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三 於人間初生。
清晨,黯淡無光的七鱘村,一臉愁容的老農陸林正蹲在堂屋門口,低頭看著眼前就要爬到門檻下沿的積水,就著漫天大雨不停咂巴著嘴裡的銅煙嘴。
一旁的黎老婦人也是眼裡發愁,輕聲怨憤道:「這老天爺,怎麼要下這麼大的雨?再這麼下去,眼瞅著地里莊稼可就要被淹完了,這今年可要怎麼過啊!」陸林額頭的溝壑本就明顯,現在因為憂愁愈加深重。原本就是靠天討生活的農民,現在暴雨下個不停,往後能不能活下來也要看老天接下來賞不賞臉了。
幾滴隨風飄進屋的雨水落在陸林額頭前,一時還被夾著落不下來,在吐出兩口煙霧后,雨水也隨之從額前滑落。陸林抬手抹掉額頭水跡,透過藍色的煙幕看著外頭瓢潑的大雨,想著是不是要冒雨出去給地里開幾個溝渠放水,好讓地里莊稼能在雨後早點透個氣。
老農陸林抽完手裡這桿煙,讓身旁的黎老婦人拿來蓑衣斗笠,自己則是將煙灰敲落在院里的積水中,然後將煙鍋仔細擦乾淨,在裝入煙袋中,繫緊袋口,最後站起身將煙桿掛在牆上。
陸林穿上黎老婦人拿來的蓑衣斗笠之後,操起牆角鋤頭,腳穿草鞋,蹚著淹到小腿肚子的積水,迎著大雨一步接一步的朝地里去了。
東西兩邊瓦房裡都還沒有動靜,黎老婦人左右看了一眼,倒是沒想太多,又回去廚房裡準備早飯了,心裡想著,等會做完了,好喊起兒子媳婦們一起吃,吃時商量下看地里莊稼怎麼辦,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想個辦法出來,不然暴雨不停,莊稼都爛在地里,一家人吃什麼去。
東邊瓦房裡,陸大金和劉翠站在床邊,看著床上正在熟睡的兒子陸驍,兩人生怕失而復得的兒子又再度消失。在陸驍睡著之後,兩人就一直在床邊緊緊的盯著,生怕自己在做夢一般,睜開眼陸驍就又消失不見了。
幾個時辰前,陸大金從昏迷醒來之時,看見眼前帶著陌生眼神正在觀察自己的親兒子陸驍,陸大金當即還以為自己已經一命嗚呼,到了陰曹地府,不然怎麼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不過又看到一旁的劉翠之後,陸大金趕緊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方臉,卻又痛得不行,突然其來的陸驍弄得陸大金整個人驚疑不定。
一旁的劉翠原本已經從陸驍復生的激動中平復了下來,此刻又是笑中帶淚,與陸大金說道:「大金,你仔細看看,這是我們驍兒啊!」
陸大金一臉難以置信,斷斷續續說道:「真。。。真的是驍兒?你可不要騙我!」
劉翠走到陸大金耳邊喊道:「真的!是真的!我們驍兒又回來了!」
陸大金這才顫顫巍巍伸出手,按在臉上還有些好奇的陸驍腦袋上,粗糙的大手細細摸著是真人之後,陸大金這才一把將陸驍拉進懷裡,一雙手緊緊的抱住。
片刻之後,陸驍只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急忙擺動著雙手,劉翠也上前來將陸驍從陸大金懷裡拉出來,笑罵道:「死鬼,你是要把驍兒憋死么?」
兩人鬆開后,陸驍抬頭一看,近六尺高的農家漢子此刻臉上也掛著淚痕,帶著些憨笑說道:「不。。不是!我。。。我太激動了!驍兒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
