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意念之劍
不,此時驚天、櫻釋、風玄月三位長老也開始倒下,就像那已經倒下的二十萬大軍一樣,他們的心同樣無法承受而爆裂。而對於驚天與櫻釋,天下本已為他們安排好了一個歸宿,但很不幸,他們被風雲玄月四位長老在那條秘密地道下找到。那條不知通往何方、以創世之神的腸子所化成的地下秘道剛好從空城地下通過,而這也正好成全了他們及十萬大軍在這場戰爭中的死亡。
或許這就是命,天下心中不殺的善念並不能改變那早已既定的命運,他們終於還是逃不過自己的命運。
此時,落日、天衣、漓渚、殘空四人亦現出不能承受的掙扎之態,身體急劇顫動,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四人臉上呈現出瀕臨崩潰之前最後的絕望,血從眼耳口鼻汩汩流出,就在四人即將倒下的一剎那——
「鏘……」
一聲脆響傳出,四人的心所承受的壓力頓時消減一半,接著,又是「鏘……」地一聲脆響,所有來自心的壓力頓時消散於無形。
肆掠的狂風陡然間颳了過來,晴朗的天際烏雲疾竄,電閃雷鳴,那些死而未倒的樹木嘩啦啦紛紛倒下。
天地間有一種長久壓抑后的徹底放縱,那長久壓在胸口的悶氣也得以吁出。落日、天衣、漓渚、殘空四人跪倒於地,感受著心跳漸漸減慢、恢復正常所帶來的放鬆,從死亡的邊緣走了一遭,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擁有正常的心跳是一件多麼令人幸福的事情。
四人抬起頭來,他們看到影子手中的逖邇戰劍與朝陽手中的聖魔劍都已經一斷為二,正是由於兩人手中的劍相繼斷裂,他們才得以從死亡的邊緣揀回一條命,而他們的心在虛擬的決戰中也已經「看到」了這場決戰的結果。
是的,影子與朝陽之間的決戰已經結束,從無聲無息中開始,也從無聲無息中結束,而斷劍是這場決戰中惟一用眼睛所能看到的結果。
此時,影子以平靜的目光注視著朝陽,道:「你敗了。」
朝陽傲然的臉上迅速現出痛苦的表情,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掉落,狂風吹來,他的身子一個踉蹌,忙虛弱地以斷了的聖魔劍拄地,才未倒下,黑白戰袍裹著的身軀,此時看來顯得格外脆弱。
半晌,朝陽才抬起無神的眼睛,心有不甘地道:「不!我不是敗給你,而是敗給我自己,是我自己讓自己敗了!」
影子道:「因為你心中只有我,而我心中卻沒有我。你始終無法超脫你自己的局限,表面上看你擁有天下無敵的力量,但你始終是怯弱的,你的戰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怯弱和自己的微小,你想向天下所有人證明自己的強大,你可以欺騙天下所有人,卻欺騙不了自己。這是每一個人心中的弱點,你不能做到無我,便無法從中超脫。你的力量越強大,所消滅的就越只能是你自己。」
朝陽突然爆發出強勁的力量,大喊一聲:「不!我的力量可以毀滅一切!!你化身萬物,我讓萬物消亡;你化身大海,我讓大海乾燥;你化身虛空,我讓虛空開裂;你化身大地,我讓大地塌陷——你無法戰勝我!!!」無神的眼睛突然射出攝人心魄的神芒。
影子極為平靜地道:「但你卻無法毀滅你自己,你自己就是生命的存在。」
朝陽的臉型開始扭曲,變得極為猙獰,狠狠地道:「所以,你讓我自己毀滅我自己!」
影子不置可否。
朝陽續道:「為什麼你我本為一體,同是一人,而你卻可以做到無我,完全拋棄以前的『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在你身上找不到以前的一點痕迹?我以為你化身為我時,只要毀滅了我,就如同毀滅了你,就像千年前一樣,但是為什麼會出現現在這種結果?你告訴我!」
朝陽的聲音近似瘋狂。
