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都是1樣的人
不怎麼通風的地下二層,冬天冷,夏天熱。
沒有空調,沒有冰箱,甚至連窗戶都沒有。
整間練習室里,可以用來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張老舊的小沙發。
練習生們把最應該在學校里讀書、和同學們一起上下學的時光都埋在了這裡。
因為吃東西而鼓起來的面頰,因為咀嚼而在面頰上有節奏忽高忽低的小鼓包,白凈的皮膚上沾著一縷不聽話的鬢髮,不複雜卻也做不到清晰的眼神在睫毛的輕輕顫動下沒有任何變化。
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金泰妍吃著南正勛給她帶回來的晚飯,目光卻沒有停留在食盒上。
那張僅有的小沙發上,南正勛蓋著大衣,身形「委屈」地睡著了。
競爭雖然殘酷,但不代表練習生之間就沒有朋友。
昨天晚上南正勛幾乎沒怎麼睡過覺。
前半夜的時候,先是求著管練習室的老師不要鎖門,然後給崔珉豪陪練了好半天的Popping。
後半夜的時候,還沒打多久的盹,就給早早來練習室的金泰妍當「聽眾」。
以金泰妍的聲樂實力,南正勛其實說不出任何建議。
只是給她打打氣罷了。
話說回來,這種年末的大考如何重要是不需要贅述的,基本上每個人多少都要修飾一下自己。
結果,南正勛這個一晚沒睡的人就只是在洗手間用涼水隨便洗了一把臉,然後就登台表演了。
這明擺是仗著自己的外貌沒有對手。
就算一晚上沒睡、沒有修飾過,也依然比其他男練習生好看得多。
有點像是東方神起,要是時間來不及化妝了就隨便打理一下,反正進了鏡頭以後仍然帥得髮指。
「呼……哼……」
沙發上有節奏地傳來輕微的鼾聲。
南正勛平時睡覺挺安靜的,只有在特別累的時候才會有一點點鼾聲。
這個事情,金泰妍是從崔珉豪那裡聽到的。
眼下,在空蕩蕩的地下二層,這樣的聲音讓她覺得有些安心。
然而,她又覺得有些彆扭的是,這間練習室里還有另一個人。
林允兒正盤著腿坐在她旁邊。
金泰妍之前在門口沒有想到的是,她看見南正勛的同時,卻沒有料到南正勛的身後還跟著林允兒。
這個走到哪都很受歡迎的「漂亮臉蛋」還體貼地給她買了熱可可。
他們是一起去聚餐的嗎?
金泰妍像是小松鼠啃果子一樣,輕輕咬了一口小蛋糕。
南正勛沒有給她帶烤肉,而是帶了一袋子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回來。
這正是她所偏好的口味。
金泰妍吃東西的動作略作停頓,眼睛忽閃了一下。
公司里知道她喜好的人很少,南正勛算是一個。
這個和她在同一場選拔賽里被錄取進入公司的同期。
聲樂部門和外貌部門的兩位第一。
就連練習生合同都是前後排著隊一起簽的。
那個時候兩個人還不認識,只是在每天練習結束以後,各自打掃練習室的時候能看到對方趴在地上擦地板。
兩個人變得親近起來其實並沒有一個明晰的過程,就像是在某個時間拔地而起的一樣。
只是因為一件事。
那個時候這兩個人還只是擦地板的後輩。
……
「回答呢?前輩給你說話,你就是這種態度嗎?」
頂著一雙黑眼圈,金泰妍悶著頭站在牆角,兩隻手揪著擦地板的抹布,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有些發白。
面對這種明擺著是故意找茬欺負人的前輩,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平時唱歌不是很厲害嗎?現在話都不會說了?」
話音稍歇,這個前輩似乎仍不過癮,抬手拍打了一下金泰妍的腦袋,甚至能聽到清脆的巴掌聲。
整個練習室都安靜了下來。
練習結束后還沒有離開的其他練習生要麼匆匆走出去,要麼待在一旁看熱鬧。
和金泰妍一起擦地板的另外兩個後輩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悄悄挪到了這個前輩的視線外。
只留下金泰妍一個人被欺負。
「裝啞巴?」
看著金泰妍緊繃著肩膀,咬緊嘴唇不出聲的樣子,前輩又抬起了手。
「我讓你再裝啞巴!裝啞巴!裝啞巴!」
連續三巴掌打在金泰妍腦袋上,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聲音大。
金泰妍悶著頭,眼眶立刻就紅了起來。
低聲下氣地認個錯吧?儘管不知道錯了什麼。
沒有任何人站出來為一個悶葫蘆說話。
這件事似乎已經到了這個悶葫蘆不付出點代價就難以收場的程度。
「我看你才是啞巴,不會說話就把嘴撕下來洗一洗,順便把爪子也卸下來看看是不是有毛病。」
一個不耐煩的男聲,突然從門口的地方冒了出來。
袖子挽到小臂上,一手抓著抹布,另一手的肘子倚在門框上,南正勛歪著腦袋,一臉的皮笑肉不笑。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那個前輩,以及因為南正勛的突然出現而把眼淚嚇得憋回去的金泰妍。
這個新來的瘋了?沒腦子?