重生為人的陸驍雖然還有些不大理解自己身處的環境,也缺乏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但是眼前這對夫婦卻是讓他冰冷的心裡有了一絲溫度,臉上也帶出一絲細細的弧度。
之後便是突感疲憊的陸驍在床上沉沉睡去,陸大金兩夫婦則是像門神一般守在陸驍身邊,兩夫婦在一旁輕聲說說笑笑,一如之前陸驍剛出生時候一般開心。
在陸驍睡下之時,西邊瓦房裡的陸仲銀也眯著眼醒了過來,只是還有些迷瞪,就像宿醉酒醒一般,腦子裡一片漿糊。陸仲銀站了起來用力甩了甩腦袋,才讓自己更清醒些,將那被熄滅的油燈燈芯有拉出些許,拿出火摺子點上火,重新將房裡照亮。
陸仲銀端著油燈,將其放在床邊柜子上,還未與羅惠講話,燈火一照,見羅惠側著身還未醒,陸仲銀便輕輕掀開被子一角,看到了兒子也在被子里熟睡著,正被他的母親抱在懷裡。
陸仲銀臉上露著笑,伸出手就要給羅惠把落在額前的髮絲撩起,只是手指剛一接觸羅惠的臉頰時,陸仲銀臉上的笑凝固了!整個人也剎那間凝固了!懸在半空中的粗大手指,此刻竟是不聽使喚,怎麼也落不下去,旋即陸仲銀眼中就熱淚激蕩,嗚咽片刻,強忍著沒出聲,陸仲銀手指微曲,將自己妻子額前散落的髮絲輕輕撩到了她的耳後。
陸仲銀低著頭,抹了抹淚,將兒子抱在懷中,然後給羅惠蓋好被子,獃獃的坐在床邊,仿若一如昨天一般,只是忽然門縫裡竄進了一陣陰風,將那柜上的油燈直接吹滅了。
陰風之中正是孟婆抱著孩子的鬼火,此刻孟婆已經來到了床邊。眼見天就要大亮,孟婆手一揮陸仲銀隨即昏倒過去,孟婆一把扶住,然後讓他趴在床邊。
孟婆接住從陸仲銀懷裡滑落的孩子,仔細一看,卻是大驚失色,心想:「這孩子怎麼命火還在?那這冤家豈不是無處可去了!」孟婆再一揮手,手中嬰兒額頭一朵三色命火隨即映入她眼中,正在暴躁燃燒,孟婆瞬間瞳孔放大,一時無聲。
孟婆正在焦急思忖之際,房內忽然又出現一位黑瘦道人,孟婆就要出手,黑瘦道人立刻雙手抱拳高舉著,嘴裡連忙喊道:「莫打!莫打!施主,莫打!貧道是來救人的!」
孟婆眼神不善,質問道:「你來救什麼人?」
黑瘦道人指了指那孩子,老老實實答道:「自然是你懷中的孩子。」
「你為何救他?他與你有何關係?」孟婆如同連珠炮一般,接連發問。
黑瘦道人看著暈過去的陸仲銀說道:「這位施主昨日施恩與我,貧道謹記於心。如今施主有難,貧道在此自當相報!」
孟婆上下打量著黑瘦道人,看不出跟腳,於是又問道:「那這孩子現在的命火是你的手筆?」
黑瘦道人頓時叫苦,眼前這女施主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只好苦兮兮說道:「貧道本想救人,奈何自作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哪知讓這古怪命火鑽了先,這才出了岔子。」當下便將之前所發生的事和盤托出,講與孟婆聽個仔細。
孟婆聽完點點頭,明白其中利害,倒也是怪不得這黑瘦道人,只是看看懷中嬰兒,此刻如何解才是頭疼的難題。
孟婆轉頭又問道:「雖然你料到了地府會帶人還陽,但是當下何解?」
黑瘦道人搓搓手,仔細斟酌了下詞句,唯恐又錯,慢吞吞說道:「之前鳩佔鵲巢的那古怪鬼火,我雖不認識,卻是知其強橫之處,遠不是這嬰兒身體所能承受的,若是不加以限制,日後這孩子長大之後,必成人間災禍,說不得還會造成更大的業障。」
