「大人,這個許少爺,好像是因為糧食來的。許家,十天前就是許少爺下令購進了大量的糧食。如今,應該是全縣糧食最多的富商了。」
聽到是和糧食有關的,李洪旭立馬揮手道:「快,請許後生進來。」
許賢進門,先揖一禮:「晚生許賢,見過知縣大人。」
百姓見官,應行跪拜禮。但是許賢乃是許家少爺,又是定海縣大儒趙夫子的學生,所以這跪拜禮自然是可免的。
李洪旭宦海浮沉十餘年,對這些自然是心知肚明。
也深知,此番,許賢必然是有好消息的。
於是客氣道:「賢侄,你今日前來,必定是為了糧食之事吧!」
李洪旭說得很直白,若是許賢並非為了這件事情,那也不必見了。
許賢也不賣關子:「知縣大人所言不差,晚生前來,就是為了此事。」
「倭寇肆掠,城中百姓家中存糧已盡。整個定海縣,已經陷入了混亂之中。」
「奸商哄抬物價,官府難以管控。再這樣下去,受難的終究是百姓。」
「家父一直教導晚生,為商之道,應以民生為重,以百姓為首。所以,故而替家父前來,捐五千石糧食,以度此難!」
捐糧五千石?
李洪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糧食,足夠全城的百姓,吃上一個月了。
「賢侄心胸寬廣,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啊!識大體,行大義。」李洪旭的驚喜之情,已經溢於言表。
許賢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居功。
李洪旭看著許賢,是越看越喜歡。這少年,不過十五六年紀,竟然如此識大體,明大義。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賢侄最近是否在準備求取功名?一年一度的縣試就要開始了。」李洪旭有意無意的問道。
「大人說得沒錯,晚生是在準備縣試了。」
「嗯!」李洪旭捋著鬍鬚,意味深長的說道:「老爺我雖然只是一方知縣,但是府中門生也有不少。賢侄若是願意,老爺我倒是有意栽培你一番。」
李洪旭這意思,明顯是要給許賢一些好處。否則,這五千石糧食,他拿得不安心。
許賢是個聰明人,至少前世是的。歷史教授,對這些道道,起碼理論知識是很充足的。
所謂門生,其實就是一種裙帶關係。天子尚且有門生,何況眾官員。而這種裙帶關係,是非常穩固的為官資源。
別看李洪旭如今只是知縣,這門生似乎沒有多大的價值;但若是將來有一天當了宰相,這可就是青雲直上的最好資本。
況且眼下的縣試,知縣就是主考官。雖然作為門生,會有人有些閑話。但是朝廷,其實是默認這種便利的。
只要許賢的實力在,一切無憂。
「知縣大人抬愛,乃是晚生榮幸。晚生願尊知縣大人為恩師,請恩師受學生一拜。」許賢說著,真就單膝跪地。
李洪旭也不擺譜,趕緊攙起了許賢。
許賢雖然尊李洪旭為恩師,但是這二人的關係,其實應該是許賢是李洪旭的恩人。
有這五千石糧食,倭患之中能自保,李洪旭的仕途,必然有所成就。而許賢的好處,自然也不會落下。五千石糧食,也算是許賢給自己的官途打下的一個基礎了。
……
嘉靖二十六年五月初十,定海縣縣衙放救濟糧五百石。百姓領之,三日不飢。又三日,復放五百石。
如此循環,直至六月初六,倭寇退卻。
沿海的寧波府,十餘縣受災。其他縣,多有富商屯糧,造成糧食短缺,而致餓死者眾多。唯有定海縣,全城無一人餓死。
這一切,都是知縣李洪旭賑災得力,五千石糧食,力保災民不至飢荒。當然,五千石糧食的出處,誰都知道,是許府許賢的慷慨解囊。
畢竟李洪旭非常大道義,將糧食的出處,寫成告示,張貼了全城。
所以,全城百姓,無不感激許家的。當然,除了那些囤貨的富商。
對此,許賢倒是也非常的高興。
不過高興不了多久,因為他的父親許牧之,就要從蘇州回來了。
捐糧之時,只是徵得了母親許夫人的同意,但是父親許牧之那邊是沒有任何的請示了。
那個父親,可不是一般人,完全可以說是唯利是圖的商人了。許賢在知縣面前說的那些話,都是編的。要真是父親在家,一石糧食都不捐。
五千石糧食,就是不按哄漲的價格三兩銀子一石,按平常價格六錢銀子一石那也至少是三千兩銀子啊!那是什麼概念,要知道明朝知縣一年的俸祿,也不過百兩。
要是這算來,這個許賢,還真是一筆敗掉了許家不少的財產。
當然,在許賢看來,這是值得的。全城的人都感恩戴德,加上當了個知縣的門生。將來,不論是經商,還是在仕途之上,都必然是有巨大的便利的。而且這三千兩銀子,對許家來說雖然不是個小數,但是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不過,自己這麼覺得還不行,得讓老爹也這麼覺得啊!正應了許賢前世知道的那句名言: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是日一早。
憂悶之中的許賢剛起床,就聽到父親已經回府的消息。
如何是好?
唯有勤學。
於是許賢假裝在書房坐了一夜,一臉疲態,嘴裡哈欠連天的拿著《大學》在讀。不過這書,許賢是已經倒背如流了。
小廝倒是也給力,趕緊去吩咐丫鬟什麼的一起演戲。
等到許牧之到了書房,看到的場景是。
「少爺,您都看了一夜的書了,就歇歇吧!」
「是啊少爺,您這樣,就是老爺看了,也心疼啊!」
但是許賢卻拿著書,擺手:「不行,縣試就要開始了,少爺我必要考取功名。」
許牧之本來是一腔怒火,準備來質問這個許賢的。
但是竟然驚訝的發現,這許賢竟然在學習,還要考取功名,未免一愣。
當初,許賢可是最厭學的了。夫子訓誡過無數次,仍舊不改的。
所以看到這一幕,心中也嘆息:老許家雖然是富商,但是終究還是不及官宦之家,書香門第。
真正的名門望族,雖然不一定有高官,但是必定得有出可為將入和為相的人物在。讀書人的根基,才是立於世間的根本。
若是賢兒立誓求學,考取一個功名,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想著,許牧之的嘴角,慈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