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
噠噠噠,清而亮的鞋底敲擊瀝青橋面的咄咄聲漸次響起,愈發的接近他們二人。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後面好像有人跟著!」
她緊張無比,死死抓住他外套袖口,越拽越緊。她決定先示弱,再找機會逃走。
「到我身後!她來了。還是沒躲過,如果可能,我一輩子都不願見她。」
「誰來了?你說誰來了?」
呼,江水上天都二橋刮過一陣尖刻北風,很冷,讓人不寒而慄。
他們停在二橋中部橋體上,頭頂正上方的幾盞路燈燈頭突然發出強光,照亮整個橋體中部。
耀眼強光閃過,女人驚詫地發現二人頭頂憑空出現了一個金燦燦黃澄澄的發光大炊餅,卡車輪胎那麼厚,乒乓球台大小,浮在半空。
圓圓大炊餅急速旋轉,開始緩慢下墜,二人再想逃脫,哪裡能夠?
他來不及推開她,伸出雙手,空掌拍出。
「十三點,真的是你!」
「荷花妹,怎麼是你?」
熟悉的聲音,回憶中的人影,漸漸清晰。
他,李而立開始怕了。
最怕見到的人出現在眼前。
「十三點」是她對李而立的專屬稱謂,只有她一個人會這麼稱呼他。
失策,真是失策。
原本以為,蒼天部管轄範圍很大,應該不會那麼巧,偏偏碰上她。只要不是她,縱使蒼天部負責人「房」親自到場,李而立也不會說個不字。
「妖狐傷身害命,你為何維護與她?」
「此事說來話長,這次事件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眼下,你不能動她。」
李而立一面應付逐漸加壓的大炊餅,一邊耐心解釋,非是萬不得已,李而立不願和來人動手,但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我只問你,她吸取赤子元陽,傷身害生,可是實情?」
「確有此事,可是···」
「我叫你十三點,還真沒冤枉你。蒼天部的規矩,李而立,你沒資格破壞。讓開,否則,我不客氣了!」
「等等,你聽我說···」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金龍才啖一口,天機已歸誠意。燒餅伏妖陣,合。李而立,記住,靳毓芊是被你連累的。」
女人名叫靳毓芊,是一隻赤狐修成人形,非常人傷害常人,本就難以饒恕,而且由於李而立貿然插手,趙菡萏態度越發堅決。
燒餅伏妖術,乃是明初大能誠意公劉伯溫傳下「黃金遺櫝」中所載秘術,對「非常人」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存在,簡直就是天敵。
靳毓芊見李而立不敵趙菡萏,很是奇怪。
照理說,憑李而立的「敲鐘人」特殊身份,不可能輕易被趙菡萏壓制,可現實卻是,李而立處處落於下風,只能被動挨打。
他該不會是冒名的吧?
「李而立,你,你說過,你會救我的。」
靳毓芊只感覺身體越來越虛,在伏妖陣內,妖力根本無用,任你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強行突破。
不僅如此,還會被不斷吸收消耗妖力,直到最後一絲妖力消散。
很快,靳毓芊體力不支,倒在地上,化作一隻斷尾赤狐,赤色的毛髮異常艷麗,一根雜色毛髮都沒有。
「李而立,靳毓芊已經逃不了了,你想帶著她離開天都,也由得你。不過,她這副尊容,可是保護動物,根本過不了安檢,你敢帶她進站?把她交給我處置,否則你也走不成。」
李而立,看你怎麼辦?
不出趙菡萏所料,李而立不願對她出手,這正合她意。
她和李而立是冤家,結的梁子很大,趙菡萏最大的快樂就是看李而立出醜,李而立珍視的東西,她必須毀掉,更何況這一次師出有名,正大光明。
「荷花妹,燒餅伏妖陣縱然厲害,對敲鐘人能有幾分威力,你心知肚明。我若真想走,此陣根本攔不住我。」
李而立的態度讓趙菡萏很不開森,她決定讓他絕望,徹底地絕望。
「好。我就親手宰了這個畜生,也好讓你絕了念想。」
趙菡萏氣鼓鼓地騰出一隻手,抽出綁在腿上的一柄劍。
糟了!
李而立只聽到舞劍破空的聲音,他最最不願見到的人竟然還隨身帶著最最最最不願對敵的武器。
趙菡萏與李而立中間隔著的大炊餅陡然消失,兩人互相對視一眼,趙菡萏揮動手中殘影,直趨靳毓芊。
李而立看清楚了,趙菡萏手中所持,正是磐郢劍。
磐郢劍,在武當山紫霄殿中,鎮壓了數千年,列名相劍大師薛燭所著《吳越劍譜》,雖是一柄殘劍,卻非常邪門。
更讓李而立在意的是,磐郢劍本身的邪性,配合黃金遺櫝所載「斬仙劍法」,威力無與倫比,當年劉誠意斬九龍,護皇城,所依仗的正是斬仙劍法,一般邪物妖祟沾之即會神魂俱滅,徹底消散。
一旦靳毓芊被磐郢擊中,情勢將沒有任何迴轉餘地。而李而立的這次任務也將徹底失敗,年終獎和獎金都會化作一陣青煙飛天。
趙菡萏手持磐郢劍,全力一擊,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李而立欲救靳毓芊,卻被彈開數十米遠,等他再回首,哪裡還有赤狐蹤影,橋面上赫然被轟出了一個大黑洞。
激揚咆哮的江水,滾滾東流,波濤聲不斷從黑黝黝的洞中飄出。
待硝煙揚塵散開,李而立再一次注視趙菡萏。
青絲飄飄,臨劍而立,趙菡萏穿了一件玄色前後四開襟女式道袍,嘴角掛著一絲得意。
雖然天都二橋被炸出了一個大洞,相關賠償可能會讓她受處分,但是能夠見到李而立丟醜絕望,很值得!