孟婆自然知道這點,這老道盡說些沒用的,有些不耐煩的問道:「那你到底想怎麼辦?現在這凡人身體已經被命火佔據,斷不可能再有命火入駐,那這嬰兒也是斷不可留的!趕緊的,你有辦法就快說!」
黑瘦道人之前掐指算過,卻是算不太動,又改用望氣想尋個究竟,可還是不行,只能看出一點端倪,不過就是從這一點點中還是讓他尋了個招出來。
黑瘦道人並未說話,只是把手探進自己斜挎的墨色布包中,左右一陣摸索,好一會兒才臉上露出一陣倉促笑容,從布包之中拿出一座小巧玲瓏的木橋置於手掌之中,展露在孟婆眼前。
孟婆定睛一看,向黑瘦道人試探性問道:「莫非這是建木橋?」
黑瘦道人眼中精光一閃,沉聲說道:「不錯,正是建木橋!施主想必知道,上古時建木由天地蘊生,使其溝通天地,也曾是人間通往天庭的階梯。建木能夠承載古神肉身,不懼五行之傷,乃是天地間一等一的寶物,雖然被伐,還是有些殘餘流落至今。」
孟婆心中震驚無比,眼前這凡人老道看上去平平無奇,為何隨手就能拿出這幾乎不存於天地間的寶物,而他的跟腳自己確是完全看不透,這一切是不是過於反常了些?
孟婆見黑瘦道人斜著眼似在等著自己接下來的發問,於是順水推舟問道:「你要怎麼做?」
黑瘦道人撫掌一笑,手中建木橋浮於嬰兒額前,頓時那重燃的三色命火被建木橋吸引,在嬰兒額前顯現出小團火焰。
黑瘦道人接著又說道:「貧道略懂命火之術,才有此策,以保這位小施主平安。施主與貧道皆知這三色命火強橫無比,而那還陽的凡人命火又是弱小不堪,今我以建木橋為引,取兩火之平衡,亦使之共生一體存於這嬰兒體內,這樣便不會讓這孩童在成年之時,被這三色命火以火焚身,化作災厄,危害天地。這嬰兒能夠得以安然長大,也算我報了施主的施粥之恩。」
孟婆深深看了一眼這黑瘦老道,不曾想這老道還是有情有義之人,旋即問道:「不知道道長道號能否告知,我替這還陽的冤家在此先謝過道長。」
黑瘦老道就是習慣不太好,藏在袖裡的手又開始掐指一算。片刻之後,黑瘦道人看向孟婆,臉上一頭霧水,看了看孟婆,又看了看懷中嬰兒,嘴裡斷斷續續說道:「你。。。他。。。哎!算了!貧道道號易初,施主可叫我初道人。」
孟婆忽然回首一望,見天上青霧迅速西移,急忙說道:「還請初道長快快施法,讓這命火重燃!」
初道人亦是不再拖沓,右手兩指併攏,嘴裡念道:「改天換日!命火出竅!引!」兩指指尖金光一點,隨即將嬰兒額前三色命火用建木橋完全引出體內,然後將孟婆所帶青色鬼火剎那間融入嬰兒體內,嘴裡再次念咒:「魂欲歸兮!命火重聚!燃!」頓時一團小小的紅色火焰悄然從中綻放,將原本青色外衣化為一縷青煙。初道人見此嘴裡還:「咦!」了一句,不過關鍵時分,不得停歇,初道人再用建木橋另外一端引出這重燃的凡人命火,兩火懸於建木橋兩端,隔橋相望,在初道人引導之下各伸出一道火焰鋪於橋面之上,兩火相接,算是完成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待兩火穩穩燃燒無礙之後,初道人又施展數道印法疊加於建木橋橋身之上,預防這三色命火將來過盛,壓制過強,將建木橋形成的平衡打破。
做完這幾步,初道人才將這兩火一橋重新融於嬰兒體內,抱起嬰兒,又取出一紫金之色的紗網隱於嬰兒額前,既是封印又是掩蓋之法,平常之時若非大能也只能看到這嬰兒額前的紅色命火,一如普通凡人。
初道人懷抱嬰兒看向孟婆,正欲出聲,孟婆頓時轉身準備離開,離開之時還是說道:「謝謝你,初道長!我欠你一個人情,不過其他的你也別問,問我也不會答,告辭!」話音剛落,一陣青煙就地升起,孟婆身影消失不見。
