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 第7章 風中凌亂的你
幽囚的生活,最頻繁的活動就是睡覺,好比吃飽了看到美食都會反胃,其實根本沒有睡意,只是不睡,又不知道做什麼,看著這傢伙的睡相,倒是聊以解悶。
長相還算可以的,不比潘安,卻也挑不出什麼大毛病,從小到大一定暗自得意,驕傲的孔雀似,傳說中的出身雖說不高,少年得意,坐上天子寶座,哪怕以前是乞丐都值了,萬人之上就是萬人之上,所以現在跟人說話,才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倨傲自賞,不可救藥。他有什麼了不起啊?我丈夫也是九五之尊呢,沒出嫁前,娘家也是世代經商,富甲江南,夫妻加起來,比他可高出一大截,他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指手畫腳,極盡侮辱之能事?
自以為是的傢伙,幼稚、淺薄、心理陰暗,給我提鞋也不配,栽在他手上,實屬蒼天無眼。我探下身子,用我的美目狠狠鄙視他,伸出我的青蔥玉指,虛戳他的鼻尖——誰讓你鼻子長這麼挺,就是用來戳的!
正神往於戳爛他鼻子的美妙前景,目下之人全身猛地一掙,像被人抽了一棍子,眼睛突然睜開,瞪得死魚一樣,白多黑少,僅僅一瞬間,又恢復正常,啞著嗓子:「幾時了?」
「還沒一刻鐘呢。」我做賊心虛:「怎麼啦?」
他一愣:「這麼短?」
「還早,接著睡吧。」我用罕有的溫柔掩飾自己的罪行,雖然手指沒碰上他,可能人真有下意識,知道被人侵襲,所以驟然驚醒。
「不睡了。」望著帳頂,嘆息一聲坐起來:「一睡就做夢。」
不是夢到我對他張牙舞爪吧,也許他剛才根本就沒睡,我的行為統統落入眼內,所以話有所指,我的心更虛了,為他披上長衣:「那就走吧,皇上日理萬機。」
他點了點頭,剛要下床,又不動了,轉過頭微微一笑:「嗯?這麼希望我走?」
「不是啊……」話一出口又後悔了,明明就是啊,掩飾什麼,這一次不明不白混過去,下一次他還得來,多煩啊,咬了咬牙:「不是不希望啊,到我這兒來,也沒什麼意思,你不盡興,我也不開心,不如別再來了,咱倆都眼不見為凈。」
他看著我,深棕色的眸子一動不動,很受傷的樣子,突然又陰狠起來,瀰漫到語調上:「你再說一遍。」
「咿……呀,我什麼都沒說。」白痴都看得出他很憤怒,我用枕頭檔住臉,自己也知道此舉很是徒勞。
空氣凝固,火藥味濃烈,當然了,後者皆發於他身。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把那東西放下。」
我放下枕頭,像撤去唯一的盾牌,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大頭兵,等著將軍的大砍刀將我大卸八塊。應該是傷自尊了,唉,我也不想的啊,誰讓你先前那麼傷我來著?這不,一不小心就一報還一報了。
「說,你是不是欲擒故縱。」他一字字地。
我愣了半晌,終於恍然大悟:「是啊是啊!」頭點得小雞啄米似的。
這傢伙雖壞,到底有那麼一點情,看在我被他佔了幾次身子的份上,自找台階,解了尷尬,也饒我一命,不然冒犯聖駕,夠我血濺五步的了。我低下頭,蹲在床上畫圈圈,一小塊床單被我弄得皺皺的。
「沒有人敢這麼說話,殷凰,我當你剛才什麼也沒說。」他攥住了我畫圈圈的手:「你心無城府,這很好,我不喜歡別人對我耍心眼,不過你記住,下不為例,倘若哪天你再觸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記住啦。」我知道你是有底線的,無奈的是,我也有,這麼多天,我想我是觸底了。
他拿著我的手,用它刮我自己的鼻子,貌似大度地:「好了,以後注意就行。」
也許沒有明天,也許沒有以後,我對未來持悲觀態度,堅信悲傷是人生的底色,被剛才那麼一弄,更堅信了,想興高采烈沒心沒肺,可是表情不配合,終究變成了標準的沒精打采:「哦。」
「還真是說不得,這麼快又扁嘴了。」他大笑,攬過我,手掌揉著我的肩:「好像你是得罪了我唉……」