影子道:「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當我悟透無我道后,自我的束縛、生命的局限、命運的把握、一切生的大義……在我眼中皆如浮雲,隨風而來,隨風而去,一切皆是空,而自我只不過是宇宙中的一顆微塵,在浩瀚之中根本就無法找到自身的存在。那些閃亮的星宇,所散發出的,只能是毀滅前的最後一絲亮光。它們耗盡一生的光亮,所換來的卻是毀滅!人也一樣,耗盡所有力量換取對命運的把握,得到的也只能是毀滅。而惟有放棄自我,才能得到永生!」
「哈哈哈哈……」朝陽發出極度壓抑的冷笑,笑得全身不住地顫抖,笑得血從嘴角溢出:「真的是這樣么?我卻不信!放棄自我等於死亡,不!我決不會放棄!!」
暴喝聲中,朝陽挺起已斷的聖魔劍,憤然沖向影子。
天地、虛空、萬物呈現出一片凄迷的血紅色,聖魔劍若血海中的精靈,張狂地咆哮著。
朝陽已經將全身剩下的所有力量都匯聚於這一劍之上,劍在推進,而他的人卻在慢慢消散,就像破碎的光的聚合體,漸漸模糊,消失在血紅的海洋里,剩下的是那不死的意念支撐著劍,以一種無與倫比的速度刺向影子。
九天之上狂雷轟鳴,大地之上劇震轟鳴,高山崩塌,海水咆哮,河斷其流,彷彿世界末日的來臨。
落日、天衣、殘空、漓渚驚恐地看著毀天滅地的一劍層層向影子推進,他們不知世間有誰能夠抵擋這以不死意念化成的一劍!
而影子面對這一劍卻不為所動,他的心神是鎮定的,眼神是寧靜的,表情是平靜的,他所面對的彷彿不是這毀天滅地的一劍,也不是朝陽不死的意念,而是大自然和煦的風,青青的草,潺潺的水,他的人幻化成萬物,而萬物也是他。
劍落空了,聖魔劍落空了,在刺進影子身體的一剎那,在離影子心臟一寸不到的距離落空了,彷彿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力量,頹然地落在地上,發出鏗鏘的響聲。面對影子,無論多強的不死意念,終歸於無。
朝陽就這樣死了,也許他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以五大元素的靈魂複製成的只是一個在現實中延續的夢,此刻醒來,夢也就破碎了,而留在記憶中的,是此刻正徐徐自空中落下的黑白戰袍,還有已斷的聖魔劍。
一切都已開始消散!
戰場上,剩下的只有影子、落日、天衣、漓渚、殘空五人。
落日、天衣、漓渚、殘空四人向影子靠近,四人單膝跪地道:「王,你贏了。」
影子的臉上並沒有絲毫勝利后的喜悅,他的眼神望著遙遠的方向,那是幻魔大陸的正東方,聲音毫無感情地道:「是嗎?我贏了嗎?」
「你已經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
影子將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自語般道:「幻魔大陸最強的人?」接著便是一聲冷笑。
四人覺得影子的語氣有些怪,當他們抬起頭來時,正好看到了影子嘴角那帶有嘲諷的冷笑,這種笑讓他們感到了一絲陌生。
這時,影子將目光投到四人身上,剛才恍惚的神情也變得正常,道:「你們起來吧。」
四人相繼站了起來,殘空將隨手揀起的聖魔劍遞給影子。
影子接過聖魔劍,沉思著注視聖魔劍良久,然後將目光投到地上的那件黑白戰袍,他走了過去,將黑白戰袍拾起,這時,一顆菱形的晶石掉在了地上,影子認得,那是月魔讓他找回的月石——月靈神殿的聖器。
影子手掌張開,內力一吸,月石便到了他手中。
現在,他所要做的是突破四大神殿——可在突破四大神殿之前,他要去一個地方,那是月魔對他的要求:幫助那些隨同月魔一起背叛月靈神殿、如今被封禁在幻城地下的月魔一族解開封禁。
幻城地下城市。
影子一個人來到了這裡,他不想其他人打破這裡的安寧,讓天衣、落日、殘空、漓渚四人留在了外面。而此時,他身上披著的是朝陽留下的黑白戰袍,那斷了的聖魔劍也與之相隨,看上去使人無法將他與朝陽區別開來,落日四人甚至有時產生一種錯覺:影子即是朝陽!