初道人看著這陣平地而起的青煙,老毛病又犯,手裡就要再算,還未開始就直接被懷裡嬰兒一把抓住大拇指,初道人只得尷尬一笑,收回了手指,摸了摸這嬰兒的額頭,逗得這孩子「咯咯!」直笑。
青霧已退回鬼門關,孟婆也大搖大擺的從鬼門關去往地府,在路過鬼門關門口還稍作停留,環顧周圍就像賞景一般。兩邊的鎮獄魔神就全當沒看見孟婆在此,免得挨罵,只是安分守己,仔細查看著歸來的鬼火身份。
初道人將那襁褓之中的替命符化去,然後將嬰兒置於其中,放在陸仲銀身旁的被窩裡,讓他一醒來便能看見,然後留下兩道護身符分別放在父子二人身上。
做完這些,初道人便轉身穿牆而過,來到了院中,站在積水之上,瓢潑大雨也避他而去。初道人深深看了一眼這東邊瓦房,心裡總有些感覺到不妙之處,只是現在卻說不上來,之前有人遮蔽了天機,讓初道人無從下手。
初道人望著天聽了片刻雨聲,身後堂屋的大門忽然傳來門閂落下的聲音,在門打開,老農陸林露出臉那一刻,初道人剎那間消失不見,徒留風雨在人間撒潑。
天外,南天門,在守門神官報告之後,千里眼與順風耳奉命來到南天門前查看,將整個落霞洲搜索了一番也未發現有什麼異常之處,於是兩人與此刻值守神將增長天王魔禮青躬身回道:「稟告天王,我們兄弟倆並未在落霞洲發現異常,不知道是不是巡視神官弄錯了?」
面如活蟹,須如銅線的魔禮青背負長槍,手持青雲劍,此時也是面無表情,不怒自威,邁步走到南天門外,手中青雲劍一閃,一陣風起將落霞洲滿洲烏雲吹移到了海上,魔禮青又走回南天門內,只與千里眼順風耳說了兩字:「再查!」
「遵命!」千里眼順風耳立刻聽令而行,再度仔細查看落霞洲每一寸山河土地,不敢有一絲懈怠。
這一次,千里眼順風耳有了收穫,急忙來與魔禮青彙報:「稟告天王,經我兄弟二人再查,發現落霞洲有瘟神現世,此刻正在禍害一方。」
魔禮青身後飄帶扎於腰帶之中,此時無風自動,上下飛揚,隨即孔武有力的魔禮青斜睨了兩人一眼,千里眼與順風耳頓時心裡發慌不已。
在兩人心裡不安之時,魔禮青低沉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你們應當記住,我等本從人間而來,現在受人間供奉,得念力塑金身。現在人間有災厄現世,我等亦將全力而為,不然成神為何?人間想必也是有那奸惡之事,才催生這瘟神現世,這雨或許也是天道懲戒。」魔禮青手中青雲劍隨即又一閃,海上烏雲又再度蓋滿落霞洲,雨水再次降臨大地。
千里眼順風耳遲疑道:「天王,那落霞洲瘟神該如何處置?」
魔禮青轉身回到南天門內,用毫無波動的語氣說道:「瘟神本就是惡鬼所化,想必是昨日人間鬼門關大開之時出來的,不用天庭派出巡遊守,這惡鬼自有鎮獄魔神鎮壓,人間受難也不過一時而已。既然無事,你們就回去吧!」
「遵天王命!」千里眼與順風耳躬身之後,一齊穿過南天門朝里而去。
待兩人離開之後,魔禮青抬頭望向眼前這神聖而肅穆的三十三重天,一時又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歲月記憶。
田間的老農陸林正身披蓑衣斗笠,用鋤頭鎬著田地間漂浮的雜草,將其歸攏之後再用鋤頭一把撈出,放置在田埂上。撈完雜草之後,陸林又用鋤頭在田埂上開出了幾道出水口,好讓積水走得更快些。
在陸林幹完活,正杵著鋤頭看著田裡積水流動情況時,忽然漫天的烏雲如同被一隻大手撥開一般,頭頂頓時就放晴了。陸林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心想這必然是神仙顯靈,原本陰鬱的心情也隨這烏雲一起被抹去,不由得露出了就著汗水的笑容。
