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無用誰用

(9) 無用誰用

隱五娘憂慮頷首,道:「武林之間,有新七魔。最初排名為寡慾道長、貪財老妖、青狼外婆、穿針姑媽、邪門阿哥、好事老外、活閻羅。雖然皆是令人畏懼或厭惡的惡魔,特點卻完全不同。」

他當然對邪門阿哥、好事老外、活閻羅三人為何被視為魔頭已經大有了悟,但眾生心田內的遭遇究竟是否屬實,心裡其實始終沒個底,既如此,反倒不如問上一問,增添一些了解。也免得總是由他心通狀態中掌握到知識或武林隱秘,根本無法斷定是否真實。

目光瞥向車外,此刻隱五娘坐於對面,他不想暴露自己竟能看到車外的事實,不敢凝聚目力,只隱約知道,車外之人都已開始布陣。順隱五娘話意隨口應道:「寡慾道長是因修鍊丹鼎**,犯了色戒,貪財老妖是因事事要錢,這兩人事實上只能勉強算魔。其他人呢?」

心中不覺想道:「其實,有的時候她們能隱藏自己的心意不為我知,反倒求之不得呢……」

隱五娘道:「穿針姑媽之所以被稱之為魔,實則是因更改並創新了醫術,採用大量活人或死屍研討如何能更加有效地醫治於人。以賤妾看來,她不但不能稱之為魔,若研究能取得確切療效,反應被視為萬家生佛。但那等直接把人開腹開顱的方式,也實在嚇人,而且真能治好的不多,治死得卻十有**。再走入魔境,或強逼人醫,或掘墳盜屍,都大違常情,被視做魔頭,於尋常意義上而言,絕不為過。邪門阿哥、好事老外皆秉傳於化石老邪,功法極其可怖,加上一個神秘可怕的活閻羅,事實上新七魔里當真名副其實該被視為魔頭的,也就這三個。」

武才揚暗暗頷首,心想果真如此。問道:「野狼外婆呢?」

隱五娘道:「大漠之地,有種奇怪的種族,該族每隔些年代,都能出現一名狼王,可號令天下惡狼。那野狼外婆,便系這一種族中的傑出狼王。她自幼被狼撫育成人,以狼為夫,與群狼交合,且抓獲敵人後,若非喂狼便是讓群狼凌辱敵手。嚴格說來,與其只把自己做為狼人看待有關。」停頓一下,隨口接道:「其人對武林也毫無興趣。之所以被奉為新七魔之一,只怪她不該在深明狼性之後,再書下驅狼**。實在是因有太多人員,都想取得她的驅狼**而致身死。但江湖卻從不論原因,只論是否有人慘死於她手下。」

武才揚突然間想起,在探詢修小羅腦海時,曾有過柳一摟地底聽秘之事。彼時程萬斗便已派遣有高手,要取得那驅狼**。仔細想了想,恃道:「好像派遣的是個叫做……絕劍雙煞?」油然想起最初被程萬斗擒下時見過的神色陰騭、目光陰冷,身著紫底藍花錦羅袍的青年。

在程萬斗最初的班底中,身後侍立尹金音、諸葛清,下首一丈處守候這兩個紫底藍花錦羅袍的青年,再下才是四名錦羅袍青年。與諸葛清動手時,彷彿也未見這兩個紫底藍花錦羅袍的青年出手,無疑這兩名身負貼身保鏢任務的絕劍雙煞不但是程萬斗最初班底里最為信任的人員,武功也極其強悍。程萬斗親手與諸葛清交戰,他們都未出手,若非武功奇高,便是他們的身份,乃是白蓮教派給程萬斗做助手、同時也負責監視的人員。

想及對上當初認為不懂武功的秀才谷三秀才都幾乎喪命的可怕遭遇,對這絕劍雙煞的武功,武才揚也大生警惕之心。

隱五娘凝視武才揚,道:「野狼外婆從不離開大漠,是以倘若此地有了野狼外婆培育而出的子孫,一是野狼外婆已然身死驅狼**遭人得去,一是她有了傳人或被禁制。尋常的惡狼,並不可怕。任何武人咱們均有應對之策。但若是野狼外婆培育而出的子孫,各個俱是鋼身鐵骨。——師傅,那三百餘名盜匪,竟能被群狼吞噬,顯然絕對是力不能抵造成。」

這所謂的三百餘名盜匪,想來也是天龍庄的暗地力量之一,而且不但各個武功高強,還有抗毒之法,否則隱五娘定然不會只以力不能抵來暗示群狼可怕。

武才揚道:「是否狼的數量很多?」

隱五娘道:「難題在於,若繼續前行,積雪太多,山道太滑,除非拋卻篷車趕路。而若不舍篷車馬匹,附近並無妥善的安歇地點。在此露宿,一旦有了群狼攻擊,很難保證是否會有群狼從天而降。事實上咱們最大難題是,遇到了畜生,咱們這些人的獨特武器根本無法發揮。」說罷嫵媚嬌柔地一笑,表情又迅速恢復為嚴肅,繼續凝視武才揚。

