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千竹
醫聖仙島,群山環繞。
雲霧漂浮籠罩在仙山四周,周邊還有些靈蟲仙鳥在雲霧中追逐著,整座仙山都飄著一股葯香,超凡脫塵,不染塵埃。
「出去出去,師尊說了不救就是不救!」兇惡的聲音忽然從山門口傳來,頓時打破了這聖潔的寧靜。
「救救姐姐,求求你們救救姐姐……」一身白色襦裙,頭上系著白色長髮帶的女孩滿臉乞求地跪在他們腳下,小小的手無助地抓緊了他們的褲腳。
門徒們一腳將她踢開,厭嫌道:「當初你們宮家狗眼看人低,如今落得這下場也是因果報應!」
白衣女孩倒在地上掩面哭泣,偌大的山門在她面前重重關上。
她抹了抹眼淚,爬到山門前跪下,手撐在地面上,一遍遍用力磕著頭,白凈的額頭上沾滿血跡,血流了一地,染紅了地上雪白的梨花花瓣。
仙山大門緊閉,絲毫沒有要開的意思。
女孩哭得慘烈,若不是細看,根本無法將她與曾經那個養尊處優金枝玉葉的宮家二小姐聯繫在一起。
宮家二小姐,全名宮千竹,仙界擅音樂的仙子,曾一曲天宮清平樂,名動天下,四海揚名。
她口中的姐姐名為宮玄月,曾是天界叱吒風雲的第一神將,手握重兵,道行深厚,連天君都要讓幾分薄面,在仙界更是無人敢惹。
宮家在仙界幾乎可以說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無人不羨慕這對姐妹,權力、法力、美貌、恩寵,上天給了她們能給的一切。
然而這一世芳華,到頭來不過一場煙花。
魔界妖眾一心想放千萬年前被神族封印的魔君出世,仙界人心惶惶,天君立即下旨,遣神將宮玄月率領十萬天將捉拿魔界妖眾,阻止魔君出世。
誰都知道宮玄月的修為功力,誰都知道她從未打過敗仗。
然而,在那一次仙魔大戰中,她卻敗得慘烈,深負重傷,身中屍毒,天界也損失了大半兵力。
自此,天君降罪,家道破落,一切擔子都落到了年紀尚小的宮千竹肩上。
她幾近崩潰。
家道破落?無所謂,權力名利不過一場盛世煙花,本就是上天隆恩而賜,想要就拿回去。
冷嘲熱諷?沒關係,那些人都與她沒有半點關係,任何言語都傷不到她。
可是姐姐,世上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真心疼她的姐姐,如今身中屍毒,危在旦夕,她歷盡千辛萬苦帶著姐姐到了醫聖仙島求醫尊救她,幾乎放下了所有驕傲與尊嚴跪著求他們,卻被拒之門外,山門在她面前關上,臨走時,竟還留下一句「當初狗眼看人低,如今落得此般下場也是因果報應」。
宮千竹捂著嘴拚命搖頭,淚水嘩然而下。
姐姐當初的確拒了他們的賄金彩禮,但怎麼會是狗眼看人低,不過是姐姐性子淡泊,不願與人拉幫結派,但是醫者父母心,這怎麼能成為他們拒絕救治姐姐的理由!
她只有姐姐,她只有姐姐了……
「千竹……」昏迷的宮玄月終於清醒了幾分,伸手虛弱地拉住拚命磕頭的她,「別求他們,不要求他們……」
「姐姐……姐姐你別死,我會求他們開門,我會求他們救你的!」宮千竹哭得慘烈,鮮血混著淚水流下。
宮玄月虛弱地笑笑,伸手擦掉她掛在臉上的淚水:「傻丫頭,姐姐不會有事的,別求這些人,咱們回家,千竹……帶我回家……」
宮千竹哭著搖頭,忽然推開宮玄月,跑到山門前拚命地敲打著大門,撕心裂肺地哭喊:「你們怎麼能這樣?勝敗乃兵家常事,怎麼能怪姐姐?她在沙場上金戈鐵馬換你們歌舞昇平,如今,你們竟要眼睜睜看她死在你們仙島上嗎?!開門……開門吶……」
聲音開始漸漸嘶啞,宮玄月心疼地看著她,終究抵不過體內的屍毒,一口血吐了出來,暈死過去。
夜幕漸漸降臨,山門口的二尊石獅開始通體發出光亮,照亮了夜晚的山門。
宮千竹無力地滑落在石獅腳下,眼淚流幹了,聲音也啞了,她還能為姐姐做些什麼呢……
幾滴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臉上,她一愣,天空竟然又下起暴雨來。
宮千竹連忙跑過去,用小小的身子替昏迷的宮玄月擋雨。
「姐姐……」宮千竹低頭看懷裡的宮玄月,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落在她沉睡的臉頰上,聲音嘶啞得辨不出音色,「姐姐,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她那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自己所珍愛的人痛苦卻又無力挽回些什麼。
宮千竹將宮玄月扶到了梨花樹下,整個山門口也只有那裡能擋些風雨了。
