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讓我們盪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稚嫩的歌聲,從樹叢里飄出,脆生生的嗓腔如銀鈴一般,歡快稚氣的曲調,悄悄打動著人心。
他放下書,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雙足落地,走向窗戶前。
這首膾炙人口的童曲,在學校的時候,他聽很多女同學唱過,但是,都沒有門外那種脆脆的聲音可愛。
「水中魚兒望著我們,悄悄地聽我們愉快歌唱——」她才唱到一半,因為發現了他,眼睛一亮,朝他的方向,一邊揮手一邊奔去。
她的頭髮亂亂翹的,特別可愛,奔向他時,她的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差點把他閃瞎掉。
但是下一句。
「小兔姐姐!」她很興奮的打招呼。
四個字,就讓他抿著唇,臉色陰沉。
他本來面色就蒼白帶灰,現在,更加難看。
因為,小朋友的目光很有問題,等同瞎眼,他哪裡象「姐姐」啊?!他拒絕承認,因為從小身體不好,媽媽聽從一位大師的話,把他當小女生一樣左耳穿了個小耳洞,再加上已經半年沒有理過發的自己,黑髮已經快要齊肩,一雙眼眸又比女孩子還要漂亮,被人錯認,其實並不奇怪。
「小兔姐姐,送你,特別襯你!」她的手裡捧著一小束的不知名小白花,圓眸里透著羨慕的光彩。
花美,人更美。
他定睛看向那束的小花,這些小白花很眼熟,和他園裡種得這個季節才剛長出幾個小花苞,原產地來自突尼西亞,象個醜小鴨一樣、卻是他最愛的小白花,好象是同枝所生。
他的花!朱惟惟,是嗎?你死定了!
其實昨天聽到她的姓氏,他就敏銳的有點知曉她的來歷,本來,不想理她的——
他捂了捂悶悶到發窒的胸口,又是一股噁心與眩暈。
母親去世到現在,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更沒有象一般的孩子那樣驚惶失措,他知道,自己好象沒有受很大影響的樣子,讓很多人背地裡批評他冷血無情,但是,他們又怎麼知道,如果他要活下去,他就一定不能在乎與悲傷。
所以,他要堅強。
當一氧化碳,讓他快要失去最後一點與氣體的交換能力時,他就告訴過自己,不要在乎任何人!
要活下去,就得一個人。
他站在屋子裡面,她站在窗戶外面,兩個人站的高度不同,明明是差不多的身高,卻莫名的給她一種壓迫感。
「為什麼要送我花呢?」但是,他一開口,嗓音卻是一貫的輕柔文雅。
習慣了,真的習慣了,從小媽媽就不斷逼迫他用這種語氣與爸爸說話,以討人憐愛,逼父親留得多一分鐘停駐下來的機會。
初生牛牘不怕虎,更何況,面對的是那麼「柔弱」的小老虎。
昨天,她才喊「她」一聲姐姐,就被「輕輕」的給吃了閉門羹。
但是,惟惟才不記恨呢!
小兔姐姐問問題時,白凈文秀的臉孔,簡直比媽媽還好看呢!「她」一蹙眉、就讓人好想把「她」眉宇之間的憂愁趕走,很想保護「她」,很想和「她」做朋友。
因為「她」,惟惟覺得大院子里很孤獨,而又因為「她」惟惟覺得大院子里不孤獨了。
「因為喜歡你,因為想和你做朋友!」她的答案很簡單,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只要小兔姐姐肯接過花,以後他們就是好朋友了!
他的眸底精光一閃,於是,慢吞吞地接過她送的花。
「我也想回贈你一樣東西,但是怎麼辦,我身體不好……」他眉頭一顰,露出很苦惱的樣子。
既然是朋友了,要彼此交換信物才對。
「不用了,不用了!」惟惟急忙搖頭。
小兔姐姐看起來好柔弱的樣子,昨天急走了兩步,還喘個不停,又怎麼可能和她一樣象個野孩子竄來竄去?
「不,要的。」他堅持,於是,他的目光飄向果園那棵結著黃花的大樹,他低低頭,揚起淡淡的笑容,「惟惟,你看到那朵花了嗎?」他指給她看。
小兔姐姐的聲音如風一般輕徐,一聲親切的「惟惟」喊得她人全身舒暢、酥軟。
但是,惟惟又覺得哪個地方有點怪,小兔姐姐壓低的嗓音,不象她那麼清脆明亮。
很象,男孩子的聲音。
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小美還公鴨嗓呢。
「好漂亮的花!」五歲的惟惟,其實還不太懂,什麼叫世間險惡。
「你要送給我嗎?」於是,她單純地問。
突然想起,爸爸有時候心情好,會摘花給寶貝惟惟。
一想起來,就好傷感啊。
但是,惟惟要堅強,要忍辱負重。
「是啊,要送給你。」他點頭,但是隨即淡淡的笑容,象想到什麼,慢慢垮掉,「可是,它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樣遙遠——」
「沒關係,我去摘!」惟惟拍拍自己胸膛。
沒有遇見她的「大熊」之前,她可以先做小兔姐姐的大金剛。
「好啊。」微微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
呼呼呼,惟惟趕緊跑向大樹。
可是,怎麼辦?惟惟看看那棵大樹,苦惱了,樹桿太筆直,縱然她是小猴子,也難以爬上去。
「旁邊有晒衣桿。」後面依然一動不動的他,好心的遠遠提醒。
惟惟眼睛一亮,小兔姐姐太聰明了!
於是,她奮力地舉起衣桿,朝著結著小黃花的樹叉,用力一揮。
小黃花在風中搖擺了一下,卻堅強到沒這麼容易被她揮倒,但是——
「嗡」
「嗡嗡」
「嗡嗡嗡」
一個小黑點點飛了出來,然後是,兩隻、三隻,四隻……
惟惟愣在原地,看不清楚那裡什麼,但是卻看清楚了,藏在小黃花旁,那個搖搖欲墜的菱形小房子。
剛才,她好象擊中了什麼。
「砰」一個長滿洞的小窩,突然掉在她的腳下,然後,黑壓壓一片不明「物體」,全都蜂湧而出。
「媽呀,蜜蜂!」惟惟慘叫。
她馬上轉過身,向著小兔姐姐的方向狂奔而去,尖叫,「小兔姐姐,救命!」
但是,大門依然是緊鎖的,就連窗戶也不知道何時被嚴實的關緊。
完了完了完了!
他悠閑躺在床上,胸口終於舒坦了,他一邊繼續看書,一邊笑著搖頭。
可憐的娃。
他有沒有告訴過她?上一個把他當成女孩子的同桌同學,被他整成了豬頭?
他的報復心,很重很重。
病了以後,他唯一的愛好,那就是喜歡把痛苦建立在傻不拉幾的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