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集合鍾

早在龍虎山的時候，林易就聽說過葯仙教這個組織。

當時，林易講述了自己編造的身世以及虛構的鬼谷洞，在聽到林易的說辭后，陸瑾和老天師便以為鬼谷洞和葯仙教一樣，也是一個為了大道而罔顧人倫和道德的藏心病狂的組織。

不過林易虛構的那個鬼谷洞，頂多是將富有天資的孩子從他的親人父母那裡掠奪過來，然後通過某些手段，人為地讓他由後天返先天，從而達到心靈澄澈，即中「至人無己」的境界。

但葯仙教就不一樣了——鬼谷洞要的是傳人，他們要的是工具。

從人倫和道德方面講，葯仙教的喪心病狂程度遠超鬼谷洞好幾個量級。

他們認為，亘古至今，統治這個世界的其實是蠱——也就是現在科學認知中的微生物——因此那些教徒崇拜蠱物，成為了它們的信徒，向它們尋求力量。

在葯仙教歷代對蠱術的搜集和摸索下，他們摸索出了一種自以為完美的養蠱方法，即匯聚所有蠱毒於一身的蠱身聖童……

為了培養出一名蠱身聖童，他們會挑選出49個神完氣足的健康新生兒，放在特殊調製的藥水中進行浸泡，從而改善嬰兒的體質，並進行初步的種蠱。

待一年過後，不能承受藥力的嬰兒會被淘汰，還活著的嬰兒則進入下一輪的選拔。

在他們兩三歲時，葯仙教會教給他們最基本的語言，以方便傳授他們蠱身之術，至於在學習語言和建立認知時所產生的性情則會被葯仙教統統抹殺，不論那是天性還是人性，是善性還是惡性……

經歷了這一階段后，活下來的孩童便會被徹底扼殺掉性情，成為無知無恥，無懼無畏，無喜無悲的行屍走肉。

直到這時，葯仙教才開始給他們正式種蠱，每一個孩童所種的蠱毒各不相同，蠱身之術會讓他們互相吸收彼此散發出的蠱毒。

在這一過程中，每個孩童身上的蠱毒數量會越來越多，承受不住的便會在蠱毒爆發后死去，承受下來的則會繼續吸收更多的蠱毒……

最終，在死人堆里活下來的那個唯一的孩子，便是匯聚所有蠱毒於一身的「蠱身聖童」——陳朵便是這麼誕生的。

剛剛剿滅葯仙教的時候，陳朵就是一個裝滿了蠱毒的人形容器，除了自行散發令草木皆枯的強力蠱毒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不會吃，不會喝，不會動，甚至連思考都不會。

看到這樣的陳朵，公司只能將她送去了專門負責收容和治療異人的暗堡，而負責接手她的，便是之前死掉的華南大區負責人——廖忠。

廖忠對這個經歷了如此慘絕人寰之事的小女孩動了惻隱之心。

因此他竭盡全力地幫助陳朵解決身上蠱毒的同時，同時還想盡辦法從各個途徑對她進行刺激和引導，想讓她從一個無知無欲的行屍走肉，變回可以融入社會的正常人。

在他多年的努力下，陳朵學會了說話，認識了朋友，甚至擁有了陳朵這個名字，在公司出現臨時工制度的時候，廖忠還請求公司，讓陳朵有了走出暗堡的機會。

誠然，如果以一個正常人的視角來看，廖忠做得不可謂不好，但這裡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陳朵並不是一個正常人，她甚至在進入暗堡之前都不是個人！

草叢中，張楚嵐神色複雜地望著樹下那個玩著手機的文靜少女。

在動手的前一天，他苦思良久，終於想明白了陳朵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也終於弄清楚了陳朵那不正常的思維模式。

陳朵想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認同。

這句話乍一聽似乎沒什麼問題，但作為一個有著不正常過去的非正常人，陳朵對認同和尊重的理解也是與眾不同的……

不，應該說，陳朵渴望的只是最低級別的認同——即對於選擇的認同。

從這一點上來看，廖忠和葯仙教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他們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理所當然地安排著陳朵的人生。

但在陳朵那匱乏且畸形的認知中，廖忠對她的好，以及廖忠許諾的自由和幸福，都是陳朵難以想象的……對她來說，只要廖忠願意認同她的選擇，她就已經非常幸福了。

因此，從公司叛逃后，陳朵在明知道脖子上掛著的是一個公司操控的炸彈項圈的情況下，選擇帶著項圈去跟公司談判。

馬仙洪尊重了她的選擇，她也如願以償地再次見到了廖忠。

這一次，她同樣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選擇死亡。

為了能在死之前得到廖忠的認同，她甚至用帶著原始蠱的嘴唇吻了廖忠，她想要用廖忠的性命來逼迫他認同自己的選擇。

但廖忠又選錯了，他還是選擇貫徹了自己的善意，明明手裡就握著可以殺死陳朵的東西，但直到蠱毒發作死去，他也沒能下得去手……

「……老廖，你死的可真冤啊！」

張楚嵐心中嘆了口氣。

廖忠從來都沒有真正理解過陳朵。

他想對陳朵好，卻不知道陳朵根部無法感受他所謂的好……

他想讓陳朵飛，卻不知道陳朵只渴望先學會如何行走……

想到這裡，張楚嵐複雜的心情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想明白了整個故事，搞清楚了陳朵的思維模式，但他也無能為力，因為這個故事中除了被剿滅的葯仙教外，沒有真正的壞人。