面對著這些靈魂意識被封禁的行屍走肉,此刻的影子已是平靜如水,曾經的對月魔的承諾,留在記憶中的,僅僅是一句話,之間已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想起在無間煉獄與月魔相見時的情形,當初扣動心弦的東西,無形中已經消散,再也找不回來。
他從懷中掏出月石,功力暗運,冰藍色的月芒如水般傾瀉開來。月芒所過之處,那些行走著的月魔一族都停了下來。
影子口中念道:「以月的名義,破除一切封禁和詛咒,讓每一個沉睡的靈魂從夢魘中走出,感謝月的恩澤!」
冰藍色的月芒傾灑到地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清新的月華透過那一具具行屍走肉,月的能量讓那些沉淪於夢魘中的靈魂一點點地復甦,意識一點點地回復六腦,眼睛不再是木然的,而是可以通過它將所有的視見傳到大腦;心臟開始跳動,血液緩緩流淌,一切都以正常人的標準在復甦。
命運之神的詛咒已經被解除。
影子將月石收回,看也不看這些人一眼,便轉身離去。
這是他當初對月魔的承諾,此刻既然已覆行了自己的諾言,除了還要救出月魔,他已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在他心裡停留。
「你要去哪兒?」當影子轉身踏出第一步時,熟悉的聲音自影子身後響起,聲音中含有的是關切。
聲音是屬於羅霞的,與羅霞在一起的還有月影、墨青。她們自從那天被假的月魔所欺騙后,痛苦的經歷讓她們回到了這地下城市,選擇了與這些被詛咒的族人呆在一起,影子剛才所做的一切,她們都看在眼裡。
影子並沒有回過頭,他道:「去我該去的地方。」
羅霞的眼中隱現擔憂之情,道:「你真的要去么?」她知道自己所說的是傻話,但她卻找不出其它的話可說。
影子道:「那是屬於我的路,我必須走下去。」
羅霞咬了咬嘴唇,半晌才道:「謝謝你幫族人解開詛咒,月魔一定會很高興的。」
影子道:「你想說的是這些嗎?」依然是背對著羅霞、墨青、月影三人。
羅霞聽出了影子話中的冷意,她想起了在雲霓古國的片斷,心中一陣酸楚。她知道,此刻的影子已經不再是她以前所認識的大皇子,他們之間再也找不到以前的親切感,有的是遠隔千山萬水的距離。她強忍著湧上眼眶的淚水,道:「是的。」
影子道:「你好好保重,在月魔沒有解救出來之前,月魔一族需要你們三人。」說完便向前走去。
見影子如此冷漠的樣子,一旁的墨青早已不耐,只是強忍著沒有發作,此時見影子就欲這樣離去,卻是再也忍不住了,道:「喂,你這人是怎麼搞的,說話死氣沉沉、冷冷冰冰,難道你不認識我們么?還是嫌我們長得難看,連背都不能轉過來一下!」
影子彷彿沒有聽到,繼續向前走去。
墨青氣極,正欲發作,卻聽到羅霞的這時又響起:「等一下!」說著,便追向影子。
影子停下了腳步,但他並沒有轉過身來。
羅霞來到影子面前,她並沒有抬眼看影子,而是低著頭,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那是影子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史努比。
羅霞道:「這隻史努比是你遺失在雲霓古國的,我一直帶在身邊,現在是還給你的時候了。」說完,便將手中的那隻史努比遞給影子。
影子接過史努比,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經擁有這樣一個小東西,以至連遺失了都不曾發覺,或是他曾經將它送過人,是別人將它遺失了……這些,都已經開始模糊,就像他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還是一直都是生活在這片充滿玄幻神奇的土地上一樣。只是有一些東西在模糊的記憶中重疊著,纏繞著,變得遙遠,彷彿成了別人的。
但無論情況到底怎樣,其結果都已經與影子無關了。他重新將史努比遞到羅霞手中,道:「既然它現在在你手中,那它只能是屬於你的,如果它所代表的是曾經,但曾經已經過去了,它也不再屬於我。」
羅霞有些不懂地望著影子,道:「為什麼說是『曾經』?」雖然她已經感到與影子之間那無限遠的距離,但這兩個字讓她的存在完全在影子的世界中抹去。
曾經,代表的是消逝的一切,是一無所有,是不會再重現的夢。
影子沒有作任何回答,他的腳步繞過羅霞已經邁開,漸漸地遠去,消失在於地下城市。
月影、墨青及所有解除詛咒的月魔一族的子民都望著羅霞。
羅霞則獃獃地望著手中的史努比,口中念著道:「曾經,曾經,曾經……」
月影見到羅霞的樣子,走過去,將手放在她肩上,關切地道:「羅霞,你沒事吧?」
羅霞聽到月影的話,抬眼望著月影,一笑,道:「沒事,我怎麼會有事?我羅霞可不是一個脆弱的小女人,今天是月魔一族詛咒解除的日子,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高興,不是嗎?」
「來,讓我們向偉大的月之神靈慶祝我們月魔一族的重獲新生……」
極北寒區。
影子與落日、天衣、殘空、漓渚四人來到了星咒神殿所在地。
在他們面前,矗立著一座高達萬仞的雪山,是星咒神殿所在的星咒神山。
巍峨萬仞的星咒神山在紛飛的雪花中清朗俊秀,身在雪中,卻孑然於雪的世界之外。山之巔,那如洗的碧空,閃爍著一年四季的星芒。
這樣一個地方,影子曾經來過,此刻他再一次來,那些曾經的記憶浮現於腦海中,卻恍如隔世。
是什麼變了?是他么?還是星咒神殿?
