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個微信號實在太難了

第二章：要個微信號實在太難了

**

李東安，一名28歲的單身男人。今天，他的房間里站著一個宣稱要和他睡覺的妙齡少女。少女還拖著個行李箱，李東安很擔心她要住在他家。

「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住在你這兒。」高梓淇把行李箱拖進了房間，「這裡面都是我們廣東的特產。」高梓淇毫不客氣地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攤，「啪嗒」一聲解開了密碼鎖，一大堆的特產包裝從箱子里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

高梓淇在李東安的房子里探頭探腦的。李東安的房間雖然老舊，但卻非常乾淨，物品收納整齊而便利，房間的主人一看便是一個非常熱愛生活的人。然而，在這樣的房子里，一個年輕漂亮、穿著時髦的少女實在與之不搭。

「這是深圳燒酒，這是雲霧茶，這是魚翅罐頭——這得冷溫保存，你廚房在哪？」高梓淇四處忙活著把她從深圳帶來的特產往李東安的冰箱里塞。

李東安有些不知所措。放浪的飛機的確有一些忠誠的粉絲，其中也有一些女粉絲，但這種瘋狂地跟蹤到主唱家裡投懷送抱的女粉絲，李東安沒見過，老王也沒培訓過他們怎麼招架這種粉絲。

「誰讓你送我東西了？」估計是拿人的手軟、吃人的最短，李東安拒絕的口吻都顯得那麼中氣不足。

「又不收你錢。」高梓淇終於將最後一袋鮑魚凍干塞進了冰櫃里。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冰碴，得意地看著李東安，那神情彷彿在炫耀著：你看，我來了吧？我說到做到。

李東安看著高梓淇得了志的模樣，火噌地上來了。他衝進卧室，拿了幾張鈔票，再將錢一把塞進小女孩手中：「趕緊走！」然後，他不顧會不會弄疼了這個瘦骨伶仃的小丫頭，直接連人帶箱子把她扔了出去。

屋外小女孩拍著門，大叫道：「我真不要你錢！」

李東安抵在門上，手足無措地看著一地板的廣東特產。他覺得，他的錢可能給少了，心中有些別彆扭扭的愧疚。而這種愧疚在當他第二天早上發現他昨晚塞給小丫頭的那把鈔票再次出現在他家門前時，又放大了無數倍。

李東安看著那幾張被粉色頭巾包裹著的人民幣，長長地嘆了口氣。

**

首都機場的到達港里，43歲的高陽趴在欄杆上等待著女兒高梓淇的到來。高陽有些不安，他翻動著女兒和他的微信聊天記錄，她在幾天前告訴他，她喜歡上了一個比她大十來歲的玩樂隊的小夥子。高陽很震驚，但為了保持一個開明、招孩子喜歡的酷爸爸的形象，他還得對她展現出包容與理解。

高梓淇推著一車箱包走在明亮的首都機場航站樓里，她成套的乳白色日默瓦行李箱上貼著各種各樣的貼紙。高梓淇在接機的人群中發現了她的爸爸，她興奮地摘下了耳機，沖著這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揮了揮手。

高陽接過了女兒的行李，帶著高梓淇穿過馬路到對面的停車場。他有一年多沒見到女兒了。高陽就職於一家中國排名前十的互聯網公司，春節前公司人事大整改，他調任到了一個新成立的做視頻平台的部門。人力物力的資源整合讓他實在沒空飛回深圳過節。這次見到了女兒，高陽心裡很高興。高梓淇看起來比去年成熟了，孩子長大了。

「爸爸覺得吧，樂隊主唱這事兒你不能跟你媽說。」高陽一邊開車一邊和坐在副駕上的女兒聊天，「你媽沒啥文化，你別看她每天和一群大老爺們拼酒啊開工廠，其實她骨子裡特別傳統。她肯定不樂意你倒追一個比你大十歲的男人。」

「那當然啦，這種事情我只敢和你說嘛。怎麼敢跟Mommy講啊。」高梓淇划看著手機上的短視頻。

「你叫她什麼？」高陽挑起一邊的眉毛。

「Mommy啊。她去年找了個外國男朋友，讓我以後在家別叫她老媽，叫她Mommy。」

高陽冷哼一聲。

「那老外今年在咱家過的春節，說要體會中國傳統文化。幸虧你今年沒回家。不然賊尷尬。」高梓淇瞥了高陽一眼，說，「你倆離婚這麼多年了，你沒想著談個女朋友啊？」

「我們這個年齡段的，女找男容易，男找女吧，總覺得沒什麼信任。」高陽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頭髮，「不聊這個了，淇淇，你盯著手機看什麼呢？」