嘆息過後，張楚嵐將注意力放回了通訊器中那一道道壓抑的交流聲上。

忽然，通訊器中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後一道明顯包含著怒氣的聲音傳來。

「張楚嵐！你特么怎麼回事？」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看好你的天兵？！」

黑管兒眉頭緊皺，目光緊緊盯著那個披散著頭髮的女孩。

在他們商量對策的時候，馮寶寶居然直接朝著陳朵走了過去。

「一不留神……寶兒姐，快回來！」

張楚嵐貌似焦急地低呼了一聲，但那雙眸子中卻滿是平靜。

這本來就是他昨晚囑咐過的事情……

對，就是這樣，從現在開始不要理會任何人！

張楚嵐目光平靜地望著馮寶寶的背影。

「汪！」

蹲在陳朵後面的那條狗發現了馮寶寶，當下頓時起身叫了一聲。

黑管兒和老孟等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個個緊張地繃緊了身子，做好了及時出手的準備，但……陳朵只是輕輕抬起頭看了馮寶寶一眼，隨後便再次低下頭玩起了手機。

「……？」

眾人一陣面面相覷。

馮寶寶走過去，蹲在了陳朵的身邊，看著她玩起了遊戲。

看到這一幕，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紛紛從草叢中走了出來。

「陳朵，你……在這裡幹什麼？」

老孟怔怔地望著陳朵和她身邊的馮寶寶。

「我？我在等你們啊！」

「……等我們？」

老孟等人微微一怔，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寶兒，這是怎麼回事？」

黑管兒忍不住問了一句，但馮寶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陳朵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黑管兒知道這娃腦子有點問題，無奈之下，只能望向了陳朵。

「……」

陳朵看了一眼馮寶寶，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又抬起頭望向了眾人。

「在前一天的晚上，她一個人來找我……」

陳朵神色平靜地將馮寶寶來找她的事情說了出來。

聽到前面的事情眾人還沒什麼反應，但說到後面的時候，黑管兒和王震球都有些訝異，隨後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陳朵說，馮寶寶最後給了她一個選擇，是選擇跟馬村長一起對抗公司，還是置身事外，待在這裡等著事情的結束……很明顯，陳朵選擇了後者。

選擇……原來是選擇！

王震球心中頓時恍然，之前想不通的一切全部都串了起來。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想通了這一點。

就在這時，張楚嵐又不合時宜地出聲了。

「寶兒姐！這種事情為什麼不提前跟大家打招呼，萬一搞砸了那可就……」

「行了張楚嵐……」王震球瞥了他一眼，「你就先歇會吧！」

其他幾人也警告性地望了張楚嵐一眼，張楚嵐頓時便不說話了。

眾人重新將目光放回到陳朵身上。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陳朵蜷起膝蓋，雙手抱膝，下巴擱在層疊的手臂上，扭頭望向了身邊蹲著的馮寶寶：「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馮寶寶聞言一呆，「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陳朵也是一呆，隨後緩緩睜大了眼睛，「你在騙我？」

「沒有。」

馮寶寶搖了搖頭，伸手向前指了指。

「你別問我，問他們，這些人一向主意多……」

陳朵轉過頭，順著她的手指望向了黑管兒和王震球等人。

老孟聞言眼睛一亮，他沒有想到事情居然真的出現了轉機。

他連忙出聲道。

「對！陳朵，你還有選擇！」

「你可以選擇跟我們回公司……你還可以……還可以選擇……」

說到這裡，老孟忽然怔住了。

他實在是想不到，除了回到公司外，陳朵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葯仙教已經毀了，碧游村現在也已經不在了，而且她身上還背負著廖忠這條性命，公司也絕對不會放過她——除了回到公司外，陳朵幾乎沒有活路了。

但他必須要給出選擇啊！

迎著陳朵平靜的目光，老孟額頭流下了一滴汗液。

「你還可以……」

老孟扭過頭，目光希翼地望向了黑管兒，望向了肖自在，望向了王震球，希望他們能夠想出一個辦法，接下自己的話。

但這些一向獨當一面的公司臨時工，此刻卻都是一副沉默不語的模樣。

「死……」

一直沉默的張楚嵐忽然說話了，他神色平靜地望著陳朵，口中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

「你還可以選擇去死。」

老孟怔住了，因為張楚嵐說出了他心中一直恐懼著不敢說出來的話語。

「張楚嵐！」

老孟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了張楚嵐的衣領。

但他只是剛剛伸出手，便被肖自在攔了下來。

「老孟。」

一旁的王震球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孟微微一怔，一扭頭髮現陳朵居然低頭思索了起來。

他頓時瞪大了眼睛。

「陳朵，不是這樣的！」

「不對！還有其他的選擇，一定還有更好的選擇！」

「大夥！你們腦子一向好用，都好好想想啊！」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選擇？！」

面對著已經慌了神的老孟，所有人都在沉默著。

雖然他們也希望陳朵能有一個更好的結局，但理智卻告訴他們，陳朵除了進入公司外，似乎真的只有一個死……

就在老孟心中已經開始絕望的時候，一道淡淡的聲音從林子外傳了過來。

「那個大叔說的沒錯，你的確還有一個選擇……」

驟然出現的聲音令眾人一陣心驚，當下紛紛扭頭望去。

只見方才他們趕來的地方，居然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俊美男子。

此刻，俊美男子正雙手插兜，目光平靜地越過了警惕的眾人，望向了那個仰著頭有些疑惑地望著他的陳朵。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開口了。

「陳朵……你想不想再活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