南正勛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很蠢。
他也不是什麼爛好人。
只是偶然衝動了,僅此而已。
因為藏在內心深處的、被眼前的畫面所勾起的一段時光。
那是屬於屋塔房的記憶。
一個野孩子,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強撐著、不敢死地活下去。
前輩後輩這樣的身份對這個野孩子來說,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在「活下去」都已經成為問題的時候,一個揣著亡母遺願時刻不敢忘的人又怎麼會怕所謂的「前輩」。
無論是男孩,還是少年。
在遇到養父以前,南正勛在那些打罵過他的人們口中,是一個「狗崽子」,會惡狠狠地呲牙,也會惡狠狠地撕咬。
現在,看著那個可憐的悶葫蘆,「狗崽子」暫時醒了過來。
其實事後想起來,本可以有更妥當的解決方式。
這是南正勛不成熟的衝動。
也是他在「野生」的那段時光里自己養成的義氣。
或許應該感謝亡母的保佑,儘管衝動,可終究是好心的方向,這個曾經一段時間裡沒人教養的野孩子沒有學壞。
對於金泰妍而言,她在一片灰濛濛的視野里,看到了一個微弱的火苗。
當然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無法對抗整個大環境下的風氣。
所以,結果理所當然的並不美好。
南正勛的面頰結結實實地挨了兩巴掌,大腿被踹了六七腳,被潑了一桶洗拖把的髒水,打掃了整整一晚的練習室,直到被管理老師拿著鎖門的鑰匙罵了出去。
後來還連著刷了三個月的衛生間。
而在這整個過程中,南正勛沒有還手,也無法還手。
他或許還可以是「狗崽子」,但已經有了家人,就不再是可以當「狗崽子」的環境了。
這一點,他心裡清楚。
所以,他只是任由打罵。
也只是把發抖的金泰妍藏在身後。
——為什麼要那樣幫她?
李珍基後來問過南正勛這個問題。
——那孩子縮著脖子站在那裡,白白的、小小的一團,就像我以前在大雨天撿到的兔子一樣可憐。
南正勛摸了摸嘴角的創可貼,滿不在乎地撓撓頭。
而在那一段打罵的經歷里,南正勛並沒有注意到金泰妍的手死死地攥著他的衣角。
身處這個令人壓抑的城市裡,就算眼前的火苗再怎麼微弱,溫暖也會在心裡一層一層地被放大。
這個玩命撐著、怎麼都不肯熄滅的火苗。
——喂,給你毛巾。
——南正勛,你不要過去,別把事情惹到自己身上。
——正勛xi,我剛才看到那個討厭鬼退社了。
——正勛oppa,你請假了?佳恩的畢業典禮?這樣啊……祝賀她。
——Oppa,這個是我家店裡的墨鏡,送給你……生日快樂。
……
「泰妍xi太刻苦了,其實今天可以和我們去吃烤肉啊,今天放鬆一下,你的成績那麼好,下次我們一起吧?」
咽下蛋糕,金泰妍回頭看著說話的林允兒,看到這個人坐在地板上壓著腿,沉默了片刻。
然後,輕輕地點點頭。
「你來練習室,要加練嗎?」
金泰妍的眸子眨了眨,映出了林允兒看起來開朗的笑容。
這個人,果然是很受歡迎的。
「不是,這個傢伙要來給你送吃的,我順便走走路消食。」
林允兒說著把自己的圍巾摘了下來,隨便捲成一團,丟向了沙發。
金泰妍下意識地想要抬手去抓那團圍巾,她怕會把南正勛碰醒了。
結果,圍巾還是落在了南正勛身上。
事情就像她所預料的那樣,南正勛睜開了眼睛。
「允兒,是你吧?泰妍絕對不會這麼做。」
剛剛醒來的南正勛聲音還略帶一點沙啞,眼皮聳拉著,眉毛因為佯裝生氣而擰巴了起來。
「你要睡可以回宿捨去睡啊,睡在這裡可能會感冒的。」
皺了一下鼻尖,林允兒撇著嘴角亂用臉,像是比目魚。
「嗯……也對,泰民今天的學校作業還不知道寫完了沒有,那我就先走了,回去看看。」
南正勛站起身,穿好大衣,疊好林允兒的圍巾放在沙發上,向兩個女生擺擺手就離開了練習室。
金泰妍放下食盒從地板上站起來,動作完整地揮揮手;
林允兒原樣坐在地板上,動作簡略地揮揮手。
南正勛的背影消失后,金泰妍慢慢坐回到了地板上。
林允兒拍了拍壓麻的腿,伸了伸懶腰,輕輕站了起來。
「泰妍unnie,明天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