李而立退下連衣帽,抹去嘴角血漬,盯著黑黑的坑洞,雙拳緊攥。
「這下,你滿意了?我再三好言相勸,你全都置若罔聞,非要當我面對靳毓芊處刑,你這種做法難道不是因私廢公嗎?」
「我因私廢公?靳毓芊的攝魂狐瞳已經直接害得八十個常人喪失意識,變成活死人。常人失去元陽意味著什麼?你不比我清楚嗎?根據《非常人管理暫行決議》,靳毓芊死十次都不夠!哼。」
趙菡萏挑釁一般,對李而立回以眼神攻擊。
「可是,你明知道敲鐘人已經介入···」
「停!按決議處決她,就是我的職責。你如果不滿,大可報復我,我不還手,因為我不是你對手。怎麼樣?」
趙菡萏非常了解李而立,李而立一開口趙菡萏就猜到他下面要說的,搶過話來反將了李而立一軍。趙菡萏如此囂張,偏偏李而立對她沒有任何辦法,彷彿天生就比趙菡萏矮上一大截。
「你走吧!回去告訴『房』老頭,我保留追究蒼天部胡亂行事的權利。」
李而立轉過身去,緊攥微紅的雙手顫抖著,不甘而又無奈的餘光瞥向趙菡萏。
「你看我怕不怕?我做我該做的事。明天會有人來修橋。你最好趕快離開天都。我先走了,後會無期。」
趙菡萏甩劍歸位,先行離開,等她走到橋頭,夜幕中突然飛來一句話。
「『房』老頭那個白毛猴子是不是特意讓你來對付我的?」
趙菡萏沒有回答,目的已經達到,心情無比暢然,壓根沒空搭理李而立,或者說趙菡萏很享受李而立這種明明看她不順眼,卻拿她毫無辦法的樣子。
這太讓人高興了。
趙菡萏離開走遠,李而立卻一改壓抑凝重表情。
「趙荷花啊趙荷花,你怎麼就不學乖呢?又被我騙了吧?呵呵呵。」
李而立輕吟,抬腳離開天都二橋,打著哈欠獨自穿過幾條天都街道,轉進一條僻靜小巷。根據他對束魂幡的感應,就在附近。
李而立剛拐進一隻腳,便聽見一聲怒吼。
「姓李的,你太不仗義!磐郢劍邪氣衝天,配上斬仙劍法,我根本扛不住。你偏要一個輔助硬剛BOSS,沒你這麼坑隊友的。」
一個十七歲的大孩子,倚著牆席地而坐,氣鼓鼓指著李而立抱怨。
「靳毓芊呢?小師師。」
「跑了,那位大姐太滑頭,我···,等等,姓李的,我不想再次聽那三個字,你可以尊稱我為法師兄,也可以直接稱呼我劉子業,千萬不要再說那三個字,雞皮疙瘩掉得夠多了。」
李而立盯著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大男孩,嗯,只是個大男孩。這個大男孩長發飄飄,頭頂盤著髮髻,身穿藍白相間的肥大運動校服。
其貌不揚,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名聲卻不小,稱得上大名鼎鼎。
劉宋第四個皇帝,前廢帝,宋孝武帝劉駿嫡長子,劉子業,小字法師,十七歲時被親叔叔殺害於華林園,從此一縷幽思滿懷憤懣飄蕩在石頭城附近,以捉弄戲耍遊客為樂,惡作劇般製造各種靈異現象來發泄。
某一次,恰好遇上李而立,戲弄不成反被李而立識破抓住,與之交談后,李而立發現劉子業就是一個痴長年歲的大號熊孩子,一個從小缺乏關愛,長大調皮搗蛋的熊孩子。錯就錯在,他是嫡子,註定要踐大位,德不配位,註定惡名顯著。
劉子業想李而立帶他離開華林園,李而立便展旗為契,將劉子業收入束魂幡以供驅使,作為對等條件,李而立保證帶著劉子業領略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
十七歲的大孩子,最不缺的就是好奇心,自然滿口答應。
這些年,二人風風雨雨,走了不少地方,也增長了不少見聞,劉子業是個守信之人,李而立讓他做事,從來沒有二話。
李而立手中有四面束魂幡,每一面束魂幡都有一個代號,劉子業的代號是「廢」,他在靳毓芊頭上插得就是這面「廢魂幡」。
早在李而立表明身份,靳毓芊的配合出乎意料時,李而立仍不敢大意懈怠,在蒼天地盤上抓人,難免不出意外,而且靳毓芊似乎有難言之隱,一切的一切都促使李而立必須留這個後手。
二橋上,趙菡萏突然殺出,絲毫不留情。李而立便不動聲色地讓劉子業待機而動,務必保證靳毓芊的安全。儘管趙菡萏已經祭出磐郢劍,李而立還是堅持要劉子業護住靳毓芊,並帶她離開。
「好好好,劉子業,靳毓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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