總是在不自覺間,一些熟悉的東西越來越遙遠,一個一個的人在漸漸遠去。
記憶是留給自己好,還是留給別人好?抑或,最好是一片空白?
影子戰勝了朝陽,因為他悟透無我道,因為他可以忘記自我,但在朝陽死後,那些代表他以前的一切似乎也已經完結,他的人沒有目標,徹底變得麻木,沒有靈魂,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與他無關,他只是站在另外一個世界看著眼前的這個世界。而在以前,雖然是走在一個人的路上,感到孤獨,但至少還有「思」,還有「想」。而現在,他似乎連孤獨也沒有了,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是空的,連「思」、「想」都不存在。
難道這就是「無我道」?
面對星咒神山,與以前的一切進行徹底決別!在開始新的生命之旅前,他有了第一次反思。
因為他眼前看到的星咒神山只是一座山,找不到第一次與空悟至空設計來星咒神殿之時明確的目標和洶湧的戰意,救出月魔及空悟至空已經不再牽動他任何情感。
面對這已經到達的星咒神山,他只是久久地站著。
雪,堆積在他肩頭。
天衣、落日、漓渚、殘空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影子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從戰勝朝陽之後,影子已經很少和他們說話,這一路走來,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前的那種嬉鬧,他們知道影子變了,但不知影子究竟會變成什麼樣。
四人只是並排站在影子的身後,任雪在他們肩頭堆積著。
星咒神山的雪似乎永遠是溫和的,它只是一片一片靜靜地落下,沒有任何風,但也永不停歇,如同星咒神山上空那永遠掛著的夜幕和閃爍的星芒。
這樣的站立過了一天,漓渚終於忍不住道:「王,我們已經到了星咒神山。」
影子的神思似乎這才回復過來,他收回了空茫的眼光,轉過身來,道:「有一件事情想問問你們。」
四人看到影子的樣子很鄭重,雖然不知影子想問的是什麼問題,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天衣道:「王有話請說。」
影子道:「我想知道,當這個世界的一切離他越來越遠,是否說明這個人已經不再屬於這個世界?」
天衣四人面面相覷,一時啞然。他們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們無法弄清影子問這個問題的心態,如果簡單地理解,影子所問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因為當一個人感到世界離他越來越遠時,這個人應該死了,或者瀕臨死亡,離死不遠,但此刻的影子顯然並不是如此。這樣一來,沒人敢予以這個問題答案。
落日笑了笑,彷彿安慰似地道:「王,不要想得太多,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非要弄明白不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反而比弄明白要好。」
影子搖了搖頭道:「落日,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真的感到這個世界離我越來越遠了,包括你們,雖然與我相隔不過三尺之距,但我們之間卻彷彿有著千山萬水,我無法與你們溝通,也無法與這個世界溝通。我的人彷彿已經成空了,不停地往上升,與你們越來越遠。」
四人聽得驚駭,並不是因為影子所說的話,而是影子說這番話的語氣。依照常人,面對這樣的問題,應該是充滿了痛苦和困惑,但影子的語氣卻是十分平靜,平靜得讓他們吃驚,彷彿是在敘述一件與己毫無關聯的事,完全不應該是當事人應有的表現。
正當四人不知說什麼才好的時候,虛空中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因為你已經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