「姐姐。」她俯下身儘力湊近宮玄月的耳邊,「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去,黃泉路上我陪著你,不冷……不會冷的……」
宮玄月依舊安靜地沉睡,猶如死屍一般,只是那手指僵硬成化石。
宮千竹慘然地笑笑,小小軟軟的手抓緊了她冰冷的掌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種視線的來源,宮千竹愣了愣,抬起臟髒的小臉,看清了站在遠處斷橋邊的清冷男子。
男子一襲藍白衣袍,在風雨中卻絲毫不動,彷彿身處在另一個時空內,他手執一柄白玉柄紙傘,細看過去,那手指竟比白玉還要晶瑩透明,如墨的長發不束,散亂地垂落在身前身後,為他平添了幾分江湖浪子的不羈之氣。
她刻意不讓自己去看那男子的臉,不知為何。
男子卻朝她們一步步走近,身上散發的清冷讓宮千竹忍不住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悠悠過玄月,絲絲沁千竹。」男子在她們面前幾步遠站定,白玉傘舉在頭頂,聲音猶如玉碎了一般,帶著隱約空靈的迴音,「好名字。」
宮千竹咬了咬下唇,抱緊了懷裡的宮玄月,低下頭不看他的樣子,只聲音嘶啞地問:「公子是……」
她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喑啞成這樣,不要說同以往的華美甜音相比,就連讓人分辨她在說什麼也困難。
那公子卻是明白了,他站在她面前,高高地垂眸俯視她:「墨子離,記住我的名字。」
墨子離……
宮千竹覺得這名字好生耳熟,咬唇想了想,忽然想了起來。
竟然是他!
墨子離是當今天君的第四個兒子,性情冷淡,不善與人交往,但深得天君喜愛,可聽說不知做了什麼觸怒君顏,一紙謫書下去,墨子離從此遠離天宮,被貶到了北邊的極寒之地,自此再未露過面。
直到宮玄月被封為天界第一神將。
天君的統治已有些動搖,為了鞏固權力,必須拉攏一些有權有勢的仙,宮玄月既是天宮武將領袖,又是女身,自是成了天君心裡的首席人選,想著將宮玄月與自己的某個兒子成婚以穩大局,說白了,就是政治聯姻。
而天君的幾個兒子卻幾番推辭,倒不是說宮玄月長得不夠標緻,而是她道行高深,娶回來自己又打不過她,且性子清冷孤傲,有這麼一個母老虎在家裡坐陣,又有誰敢再納妃,到頭來受罪的還是自己。
天君為此事都愁白了幾根頭髮,終於有一天老天開眼,叫他想起了極寒之地還有一個自己的兒子墨子離,兩人性子都清冷,以冰克冰,保不準還能促成一樁美事。
於是,清閑了千萬年的天君難得興緻大發地當起了媒婆,沒過幾天天宮便頒下了一道旨意——賜婚於宮玄月和墨子離。
這道旨意一下,百年來平安無事的仙界一下子沸騰起來,無所事事的仙人們抓緊了這個難得的八卦,談論為人清冷的四皇子會不會拒婚,眾說紛紜,連賭庄都下了。
可百餘年過去了,當初信誓旦旦賭四皇子定會拒婚要看宮玄月笑話的仙人們一次次失望,墨子離從未露過面,也未就這件事發表過一句感言,分明就是默認了這樁婚事。
眼看婚期將近,天宮的女官們都開始準備婚禮上自己的衣裙,天君卻在這時遣宮玄月下界拿妖,卻是慘敗而歸,天君降罪撤職,自此家道破落,大勢已去,再未聽聞有任何人說起宮玄月與墨子離還有一紙婚約的事,天界也遲遲未下婚書,宮千竹想著,這樁婚事,怕是要黃了。
可如今墨子離竟然露了面,是來親自送退婚書嗎?
她頓時起了惱意,退婚?無所謂,不珍惜姐姐的人,她也不會把姐姐交給他,可直接宣告婚約作廢不好嗎?為什麼要退婚,非要此般羞辱姐姐嗎?被退過婚的姐姐,今後還有誰肯娶她?
墨子離看著她一臉驚惱的表情,上前兩步,俯視著她,聲音清冷如水,卻是在問:
「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宮千竹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抬頭看他。
從沒有想過,自己未來的姐夫,竟會是這麼好看的。
淡如水墨畫一般的神情,額間一枚透明冰晶閃爍著潔凈的聖光,尾部微微上挑的眉眼,右眼下有一點細小的黑痣,極黑,猶如墨點一般,不失血色的薄唇緊抿成冷艷的唇線,透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
那時的宮千竹怎麼會知道,遇見墨子離,那是她命中的劫數,更是她這一生,悲劇的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