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作神秘
不消一會兒,開心客棧的老練夥計張異便端著幾盤菜小跑而來,邊從托盤上把菜騰出,邊介紹道。這個是羊肉,這個是牛肉,這個是駱駝肉,彷彿是劍客出的錢多,上的菜才全是肉似的。最後他濃重介紹著劍客花了大價錢才能吃到的菜品,就是那個在土城大大小小酒店飯館門口迎風飄揚的土城特產「千刀柳葉」。
「貴客,這就是您特意要的土城特產也是唯一正宗的千刀柳葉,您看這蹄黃絲,都和蘿蔔絲一樣細了,怎麼樣刀功可夠絕的吧。來您嘗嘗?」
張異把「千刀柳葉」放在了劍客的跟前,劍客一看,盤子里全是涼拌的細絲,大小一樣,粗細均勻,分不出哪個是肉,哪個是素。劍客不由心中贊道,這刀功可真是不一般!
於是劍客便拿起筷子,先是夾了一點聞了聞,很重的胡蘿蔔味,還有一點淡淡的肉香味,光聞,並不覺得如何的美味。然後他就放進嘴裡嘗著,也就剎那間,只覺得有一股特殊的氣味在嘴裡打著轉,如同嚼了薄荷葉,讓人瞬間耳目一陣清明。可這菜裡面明顯是沒有薄荷的。那蘿蔔絲是清脆的,腳掌肉是柔軟細膩的,它並沒有其他部位的肉那般有嚼勁,且無需多嚼,就著蘿蔔絲,劍客很快就一併送進了胃裡。說它特別好吃吧,並沒有,劍客覺得最大的特色就是能夠提神,當然也不排除是他這山豬吃不來細糠。一筷子不夠,那就下一筷子,如此反覆,一盤頗貴的特色菜,酒沒喝上一口,很快就被劍客給吃的差不多了。
張異守在一旁,見劍客終於放下了筷子,便詢問道:
「貴客,覺得味道如何?」
劍客簡短回了句還行。
張異並沒有期待劍客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沒有由期望轉化成失望,來到開心客棧的客人,千刀柳葉這道菜,一般都是只吃上一回,也不是說它名不副實,實在是太貴了,除了那種特別豪氣的大款,才能把千刀柳葉當做家常便飯來吃。
張異繼續問道:
「那貴客,要不我給您安排兩個姑娘伺候您喝花酒,您這一個人獨飲,想必很是無聊啊?」
劍客回道:
「不用。這樣挺好。」
不知何時,之前台上跳舞的女子,已有大半坐在了台下酒客的懷裡,喝著酒,說著笑,當真談笑風生。而台上,取而代之的上來了位姑娘,翩翩素衣,猶抱琵琶,半掩面目。
張異看劍客把目光鎖在剛上台的姑娘身上,不由得會心一笑,說道:
「哦,貴客見多識廣,先前那些胭脂俗粉自然是不入法眼的,倒是台上這位姑娘方才可稱為人間絕色。」
劍客面無表情譏諷道:
「一潭死水,豈能獨善其身?」
這話更明顯有些指桑罵槐的意思了,夥計張異是個聰明人,自然一聽就懂,合著連他也一塊罵了。可見慣多了他哪裡會生氣,至少表面上不能跟銀子過不去不是,於是張異解釋道:
「貴客您誤會了,雖說具體如何我不太清楚,可台上這位芙蓉姑娘,可並不是我們客棧的姑娘,相反她也是客棧的客人。她的容貌雖無人見過,但單看那雙秋水眸子就能讓人神魂顛倒,而且彈的一首好曲子,要是換個地方,飲酒作詩,美人相伴,豈不美哉。」
局外之人的劍客從這話中聽出了些味道來,感情這貪財的店小二,還是個痴情種子。他並不是笑話。他問道:
「聽你說話,像是讀過好些書的人,怎麼會來當夥計的,莫非這客棧是你家的?」
張異忙不迭的否認道:
「沒沒沒,我倒希望是我家的呢。我就一客棧夥計,小時候家裡窮,學堂沒上過幾天,但和你們這些闖南走北的人認識多了,自然見識的也就多了。當然我們掌柜的人也挺好,教我學了許多字,我也買了些書來看,勉勉強強能看得懂。」
劍客有些詫異,如若是真,那這店小二還算很有上進心,並沒有因清貧而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算是眾多混吃等死的人群中的異類,也對的起他名字中的異字。張異見劍客若有所思,加上現在本就忙碌也就不打算再多瞎扯,招呼一聲便離開了。
回過神來的劍客一臉苦笑,他人人生,又與他何干呢。於是繼續飲了一杯酒,閑來無事,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台上那位叫芙蓉的女子身上。一雙明亮的眼睛蘊含星辰,當真秋水長眸,而柳葉細眉,烏黑長發,一看就善於打理,說不定會十分賢惠。看樣子是個漢人女子。劍客不禁唏噓,單看這幾個部位,確實好看和耐看,只是更為重要的面龐,都隱藏在了那白色的面紗之下,有些欲拒還迎的高明。
「芙蓉姑娘來這也有幾日了,聽說既不是來賣藝也不是來賣身的,那上高台是幾個意思啊?」
台上的女子正準備彈上一曲,不料剛準備妥當就被台下二排座位里一個刀疤大漢給打斷了。刀疤大漢在土城小有名氣,許多人見著他都要尊稱他一聲「疤爺」,自然是有過人的膽識,而他打斷了芙蓉姑娘的演奏,不過是想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讓自己在土城變得更加的出名罷了。當然,如果能在掩面女子眼中留下個印象,甭管是好是壞,都算是買一送一。