「抖音。看小視頻的。」

「爸爸現在調任到新部門了，差不多和這個相關。你得跟爸爸多說說，讓我熟悉熟悉你們年輕人喜歡什麼。」

高陽讓女兒在他北京的家裡住了幾天，直到開學才讓高梓淇搬進學校宿舍。高梓淇很喜歡她爸爸，高陽在法國留過學、視野開闊、包容心強，從事互聯網行業，雖然人到中年思維仍舊很洋氣。高梓淇很想多和爸爸聊聊天，但爸爸實在太忙了。每天賺個死工資，還24小時加班連軸轉，高陽幾乎把自己賣給這家互聯網公司了。高陽也知道自己缺席了大部分女兒的成長時光，如今女兒已經從深圳來北京了，高陽希望儘可能地想要彌補這麼多年異地分居的空白。

因此，他主動提出開車送高梓淇去李東安家。

「告白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特別是在你這麼年輕的階段。」高陽坐在車裡給女兒上預備課，他估摸那個樂隊主唱只有可能對他女兒做出兩種舉動：要麼把高梓淇趕出去，要麼對他女兒出手。如果是第一種還好說，但要是第二種，高陽已經做好衝上去把那個臭小子打一頓的準備了，「但是告白被拒絕，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這都是人生經歷，你可能會難過，會失望，但是沒關係，爸爸相信你很堅強。」

「停停停。」高梓淇打斷了高陽，「我可沒打算跟他告白，現在不是時候呢！追男孩要一步一步來。你這種婚姻失敗的中年油膩男就別教導我了啊。」說著高梓淇拉開車門上去了。

高陽愣愣地拽過車裡的後視鏡打量著自己，喃喃自語道：「我很油膩嗎？」

在車裡坐了十幾分鐘，高陽突然看見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年輕男孩背著吉他箱走進了樓里。他趕緊下了車，尾隨在男孩身後一起進了電梯。男孩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高陽趕緊按下男孩所在樓層的下一層。高陽一下電梯就順著樓梯往樓上飛奔，他扒在樓梯口，看著那個男孩請自己女兒進了屋。高陽心急火燎地盯著手錶。十幾分鐘過去了，女兒還沒有出來。正當高陽準備衝進去的時候，那個男孩將高梓淇連人帶箱子丟出了門。

高陽鬆了口氣。但同時，他也頗有些心疼地看著自己閨女垂頭喪氣地將一把鈔票裹進頭巾里，塞到了門把手上。

等高梓淇回到車上后，高陽伸手抱了抱女兒。

「爸爸，沒事。」高梓淇笑了笑，「都在我的預料之中。追求一個人哪裡就那麼容易呢？」

**

高梓淇當著她爸爸的面強顏歡笑，但心底卻失落地不得了。追求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人，是一件挺容易令人受挫的事情。然而，當第二天李東安出現在高梓淇的學校里時，女孩一切的憂鬱都消失了。

國際關係學院的校園裡，李東安靠在他的跨子邊，吸著一根煙。他打量著這所漂亮的校園，精心修建的草坪，和新建的玻璃結構的教學樓。他將煙掐熄在了一旁的垃圾桶上。

這種痞子般作態的李東安引起了校園內不少學生的注目，包括剛從教學樓走出來的高梓淇。高梓淇揮著手傻樂著沖李東安跑過來，小丫頭的眼睛都在冒光了。李東安頓時覺得來學校找她是個很錯誤的決定。

但錢得還。

李東安從皮夾克的內袋裡掏出了他準備好的裝著鈔票的信封，遞向了高梓淇。高梓淇瞥了眼信封，沒接。

「找到你的良心了，李主唱？」高梓淇露出了得意的小笑容，「覺得昨天晚上你對我太~粗~暴~了？」

路過的教授模樣的中年男人驚恐地打量了一眼李東安和高梓淇。

「好好說話！」李東安覺得自己耳根子有點發燒，他又將手裡的信封向前遞了遞，「東西我可以收著，錢你拿好。你還不掙錢呢，不應該亂花錢。」

高梓淇瞪大了眼睛，彷彿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李主唱，你是1990年出生的嗎？」