在陸林巡視一圈,看到田地里積水已經到了一個合適的程度,才滿意的拿起田埂邊的鋤頭,心滿意足的朝家裡走去。
不料回家的半路上,摘下斗笠的陸林原本還在優哉游哉的走著,忽然發覺天色又逐漸黑了起來,陸林心裡頓感不妙。不過片刻,瓢潑大雨又再度來襲,瞬間沖刷掉了陸林額頭上的汗水。
回到鬼域的孟婆正躲在三生石后,露出一雙眼睛,笑嘻嘻的看著陸判一邊手忙腳亂的給要去投胎的鬼魂端著茶湯,一邊急不可耐的到處張望,等著她回來。
孟婆躲著三生石後頭正樂不可支,不料身後又是一個「陸判」出現,在孟婆身後將她的所有動作看了個全程。
「陸判」強忍笑意,「咳咳!」假意咳嗽兩聲,孟婆頓時面露尷尬,小心翼翼說道:「陸判,我錯了!」
在茶攤前的陸判「恩!」了一聲,孟婆面前的「陸判」隨即從腳下升起一股煙霧。煙霧消散之後,一隻桿黑毫紅的懸空判官筆出現在孟婆眼前,此刻正筆尖對著孟婆。孟婆頓感無趣,心裡悻悻然朝茶攤走去,判官筆則是靜靜跟在她身後,直到回到陸判手中。
孟婆有些喪氣,低著頭對陸判說道:「陸判,我回來啦。你走吧!讓我來繼續我的茶湯大業。」
陸判左右看看之後,以神念與孟婆說道:「還記得之前我與你說過最近閻王很反常嗎?」
孟婆點點頭。
陸判又繼續說道:「閻王今日喝酒過多,才吐露真相,原來是鎮邪塔地底中有一上古時就被關押其中的大凶鬼火被人秘密劫走,閻王不敢聲張,只得請教地藏王菩薩,地藏王菩薩卻是兩手一攤說他也沒招,閻王由此惱怒不已。」
孟婆問道:「不知道被劫走的是誰嗎?」
陸判沉思一會說道:「這隻有閻王和地藏王菩薩知道,地藏王菩薩清心寡欲的,沒有打算管;剩下的只有閻王,但是他又不能聲張,所以他很鬱悶。不過閻王調查之後發現似乎有人很早之前就將這大凶的鬼火藏起來了,而且就在鬼域之中,為此那人還在鎮邪塔中製造了幻象,直到昨日閻王親自前去巡查之時才發現。閻王知曉后,秘密派出了鬼獄天龍搜查了整個鬼域,但是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孟婆也陷入沉思之中,雖然在人間之時,她心裡有了一絲猜想,但是她也不敢往深處去想,畢竟是帶那冤家還陽,在初道人說出對策之後,孟婆心裡也抱著一絲僥倖,萬幸的是最後這一絲僥倖成功了。
雖然因為最近閻王的不太正常,陸判也是一臉憤憤然,不過不能為閻王分憂讓他也有些心裡難受,不過這事可能就這麼在鬼域里沉下去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老農陸林拖著鋤頭,垂頭喪氣的,後來帶上的斗笠邊緣在大雨中形成了一圈水簾,模糊了陸林的面容。
家中的黎老婦人做好早飯之後,分別在兩個兒子門前喊了半天,東邊瓦房開門時,把黎老婦人差點嚇得三魂出竅,七魄不保,畢竟開門的是自己死去的孫子——陸驍。
黎老婦人差點沒站穩,得虧出來的陸大金拉了一把,不然就已經摔進院里積水中了。陸大金將自己老母親扶進屋內,讓其坐下喝杯水壓壓驚。
強行咽下一口水后,黎老婦人仍是不敢相信,伸出手輕輕撫摸了陸驍的臉頰片刻,才出聲問道:「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劉翠立馬拿出兩夫妻夜裡商量過的一套說辭,說道:「昨日我做夢夢到自己在一處林子里,一個娃娃朝我們一路走來,由遠及近,走到跟前我仔細一看就是我們驍兒啊!我倆醒來之後就看到驍兒真真切切的站在我們眼前,我們也是不敢相信,但是我把夢裡的事和這一結合,這不就是世人說的夢想成真嘛!」