越和她談話,武才揚便越是容易忘卻她的真實年齡,這隱五娘的美艷絕不亞於任何年輕女子,成熟女人別具特色的風情萬種又絕非青茉莉等年輕女子所能學像。是以陡然見了這一笑,武才揚竟登時耳熱臉赤,心跳加速。身體也根本無法控制地便是一酥。

那絕非慾火膨脹,而是只覺渾身上下都似突然軟得毫無一分抗拒能力。

她口中的所謂「獨特武器」,也登時了悟。

隱五娘嚴肅地凝視武才揚,表明方才那一笑並無其他隱意。肅然道:「是以賤妾前來的目的,已經十分明確。設若師傅身體未曾復原,今夜的局勢,或許會慘不忍睹。」

那種肅然的凝視,大有情難絕和他分手時的莊重肅穆。武才揚凜然一驚,難以置信地凝望隱五娘:難道隱五娘她們已經完全明白,自己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也看出了這些日子裡自己所作所為的用意?若是如此,她……

隱五娘靜靜凝視武才揚,忽然輕輕嘆息一聲,神色黯然下來。

武才揚心中一緊:若她的用意乃是勸自己進行精門療傷之策,甚或這次竟是由她進行,怎麼辦?該不該答應下來?

卻見隱五娘垂下頭去,凄然說道:「師傅,咱們每日都能見到您藏於無盡憂鬱之下的強顏做笑。時刻都能注意到您警覺到不信任任何人的潛在神色。在您的眼眸里,始終存在的,都是那種普天下人都對您不起的可怕可悲;在您的表情變化間,始終存在而無法抵消的,都是那種絕望與悲觀,沒落和傷神。」

須知任何人都無法始終面對自己,是以任何人也都無法明白究竟自己在他人的眼裡究竟是何模樣。而也只有在他人眼中看到的「自我」,才是真實的「自我」之外在。聽及此言,武才揚如遭電掣。獃獃地望著隱五娘,思恃:「難道這些日子裡,自己始終覺得心情大是暢快,始終在冷眼旁觀別人時,於她們的眼中,卻竟完全是另一番姿態?」

隱五娘幽幽嘆道:「咱們始終難以想明白這些問題的根源。可是師傅,從來沒有人敢於和您細談,眼見危機即將隨時來臨,賤妾卻怎也忍耐不下,只想問上一句……」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秋水盈盈地望著武才揚。

武才揚不禁心頭一陣發虛,任何其他少女的詢問,他都可含笑而望,進而讓對方心頭大亂。情媚制敵一道,他雖從未習練過,卻竟能莫名運用,是以真若遇到了暗含敵意的媚惑場面,他倒從來不懼。但眼前卻非蘊涵敵意的媚惑,若採用情媚制人之術的話,這隱五娘……畢竟年齡也實在是太大了點……

然而隱五娘那秋水盈盈的眼眸,卻逐漸蘊出冰涼。微微開啟的紅唇,緩慢輕柔的聲音,卻不亞於一支支當胸貫入的冰箭:

「師傅,您自己可曾想過,假設您一無寸物,飢餓之時,是否老天必須給您掉下一個飯糰?……或許您幼時當真做過乞丐,賤妾想問上一問,是否您當乞丐的時候,但凡乞討,就必須有人給您施捨?」

武才揚頓時驚呆:錯了!自己這一廂情願的胡思亂想,竟是完全錯誤的。人家哪裡是像自己的淫穢思想所想的那樣?根本就是在暗暗責問!

隱五娘幽幽嘆息,秋水盈盈的眼眸依然一動不動地凝視武才揚,面上的微笑始終不變,言辭中的涼意卻也愈加冷酷起來:「師傅,賤妾實在是忍之不住。賤妾只想說上一句,所謂笑貧不笑娼。賤妾這等人員,都是娼婦。但賤妾等人,憑藉的是自己活命自己。無論如何,也總比那些手足俱全、卻只靠乞討為生,毫無自立能力的乞丐要強上百倍。更可悲的是,做乞丐做到了已理所當然,還要責怪塵世間的一切都對他不起時——師傅,您自己想上一想,這天底下,是否有這道理?」

「錚!」隱五娘在放於矮几上青茉莉時時彈奏的琴上撥弄一下,發出了毫無任何意義的一響。纖纖玉手,展若蘭花,而後又深深地凝視武才揚一眼,優雅地微微起身,掀開車簾,翩然而出。

棉布車簾輕輕晃動,武才揚獃獃而坐。自恢復神智以來,首次被質問震撼到不亞於遭受任何武功打擊的虛弱。

可是的確——這天底下,誰人是必須為誰人做些什麼的?誰人不是長了手腳?

棉布車簾已停了晃動。而那「錚」的一響,卻在武才揚心間久久未消。

語如弦。這才是當真的語如弦。——把那所有的什麼陰謀詭計,什麼布局安排,什麼色情誘惑、武力逼迫等等表象都驅逐出去,是否也就只剩下一個真實的,也是最基本的問題:

你若本無用,又有誰來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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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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