「這個問題我替她回答了,但前提是,良辰美景,要不先切磋切磋。」
掩面女子沒有作答,只見她後面不遠處有塊屏風,回答刀疤大漢的聲音就是從屏風裡面傳出來的。話音未落,就見屏風裡就走出了個年輕人來,照樣素衣,樣貌斯文,神情淡然,右手握了把細劍。
刀疤大漢這一聽一看,見原來是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只覺自己受到了些侮辱,心裡想著,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便隨即罵道:
「毛都沒長齊的東西,這裡輪得著你插嘴嗎?」
但見年輕人不溫不火不露聲色的回道:
「這是我家小姐,小姐已經交代過了,只要你勝了我,自當禮待。當然,這樣的條件也適合在座的所有人。」
在座的所有人一聽,頓時就炸開鍋了,有的震驚,有的詫異,有的則是一副看好戲的心態,反正歌舞昇平都有些看膩了,這突如其來冒出來個莫名其妙的擂台比試,豈不美哉。當然有的則是納悶,納悶這出動靜開心客棧的掌柜也不管管?
刀疤大漢聽后只覺得氣炸,但還沒憤怒到因一句話就惱羞成怒,他雖五大三粗可並不傻。只是如今的情況倒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尷尬了,這麼多雙眼睛盯著,難不成要避而不戰,那可真就丟臉丟到家門口了。榮譽使得他不得不挺直腰桿,自己成名已久,難不成還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小子的對手?那還不如回鄉下種地算了。想法一閃而逝,刀疤大漢便立刻說道:
「好小子,可別說你疤爺我以大欺小,今天非要揍得你連你老媽都不認識!」
說罷,刀疤大漢便提上了自己的九環大刀,一個箭步便跳上了六尺高台,嘴裡說著「小心」,可手頭卻大刀一橫,先聲奪人,誓要把眼前的年輕人立馬一刀兩斷。
年輕人也沒硬拼,憑著詭異的身法一閃,竟然繞過了這無論是氣勢還是力量皆十足的一刀,不退反進,貼身來到了大漢的身前。只見他右手一轉,劍未出鞘,而是用劍鞘打在了大漢握刀的手背上,力量可不輕。就聽大漢叫了一聲「疼」,便棄了刀,顧及自己的右手去了,這一下顧此失彼,便只覺肚子上又傳來了一陣劇痛,於是他整個人就毫無尊嚴可言的縮成一團給跪了下去。
台下的人看後幾乎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招,僅僅一招,台上的年輕人就把小有名氣的疤爺給擊敗了!天啦,這也太誇張了吧!那些認識疤爺的,皆是相當的震驚,疤爺的身手雖說並不拔尖,可也有著很紮實的底子,並不是花架子,難不成真是對手太強了?如果說台上的一幕是場表演,那確實相當精彩,不過在一些高手看來,台上那位僅用一招便擊敗對手的年輕人,倒有些故弄玄虛了,他不過是鑽了個空子罷了。
而那位跪地哀嚎的疤爺,本身倒也有一些本事,不過怕是想在美人面前嶄露一手求勝心切,攻勢凌厲倒也沒下死手,畢竟傷了美人的隨從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只是萬萬沒想到,對方身法飄然不退反進,他一時大意這才成了此般的下場。
「既然你沒能勝了我,那抱歉了。下去吧。」年輕人雖有些傲氣,可並未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來,相反在嶄露了一手之後,已經有許多人能理解他確實有傲氣的本錢了。
「借開心客棧寶地,既已開場,那還有沒有人想上來切磋切磋的?」
刀疤大漢輸的太快,這下丟了人,只能灰溜溜的下去,就連酒菜也沒再吃喝,低頭借道,沒臉再呆。年輕人見台下應當有著不少高手,就又順便說道:
「台下可有好漢願意上來切磋切磋?刀劍雖無眼,可若是勝了我,便可立得紋銀十兩!」
十兩紋銀可不少了,劍客住了三天中等房,管吃管喝的,也不過才二兩銀子而已,這年輕人口出狂言,說只要勝了他就能得到十兩銀子,這無異於天上掉下大餡餅。此話一出,重賞之下,便有不少人躍躍欲試。但大多數人也只能光想想,不如刀疤大漢的,就連想都沒敢想,比刀疤大漢厲害一點的,覺得自己和刀疤半斤八兩,並不敢妄動,只有一些真正的所謂高手之流,心裡掂量著要不要掙這五十兩的銀子。台上的年輕人表現出來的實力太少,不好評估,如若贏了還好說,可如若輸了,江湖名聲也就輸了。這個江湖,想要成名,那就必須要把前輩踩在腳下,有些人勤奮刻苦窮其一生,到頭來還不過是成了更強者的墊腳石,有可敬,也有可嘆。