黎老婦人被劉翠哄得一愣一愣,自己不由得說道:「這莫真不是菩薩顯靈,就如同傳說之中那哪吒三太子死後以蓮藕之身再生一般?」
劉翠喜笑顏開的跟著說道:「正是!正是!我覺得就跟娘您說的一樣!」
原本還在驚嚇之中黎老婦人漸漸放下心來,心裡只覺得是祖宗顯靈,不忍後代受苦,才顯靈了。
黎老婦人原本就極其寵愛陸驍,說是溺愛也不為過,家裡人罵也罵不得,打也打不得,陸驍對自己奶奶那也是比對自己親娘還親,畢竟在奶奶身邊就如同有保護神一般,還能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那叫一個快活。
現在面無表情的陸驍被坐著的黎老婦人拉進懷中一陣親熱,讓他很不適應,雖然還在熟悉這周圍的陌生環境,但是這位老人卻讓他不是那麼舒服,彷彿他就是那襁褓中的嬰兒一般。黎老婦人見陸驍毫無反應,竟是一陣驚詫,嘴裡連連說道:「噫!咱們驍兒怎的和奶奶不親了!以前可不是這樣啊!」
陸大金憨笑道:「我的親娘誒!驍兒剛剛回來,人還認不全嘞!您等幾日,驍兒想起來了,必定還是跟您和以前一樣親嘞!」
黎老婦人臉上才又笑了起來,起身說道:「也是!讓咱們驍兒好生休養,不著急啊!要吃啥就跟奶奶說哈!」
臨到門口,黎老婦人才想起,拍了拍額頭又轉身說道:「我這老糊塗了,我是來喊你們吃早飯的嘞!快來啊!別餓著驍兒了!」
陸大金笑道:「娘,您先去,我們馬上就來!」
黎老婦人心裡帶著高興正從房裡出來,就撞見心裡哀痛到面無表情的陸仲銀正打開門來,一隻手裡還抱著孩子,黎老婦人喊道:「仲銀!仲銀!誒!你怎麼不理為娘啊!」
「啊!」腦子裡還是一片混沌的陸仲銀忽然抬起頭,眼睛無力到抬不起眼皮的含糊應了一聲。
黎老婦人連忙走到陸仲銀身邊問道:「仲銀啊!你這是怎麼了?娃娃還好吧!」
黎老婦人見陸仲銀反應慢得很,頓時覺得是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從陸仲銀身邊進入屋內,先點亮了柜上的油燈,火光瞬間照亮了昏暗的房內。
黎老婦人看見床上臉色蒼白無比的羅惠閉著眼躺著,心裡頓時「咯噔」一下,趕忙輕聲喊道:「惠惠啊!惠惠,你聽得見娘的話嗎?」說著,說著,黎老婦人就流出淚來,聲音也逐漸含糊不清。
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的陸大金、劉翠和陸驍正等著其他人,黎老婦人半天不見蹤影,自己的老父親陸林倒是先回來了,陸林眼見陸驍的第一反應和黎老婦人如出一撤,不過後來經劉翠又那麼一說,陸林本來進門時憂愁不已的表情倒是舒展了那麼幾分,只是一想到多出一張嘴,就要多一份吃食,陸林眉頭又皺了起來。
在飯桌上四人吃到一半之時,黎老婦人哭哭啼啼的拉著兩眼失神,懷抱兒子的陸仲銀來到了飯桌前。一坐上飯桌,不等其他人詢問,黎老婦人便嗚咽道:「惠惠。。。。惠惠沒了!」
陸林聽完筷子沒抓穩,直接掉下一根,一旁的劉翠更甚,手裡端著的碗直接「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碎落滿地。劉翠愣了片刻,急忙離開板凳四處去歸攏碎片。陸大強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但是看著陸仲銀抱在懷中的孩子,陸大金趕忙起來安慰黎老婦人和自己的弟弟。