李東安皺皺眉，答：「我是89年的。」

「不對啊，80后也不該這麼老氣橫秋吧！你怎麼說話跟我爸一樣啊？」

李東安覺得他可能有點臉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抓過高梓淇，把信封往她手裡塞。

「我不要！幹什麼呀！」高梓淇耍無賴般地拒絕結果李東安的錢，「別在學校里給我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借校園貸呢。」

李東安再一次手足無措了。

「那你想怎麼著？」李東安問她。

高梓淇的眼睛掃到了李東安的跨子。

「你這車不錯啊，帶我兜兜風吧。」

「坐不下。」李東安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你摩托車旁邊有個斗嗎！我可以坐斗里啊。」

「這斗是放吉他的，不是放你的。」

高梓淇她雙臂環抱在胸前，笑了：「李主唱，你們北京男人是不是都這麼沒誠意啊？」

**

李東安的跨子從來不載人，可現在，這跨子里坐著一個小丫頭。北京男人並不是沒誠意，他們是真扛不住激將法。他媽的沒有這個小丫頭這麼說話的。

「別叫了！」李東安瞪著斗里的高梓淇。高梓淇一手抱著李東安的吉他，一手扶著李東安過大的頭盔，尖叫著，「這才40邁！窮叫喚什麼啊！」

「跨子里的40公里每小時和車裡的能一樣嗎！」高梓淇說，「風都灌進嘴裡了要窒息了李主唱！這就是喝西北風的感覺嗎！」

李東安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他們在黃昏的街道上馳騁，今日晚霞晴朗，暮色清明，東三環上暖黃的街燈亮起，遠處國貿的寫字樓燈火熒熒。

李東安從加油站的便利店走出來，看到高梓淇正熟練地將加油槍從跨子的油箱門裡拔出來，再把槍掛回油機上。

李東安將一瓶雪碧遞給了高梓淇，向她挑起眉。

「我高中有一半時間都在西雅圖念的。」高梓淇驕傲地揚起臉，「在那兒開車，都得自己加油。」

李東安跨在摩托車座上，喝了一口自己的可樂。

「你有駕照？」

「必須有啊。我們學校在村裡，每天我自己要開30分鐘的高速去上學呢。」

李東安不知道該怎麼搭腔。他沒有太多海外經歷，大部分國家都在第三世界，時間最長的一次是在烏干達。大學畢業那年，他跟著援非的鐵道工程隊去了坎帕拉附近的一個小鎮，作為隨僑的武裝安保，他在那裡過了一段挺苦的日子。直到工程隊所在的村落發生暴亂，為保護當地華僑受了傷后，他才得以離開。唯一不幸中的萬幸，是非洲的雙倍工資和保險賠償，讓他擁有了製作自己第一張專輯的資本。

從穿著打扮到談吐舉止，李東安能看得出來，高梓淇的家境一定不錯。或者說，他們那代人的家境都不錯。如果90后的城市孩子里還有那麼零星幾個窮人家的小孩，00后的爹媽基本已經能讓孩子們過上得體的生活了。最起碼，他們不會窮了孩子的教育。所以，像高梓淇這樣的小丫頭，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執著，李東安就有些鬧不明白了。

也許就是心血來潮吧。

「送你回學校吧。」李東安對高梓淇說，「我晚上還有排練。」

小丫頭的臉瞬間就耷拉下來了。她哼哼唧唧地算是同意了。李東安發動起了車子。

回去的路上很安靜，李東安偶爾會悄悄瞥兩眼高梓淇，看著小丫頭細軟的頭髮在空中飄呀飄。

跨子停在了學校的側門，現在已經快九點了，街上已經沒有太多學生了。李東安再次把信封掏出來，正當他打算遞給高梓淇時，高梓淇打斷了他。

「你微信轉賬吧。我不喜歡用現金。」

李東安想了想，覺得也對，高梓淇是成長於電子現金時代的。如果不是樂隊演出大多現金結款，李東安也很少會使用現金了。

「那你把收款碼點開。」

高梓淇嘟起了嘴：「不能加好友轉賬嗎？」

李東安猶豫了一下。

「加個好友吧李主唱，求你啦。我保證，絕不煩你。」

李東安並不擅長拒絕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