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狐狸與繭
變故發生在一個寧靜的黃昏。與繁華的街市不同,巷子沒什麼人,炊煙淡薄,深鎖的寂寞如銅鏡中的倒影。
城牆上,旌旗飛揚,黑色的濃煙在天邊滾滾飄過,如海潮般踏過流雲,翻湧而來。
夜幕低垂,歸家的路上,人潮低迷,暗影湮沒了樹葉的綠意,狐狸們的尾巴在四處招搖,遮蔽住整片天空。
火焰不知從何處燒起,人們還沒來得及清晰地感受這一陣陣迎面刮來的冷風,狐狸們便已經鑽入到他們的七竅之中,張開獠牙,一口咬碎那顆搏動的心臟。
心臟被奪走了之後,狐狸的妖火便會趁虛而入,轉眼間席捲被害人的體內,可怕的高溫毀滅一切,殘忍地將侵佔的這具無用軀殼焚燒成一小堆白色的灰燼。
從那一個晚上起,人們紛紛談狐色變,求神拜佛,祈禱神仙保佑,佛祖下凡,早早把這些該死的狐狸打發走。
除此之外,沒有人可以提出任何具有建設性的意義,就像哥哥所說的那樣。
雞吃谷,人吃雞,妖怪再跑過來吃人,道理就是這樣一個道理。
內城區的圍牆上掛滿了人,據說都是一些有罪的人。
反正日後都是要面臨處決的,於是高官們在商討一輪后決定,乾脆就把他們的行刑日期提前,用他們作為飼料,餵飽狐狸,儘可能地減低狐狸進入內城區的概率。
至於外城區的人們應該如何,他們倒是沒有什麼明確的指示,就是監管流動人口的力度嚴厲了許多,隔三岔五就會看到身穿官服的差人們遊走在大街小巷。
一些沒有工作,沒有姓名,沒有證件的三無流民,是他們的目標,他們看見一個就逮一個,遇到一窩就逮一窩。
他們冷麵無私,無論流民們怎麼哭求也沒有用,他們都不會有絲毫的動容。
如果有想要逃跑的人,他們就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逃跑者的腿打斷。
如果逃跑者是一大家人,其中是有女兒的話,他們甚至會解下褲腰帶,不知廉恥地輪流玷污那些女孩兒。
過了沒幾天,被逮捕的流民們就會出現在內城區高聳的城牆上,戴上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像是蠶繭一樣弔掛在最高處。
晚上一到,陰風沉沉,命運與死亡在黑暗中交替,月光殘酷,結局無聲地落地,無聲地生根,最後變作鐵一樣的事實。
天光破曉,旭日的光線射穿雲層,再抬頭望去,內城區的城牆上竟已空無一人。
有時候,孩子們會問大人,那些像蠶繭一樣的人都去哪裡了?
大人們也只會說,他們大概是變成蝴蝶,在夢裡偷偷飛走了吧?
人為什麼會變成蝴蝶,蝴蝶為什麼要飛走,小孩子們沒有問,大概是從大人們的神情里知道問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索性就不問了。
一些本地人在暗中發笑,因為被逮住的流民全是外鄉人。
按照他們平時的論調來看,那些外鄉人都死了,那自然是最好的,他們做了那麼多的虧心事,他們活該被狐狸吃。
這叫罪有應得。
但他們卻沒有想過,一旦外鄉人被狐狸們吃完了,接下來會掛在城牆上的...
究竟會是誰?
原來,不僅妖怪會吃人,其實人本身也喜歡吃人,只要吃的不是自己人就可以了。
由於廢料場極度缺乏人手,工廠的管理人為了留下勤勞能幹的哥哥,特地動用自己的關係,委託相識的官員幫哥哥辦下了暫時居住證明,以免他被當成流民抓走。
證件是一個小小的本子,上面蓋有官章,寫著幾行小字,大致的意思是誰誰誰在此臨時居住,已獲批准。
證件一式兩份,哥哥和弟弟各拿一份,遇到差人就,掏出來,他們就會放你走,作用相當於一塊免死金牌。
不到一年時間,他們總算是落戶在了這裡,哥哥為此高興了好久,站在小巷外面的那一線天空下面,雙手捧著那張小證,左看看右看看,一路看到好久。
以至於路過的鄰居都以為他在證里藏著什麼火熱撩人的女郎畫像,或者是什麼激情四射的咸濕小文章。
不然,堂堂一個大男人看什麼會看得那麼起勁啊,一臉的陶醉。
就差沒點一根煙,悠悠地抽著,閉眼享受風雨過後那一片刻的賢者時間。
....
初春時節,儘管狐狸的災害遠遠沒有得到有效的遏制,但人們仍然張羅著對聯,大紅燈籠,準備迎接春節。
家家戶戶都在殺雞熬湯蒸餃子,裊裊的炊煙不絕如縷,穿街走巷。
就像一個披著紗衣,不動聲色的客人,靜悄悄地在每一家的門前飄入,又靜悄悄地在每一家的窗口飄出。
不帶走任何一點兒色彩,但又在記錄著所有的色彩,點點滴滴匯聚成一個總稱。
人們習慣把那叫做『年味』。
過年的味道。
哥哥在過年前收到通知,內容是廢料場的管理者親口說的。
他說,內城區有一位大人物想要面見你,可以給你幾天休息時間,希望你能利用這幾天的時間,好好地整理一番自己的儀容儀錶,不要失禮,不要丟了我們的臉。
臨末,管理者還偷偷塞給了哥哥一個信封,信封裡面有好幾顆碎銀,以及一張寫著某家成衣店地址的紙條。
言外之意就是要哥哥去買一件穿起來體面,上得了場面的禮服。
總不能就穿廢料場這一身油膩膩的工裝去面見內城區的大人物吧?
說不定,一旦惹著大人物的不高興,第二天早上他們兄弟倆,連帶管理者都要被掛在城牆上,等待著成為狐狸們的晚餐。
在大人物眼裡,小人物的性命就如螞蟻一般無足輕重,這是習以平常的事情。
對於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各種流言碎語甚至還會大膽地斷言,說看不起窮人是大人物的一個特徵,如果一個大人物他不表現得高高在上,那他肯定就是一個假的大人物。
儘管說這種話的人可能終其一生也沒見識過幾個大人物,可他們就是能這樣信誓旦旦地斷言,好像他們曾親身經歷過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