劉翠在屋裡兜兜轉轉的,去找那就擺在牆角的掃帚,路過數次也視而不見,只見嘴裡喃喃道:「怎麼,怎麼會如此呢?這跟仙師說的不一樣啊!惠惠,惠惠怎麼會沒了呢?」劉翠兩手緊緊握在一起,整個人都焦躁不安。
陸大金本在安慰傷心的娘親與沒什麼反應的弟弟,此刻自己媳婦劉翠又跟失魂落魄一般,陸大金頓時腦子裡糊裡糊塗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本來驍兒回來了是喜事一樁,但是看著家裡人的樣子,現在這喜事反而像成了禍事一般。
陸林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那根筷子,心裡不是滋味,家裡最能幹的就數二兒媳羅惠了。除開年輕時的黎老婦人,家裡上上下下只要經過羅惠的手之後,都是清清楚楚,乾乾爽爽,不用人再操心分毫,劉翠都只能給羅惠打個下手。兄弟兩家之間也之所以頗為和睦,也是羅惠在中間做了不少事。為此,村裡人都說他們家取了個好媳婦,可這才剛添上孫子,羅惠卻沒了,這不是老天不開眼嗎?
在飯桌前的一家大人都各有憂愁之時,陸驍悄悄起身,走到陸仲銀身邊,看見襁褓之中尚未取名的堂弟,竟是有一種莫名的吸引,讓陸驍心裡產生了極為親切的感覺。隨即陸驍伸出手來,將陸仲銀懷中的襁褓整個抱了起來,襁褓之中的嬰兒見到陸驍也喜笑顏開,伸出小手在半空里抓著,陸驍就帶著他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哄他開心,陸驍臉上露出了在這個世界里的頭一次笑容。
忽然間,陸驍與自己的母親劉翠撞了個滿懷,劉翠看到襁褓之中的孩子,像見了鬼一般,大叫一聲:「啊!」嚇得其餘人一跳,然後劉翠跑著沖回了自己房裡,雙手用力將門關上,然後拚命用身體抵住,不停地搖著頭,嘴裡輕聲念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那道人!是那道人!」
覺得劉翠極為反常的陸大金,緊跟著劉翠而來。在他敲門還未出聲之時,正抵住門的劉翠聽見著聲音,竟是直接渾身顫抖著昏死過去。
飯桌上的陸仲銀忽然低頭一看,發現懷裡沒了孩子,直接站起身來:「兒子!兒子!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在哪裡?」看到陸驍懷裡正抱著自己兒子,陸仲銀連忙將襁褓一把搶了過來,然後沖回了自己房裡。
陸林招手讓自己孫子陸驍又坐回飯桌上,一聲嘆息之後,輕聲道:「驍兒,好好吃飯!」
陸驍點點頭,又拿起桌上的筷子吃了起來。
陸林則是覺得自己有些累了,朝自己屋裡走去。
屋外的雨還在傾瀉不停,已經有水開始漫過了堂屋門檻,朝里滲了進來。陸驍吃完飯後站在門檻上,任漫過來的雨水打濕了自己的棉鞋也不管。
抬頭靜靜看著天的陸驍,忽然伸出手一指,整座小院頓時被一處無形結界所籠罩,雨水都順著結界朝外流去,連原本在院中的積水也隨即褪去,整座小院之中彷彿沒有雨水來過的痕迹。
緊接著一道閃光,一身紫衣的道人落在陸驍身後,單膝跪地,恭敬說道:「大人,我回來了!那些蒼蠅已經被我處理了,不會有人發現您在這裡的事。」
陸驍根本沒聽進去,頭也不回的問道:「我是誰?」
紫衣道人想了想,說道:「您現在是陸驍,是陸大金的兒子。」