但終會有一些膽大之人並沒多想,拿著兵器,就跳了上去。此時跳上高台的同樣是位年輕公子哥,身穿華服,身材挺拔,長的不賴。他天賦不俗,二十來歲就武功不凡,在江湖上也開始嶄露頭角。他並不在乎這十兩紋銀,他上去只是為了從始至終都並未說話的芙蓉姑娘。
「我贏了並不要你的銀子,我上來只為博芙蓉姑娘的一笑。」一聽就可知道這是那位掩面女子的仰慕者和追求者。
話音剛落,便忽聞琵琶聲響起。原來是芙蓉姑娘已經開始彈奏,音律一起,就讓人有了種突臨戰場的錯覺,想必是拔劍切磋,配上音律,視覺和聽覺同時感知,便能更加的讓人賞心悅目。事實確實如此。
華服公子並不多講,嘩的一聲長劍出鞘,他招式新奇,不攻上路只專攻下盤,招式嫻熟,手段並不光明。可在江湖上行走,能生存下來的就是贏家,誰還在乎你用了什麼陰招。
素衣年輕人沒有大意,顯然眼前這位公子哥比先前的大漢相比要強上許多。只見他也抽出了手中細劍,劍風如影,先是截斷了華服公子的攻擊,緊接著趁熱打鐵就攻向了華服公子的上路。
你要攻下,那我就攻上,看你專攻下三路之人要如何還擊?
華服公子反應倒是挺快,長劍一提,再一橫、一劃、一劈,也就幾個呼吸間,就硬生生的由被動轉為主動。但素衣年輕人的手段顯然不僅如此,他的劍更輕,也更快,他不和華服公子硬碰硬,而是見招拆招,見縫進招,沒幾招下來,華服公子倒是吃了一些小虧。俗話講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速度往往是決勝的關鍵,例如賽跑,例如打獵,例如這比武切磋。
如此這般,兩人你來我交手已經不下幾十招,可仍未能分出勝負。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曉其中厲害,那華服公子雖佔據主動,可明顯已用盡渾身解數,卻終究不能徹底壓制住素衣年輕人。而素衣年輕人看似進攻防守都很疲軟,可疲軟之下並未慌亂,顯然還留有後手,只等一招制敵。
果不其然!此番激斗之後,華服公子終究因一時疏忽,而敗下了陣來。最後一招,只見素衣年輕人的細劍盪開華服公子的長劍,苦戰這麼久,華服公子已有些疲累,這時突然感受到劍上傳來一陣巨力,自己一時不防,竟差點脫劍,而就是這一下疏忽,素衣年輕人的細劍,便如銀蛇一般奔襲而來,繞過來他的長劍,就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華服公子十分驚訝,卻又胸襟闊達,不得不承認道:
「我輸了。」
素衣年輕人也是點到即止,立馬收了劍,拱手道:
「閣下身手了得,要不是我使出師門絕學,我看我們還難以分出勝負。」
華服公子把長劍歸鞘,臉上無光他擺了擺手道:
「輸了就是輸了,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告辭。」
原本上台是為了博芙蓉姑娘一笑,沒想到現在也許一笑是博了,可不過是笑話的笑。江湖名聲他不在乎,可他在乎的是芙蓉姑娘對他的看法,自古美女愛英雄,英雄愛美人,現在這場單念也隨著自己的失敗而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唯有未來,願能不負這勤學苦練的韶華吧。
華服公子回頭看了一眼掩面女子,芙蓉姑娘一曲剛閉,還閉著眼,像是回味著餘音,眼神和心思皆沒在他的身上。瞬間,他有種被雷電劈中的感覺,不是芳心異動,而是心神已死。華服公子下了高台,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留下一群看客,是吁嘆不已。
台上素衣年輕人也看了一眼掩面女子,兩人四眼相對,只見女子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後便收了琵琶,徑直下了高台。這似乎是他們之間的暗號,素衣年輕人接收了信號,隨即說道:
「今天的切磋就到此為止,叨擾了大家的雅興,實在不好意思。小二,拿這十兩銀子,給在座的朋友們把酒滿上,也算是我們的一點補償。」
說罷,素衣年輕人便掏出了十兩紋銀,扔給了最近的一個小二,隨後江湖禮節式的朝台下的酒客行了個禮,便下了高台一併消失不見了,彷彿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酒客們喝醉后的假象。但是小二手上白花花的銀子在提醒著他們,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又能喝個不醉不歸了。
至始至終,劍客都關注著台上的一舉一動、一說一笑。他今天剛在這客棧住下,對於許多人許多事他都不太了解和理解,但他總是覺得,就像這土城特產千刀柳葉一樣,這個芙蓉姑娘,有點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