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文與道與家國天下與千秋萬年
「讀書人?」
應天府書院外,童飄雲惑然問道,「師兄也信那些儒教子弟,文弱書生?」
無崖子搖頭認真說道:「師姐,儒教也有強健者。」
「那又如何?」童飄雲仍是不以為然,「到底多半都是弱雞,揮不得劍,提不了槍,尤其中原屬宋之後,興文抑武,漸趨羸弱。」
無崖子再度認真說道:「師姐,師父說過,我們乃是道家一派,身在方外,又久在西域,並不配理會家國天下事。」
「我自然也沒什麼興趣。」童飄雲滿不在乎說道,「只是師兄說,這裡有所謂無雙之國士,且還是他日的厲害角色,
可見,那人當下還不值一提,況且我也不信。
這應天府書院里,能有什麼人物?讀得三五百篇好文章,來日能理國治政以至民氣祥和,還是提槍躍馬一匡天下?
我看都不見得哦。」
「你懂什麼?」
周虞這位大師兄,終於平靜開口說道,「所謂家國天下四個字,當然空泛虛浮,但就是這空泛虛浮之辭,古往今來人們都愛說它,
可偏偏到了付諸實踐時,一個個便都成了無手無足,無口無心,終於無能之輩。
但有一類人,
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都在踐行著『家國天下』這四個字,家國之憂重於個人之憂,個人之樂輕於天下之樂,所以,這樣的人,當然稱得上國士無雙。」
小師妹李秋水面覆著輕紗,悠然嘆道:「若是這樣的人,縱然他是儒教子弟,與我們方外江湖武人不同,卻也當得是真正的大豪傑,
倒是古往今來憑於武力而強之人也不在少數,若披甲執戈庇護黎庶倒還罷了,但多半也都以一己之橫行,為一時之快活,古時或稱遊俠,今又說是什麼江湖人……我看豪則豪矣,稱不得人傑,與『國士』二字更無干係。」
無崖子連連點頭,讚美說道:「小師妹說得是呢。」
童飄雲登時氣得扭頭不言。
周虞仰面無語,
渣男主要還是得靠天賦,果然不假。
無崖子道:「師兄,你說那人與我一般年紀,那人何在?」
「我不知道啊。」周虞說道,「我只知道他今年會來,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來。無崖子,你去問一下,有沒有一個叫『朱說』的人,他祖籍邠州,從長山來。」
「那人叫朱說啊?」
無崖子還有些孩童性子,便歡喜去了,不一時又回來,遺憾說道:「沒有。」
「那就等等。」
一行師兄妹四人,都是作江湖人打扮,就在這應天府臨著應天府書院不遠住下。
每日無崖子第一樁事情,便是去應天書書院問一句——
長山朱說來了嗎?
但是長山朱說一直沒來。
……
「師兄,你為何非要見這個人呢?」
小師妹李秋水迷惑問道,「縱然師兄得到師父真傳,有料算未來的本事,知道此人來日非凡,可畢竟還是如我與三師兄一般年紀,師兄這就要見他,是想收他為弟子,還是想干甚?」
「我哪配收這樣的人作弟子?」周虞搖頭失笑,「我就是想問他一點事情。
我對很多事情,都有疑惑,
不能理解,
所以想聽一聽,這樣的人,會給出何等見解。」
「師兄也會有疑惑?」
「我為何不會有?」
「我以為師兄是世間第一等大智慧的人,不該有想不明白的疑惑。」
「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因為師兄從來不聽師父的話,不練功夫。」
「就因為這?」
「就因為這。」
「為什麼?」
「因為練功啊,很無趣,我也總覺著很無用。」
「對。」
「師兄也這樣認為?太好了……」李秋水眸子里閃爍著光,「可師兄這樣認為,便可以堅決不練,師父許你怎樣好處,哪怕是能益壽延年,師兄也不在乎,說不練功就不練功,
這實在是一種我們達不到的境地啊!
我便不行,
我心裡覺著無趣無用,可師父教我,我又想著,師父教了,我便該聽話練功,更何況師父說得沒錯,我確實天份不差,練起來容易得很……
既然不是很難,那就這樣吧。
於是這些年便練了下來。
這哪裡比得上師兄?
師兄說不練就不練,旁的任何事情,都改變不了師兄的心志。
師父讓你當掌門人,
你也毫無興趣。
這是什麼?
這是大智慧,大逍遙,是我們道家真正的道啊!」
周虞聽得都懵了。
他認真思考了一番,更認真地說道:「秋水,你想聽實話嗎?」
李秋水眨著眼睛,點頭說道:「當然想聽啊。」
「實話就是,從前的我吧,為什麼死活不願意練功,我說不清楚……」周虞說話間暗忖,我就是個登錄者,鬼知道你們npc有哪些原始設定,「至於現在,你記住了……你們練的那些武術啊,實在是太爛了!」
李秋水大驚,睜眸錯愕:「師兄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種意思。」
「《天長地久長春不老功》很……爛?」
「對。」周虞點頭說道,「取這個名字實在是無知無畏,逍遙子長生不老了嗎?百歲而終罷了……鄉下種地的農人也有天賦異稟活個百歲的。
至於你師姐想給它改的名字,什麼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就更離譜了。
簡直有病。」
「那……《北冥神功》呢?這是師父最為得意的,自家創製的功夫。」
「肚皮大當然便能吃些,但肚皮終歸有極限,遲早撐死。」
李秋水目瞪口呆:「那……師父傳我的《小無相功》呢?這是師父與一西域高手搏殺,殺了那高手,奪取到手的不世神功!
師父傳我的便是此功。
我練下來,深覺厲害,講究的是清靜無為,神遊太虛,不著形相,無跡可尋,只要身具此功,可以模仿任一種功夫的招式,形神兼備,幾不可分辨,實在是無相之真諦,小而無跡……」
「呵,」
周虞卻只嗤笑了一聲,「你可還記得逍遙子給我取的道號?」
「無跡子?」
「對。」周虞說道,「你練了小無相功,若是能把慕容龍城那一門功夫,也學到手,說不定可以由術入道,那時才知道我為何說練什麼功夫實在無趣也無用……」
「由術入道么?」
「是。」
「師父說過的,所謂修行?」
「嗯。」
「據說,本來也是有修行人的,殘唐之後,天下大亂,列國紛紛,殺戮過甚,本也出過幾個豪雄霸主,尤其是大宋太祖皇帝,可惜都未能匡定九州,再度一統,故而赤縣不全,神州無共主,壞了天下之氣運,匆匆百年已過,世上修行者幾近絕跡了……
哦,師父倒說過,他年輕的時候,還是見過那等神仙一流的人物的。」
周虞口中不言,
心下去哂然。
歷史的痕迹和歲月真相往往就是一件新裝,你說它存在,它便存在,你說它不存在,它也可以不存在。
「來了!來了!」
無崖子忽地慌忙而至,童飄雲也跟著他,無崖子咋咋呼呼喚道,「師兄!師兄!你說的那位無雙國士,叫朱說的人,來了,就在應天府書院外!」
「哦。」
周虞應了一聲,「那且等他入書院后,過些時日,我再去找他。」
「哎呀!師兄,快走吧,再不去,我怕你見不得他了!」
「為何?」
「他在與人論道,眼見要輸,輸了就得哪裡來回哪裡去。」
「哦?」周虞來了一點興趣,「他剛到此地,與人論的什麼道?」
童飄雲搶道:「家國天下和千秋萬年。」
「頗多犯上之辭……」無崖子補充說道。
「比如?」
「比如什麼天符祥瑞,封禪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