陸驍低頭想了片刻,又重新抬起頭再次發問道:「你是誰?」
紫衣道人,臉上表情雖然有些複雜,還是答道:「大人,我等的姓名現在在人間被提起會被天道發現,屆時便會有各處敵人緊盯不放,所以現在不便說出來。但是您要相信,我是忠於大人您的!絕對不會做對您有害的事!日後等到合適的時機,大人自會知曉屬下真名。」
陸驍見此,最後問道:「你有什麼目的?」
紫衣道人頓時五體投地,跪俯於地,語氣堅定的說道:「我等唯一目的便是協助大人恢復我族萬年前榮光,重臨人間。」
陸驍聽完不再出聲,只是轉頭望向西邊那還沒關上門的瓦房內。
紫衣道人見此,眼神微動,輕聲說道:「大人,要不要屬下將這家人。。。」
紫衣道人話還沒說完,陸驍冷酷的聲音便傳入他的耳邊:「不要做這種我沒有允許的事,不然我會殺了你的!」陸驍說話間一股邪氣仿若自天地而生一般,剎那間環繞全身。
紫衣道人旋即渾身發抖,眼含熱淚,激動不已的說道:「屬下領命!」
陸驍下一秒又恢復正常,平靜的說道:「你走吧!沒什麼事別來!」
紫衣道人立刻答道:「遵命!」然後銀光一閃,消失無蹤,隨即大雨又落滿小院之中。
西邊屋內的一陣嬰兒啼哭聲將陸仲銀快要死亡的思緒又拉了回來,眼前有些恍惚的陸仲銀手忙腳亂的站起身來,將門關上,然後抱著襁褓中的兒子,輕聲哼唱道:「哦!哦!乖娃娃!不哭!不哭咯!我們來看一看娘親在做什麼!娘親在。。。做。。。什麼。」話音還未落下的陸仲銀忽然放聲哭了起來,久久難以平靜,襁褓中的嬰兒也隨之一起大哭。門外的陸大金剛將自己的媳婦劉翠安置在了床上,此刻在門外聽見自己弟弟如此哀慟,心裡愈加不是滋味,想了想還是回到了自己屋裡,看著些自己的媳婦,免得再有什麼變故。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漢子的哭聲逐漸弱了下去,從一開始咆哮的哭聲到後面嘶啞的哀嚎,陸仲銀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在得知羅惠離世的那一刻就已經隨之一起散了。
直到流下兩行血淚之後,陸仲銀無力的跪倒在床邊,昏死了過去,襁褓中的兒子似乎也哭累了,已經沉沉睡去。
白天入夜,在這原本還是喜氣洋洋的土坯小院里,忽然陷入了古怪的寂靜之中,唯有天地間無人去管的雨水仍在不知疲倦的砸落在落霞洲中。
落霞洲中某處的瘟神已經被鎮獄魔神就地打殺,魂飛魄散。雖然瘟神已去,但是瘟疫仍在,隨著到處潰堤之後蔓延到各處的洪水,越來越多的人染上瘟疫,隨即死去,落霞洲一時間成為了人間地獄,慘不忍睹。
烏雲之中原本隱藏的幾個漆黑身影,此刻面無表情的看著下方的人間大地,他們還在等著這場天災的最後一刻,好去收穫這些好不容易從天庭那裡討價還價得來的「吃食」。
落霞洲中那些還留有一絲性命的凡人,無不在頌念著某一位神靈的名字,祈求著保佑,祈求著活命。隨著災禍愈大,這些凡人在頌念之時的念力就會愈強,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以生命為代價出現的念力,從各處升起,隨即匯成金色的河流湧上那三十三重天,貼在不知哪位神靈身上。
而土坯小院中的陸驍與還未取名的堂弟,則是見證這慘烈人間的初生者。日後這眼前的人間會是怎樣,陸驍還未有所察覺,但是他知道這人間必然不會永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