所以你該生氣到底啊,這會兒又高興了,真是令人費解,我不答話,不敢答了。
「相處不過數天,說那些話,我不怪你,終有一天你會對我死心塌地。」眼望前方,把握十足。
我只是個女人,而他主宰天下,說真的,換了我,才不會對一個只知道吃飯睡覺消耗資源的女人產生任何佔有的想法,佔不佔都無所謂嘛,也許這傢伙現在還小,感情比較單純,才會滋生這一系列可笑的決心。我不禁在他懷裡偷笑。
「琢磨什麼呢,笑得這麼奸詐。」
什麼眼啊這是,我立即收回笑容:「沒笑啊,沒有沒有。」
「兩個腮幫子的肉都往上翹呢,該不是聽我說這些話,嚮往了吧?」他與我對視:「眼睛都笑得亮亮的,寶石也似。」
說到寶石,我看向桌子,上面堆積的寶物還真是上品,無論如何,身邊有點兒錢總是明智的,自從由大富大貴變成窮光蛋一個,我對金錢的認識總算加深起來,生命第一,錢財第二,其他扯淡。這男人可以捧我,也可以摔我,就像人可以富貴,轉眼之間,也可以一文不名。一切全在他一念之間,我不得不防,給自己留條後路:「那套金飾很精緻,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
「那串翡翠掛珠真是圓潤欲滴。」
「你也圓潤欲滴。」
我怯怯地看著他:「這些,都是我的吧?」
「不是你的是誰的。」他捏我下巴,捏得很是專業。
我就近,在他正在行兇的手上親了一口:「萬分感謝。」心中掠過一抹凄然,雖然讓我失去一切的,也是你。
他怔了一下,似乎很是意外,我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加粗我的偽真誠,只聽他咳了數聲:「只是感謝就算了?」不早都以身相許了么,還要怎樣?我攤手,意思是那你說,還要如何。
「一時也想不起來。」他沉思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對了,我們玩個遊戲。」
果然是小孩子,還遊戲,也不怕牙磣,我強作笑顏:「好……啊。」
「你到那邊去。」他一指我之前怒砸珍珠粉的犯案現場,地上還有頗厚一層雪粉:「頭朝下,撲在上面,來個六月撲雪!」
汗顏,大汗,這什麼想象力啊,連帶著竇娥都糟踐上了,我苦澀地:「呃,這樣有意思么?」
「你不是滿口答應要感謝我?」他動了動眉毛,好整以暇。
好罷,屈服於惡勢力,是我的宿命,我緩緩走到「雪」跟前,心情類似於上刑場,兩臂垂於腰側,眼一閉,死就死啦,跪倒,重心前移,沉悶古怪的響聲,隨之就是我的白鬼造型——胸前和臉蛋上全是珍珠粉,試問,天下之大,哪個女人能夠如此奢侈,用一種「過把癮就死」的方式享用養顏產品?我能!
「哈哈哈。」秦域的笑聲很是暢快,丫的,我都這樣了,他能不暢快么,只聽他道:「若是有種東西,能將你的樣子一模一樣地印下來就好了,哈哈。」
我失去了照鏡子的勇氣,無力地坐在地上,任憑他嘲笑,如同風中呀,那個凌亂。
「生氣了?」他走過來,蹲下,觀察我的臉色,如果珍珠粉的遮蓋下,我還有臉色的話:「真生氣了?」
咽下心中酸楚,別過臉:「妾身哪敢吶,陛下。」
他笑了笑,執著我的手,為我抹勻上頭的殘粉,聲音一掃戲謔,變成一種異樣傷感:「曾經,我與千珏年少,北國風雪交加,每到嚴冬,地上的雪厚如棉堆,便裹一層披風,去外頭撲雪人。往雪上一趴,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人形,十分有趣。天很冷,雪更冷,冷進心裡,卻樂此不疲。」
你整我也整得樂此不疲,我不動聲色地腹誹。
「你的肌膚細膩,與北國女子相比,天生麗質。」他抹完了手,轉向脖頸,手法很是輕柔:「說不上是珍珠粉白,還是你白……我母親也是南方人呢。」
相比狠惡,我更懼怕他莫名其妙的溫柔,本能地顫抖一下,甩去渾身雞皮:「聖上青眼,榮幸之至,在下惶恐,愧不敢當。」
「同你相處,總是有喜有悲,有怒有笑。」他意猶未盡地收起笑容,嘆息一聲,起身,皮球一樣拍著我的頭:「好好獃著,晚上再來陪你玩兒。」
我怒,誰陪誰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