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趙晉立在門邊兒,瞧著柔兒朝他走近。
她如今禮儀學得不錯,行禮的姿勢板板正正,小臉緊繃,一副生怕出了錯的模樣。
「祝官人身強體健,長命百歲。」
趙晉沒料到她的吉祥話說得這樣「樸實」,稍稍怔了下,旋即笑出來,「行,心意我收到了,伸手,爺有好東西賞你。」
柔兒在他面前難免緊張,手在袖子底下攥了攥,才顫顫巍巍的攤開手掌朝他伸去。
趙晉抓住她那隻手,陡然扯近,令她掌心貼在自己衣襟,另一隻手勾住她后腰,將她往前一帶。
柔兒紅著臉跌到他懷裡。
他聲音曖昧極了,嘴唇幾乎貼在她耳朵尖上,低低地道:「東西在我衣兜里,自個兒拿出來瞧瞧?」
柔兒手像被燙了一般,慌得想收回去,趙晉哪裡會讓她溜掉,攥著她那隻手不放,笑道:「怕什麼?」
他貼近,張開齒關,輕輕銜住她的耳尖,「怕我啊?我又不吃人……」
最後幾個字,像只輕飄飄的羽毛,刮蹭在她耳際,麻麻痒痒的,想把他推開又不敢,想逃掉又掙不過。
柔兒心砰砰跳,這般近距離貼著,她能嗅見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還有些許脂粉香。看來他適才不僅喝了酒,還有美人在旁陪坐。
柔兒垂下頭,睫毛覆下遮住眼底的光。
趙晉逗她幾句,就鬆開了手。天色還早,且他也不是為發泄而來的,實在心裡煩悶,想找個安靜之所歇一會兒。
年節期間,他比平素還忙,沒完沒了的請客吃飯、迎來送往,族裡親眷上門,各房姨娘的各種親戚要來磕頭送土產。他好性兒,一向給人幾分臉面,更不會在這上頭虧待自己家裡的女人,從臘八到初六,散出去的賞錢都有五六千兩。
今兒實在頭痛,出來躲清靜的。
趙晉坐在炕上喝了杯茶,見金鳳撩帘子跟柔兒打眼色,他沒理會,靠在引枕上閉目眼神。
金鳳在門前為難道:「爺過來了,我跟王媽手藝都不好,姑娘除夕那日做的幾樣菜我瞧著新鮮,要不……」
她有點為難,柔兒畢竟是半個主子,她們這些下人不能支應廚上的事,喊主子出來幫忙,也不知爺會不會怪罪。
柔兒很痛快的應了,她本來是個閑不住的人,更何況單獨跟趙晉在屋裡實在太尷尬了,她很高興能有個正當理由叫她出來躲一躲。
趙晉本是想歇一會兒,沒想到躺下不久就睡著了。
這一覺還睡得挺沉,甚至沒有做夢。
天黑下來了,桌角琉璃罩子里燭光溫柔。
適才那穿紅襖的小姑娘換了件衣裳,嫩粉色緞面小襖,斜襟掐腰,桃紅夾棉撒邊裙子。跟金鳳兩個一塊兒忙活著擺盤添碗。
趙晉靠在炕上,身上怠懶,不想起來。
目光卻不定,追隨著粉衣姑娘小巧的身影。
小泥爐上咕嘟咕嘟煮著肉湯,她盯著火候,不時拿把扇子,蹲下來扇爐里的火。
穿得這樣漂亮,仍是通身的煙火氣。
趙晉收回目光,從炕上坐了起來。
只這麼一個小動作,那姑娘立時察覺了,回過身來對上趙晉的眼睛,似乎嚇了一跳,適才跟金鳳小聲嘀咕時還笑著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緊繃繃的,趙晉忍不住發笑,心道,她倒是挺怕他的。
金鳳見趙晉起身,忙打熱水過來給他洗漱用。柔兒站在旁,瞧金鳳遞手巾、遞水盆、遞茶盞、遞漱盂。好一串繁文縟節,然後他解開壓皺了的外袍,除下來丟給金鳳。片刻,金鳳從外頭捧了件新衣裳過來,見柔兒獃獃站在那兒,眼色示意她上前去伺候。
柔兒不敢裝糊塗,趙晉那雙眼睛可厲害呢,她接過衣裳,走到他面前。
趙晉沒為難她,攤開兩臂任她替自己穿衣。
束革帶的時候有點難,兩邊金鉤總也對不上,她貼得他很近,歪著頭認真跟那鉤子糾纏。
趙晉垂眼看見她耳際后細嫩的皮膚和柔軟的絨發。因為緊張,出了層薄汗,幾縷碎發貼在頸子上,他不知怎地,心裡微微有點癢。
對她的感覺很複雜,一時覺得上不得檯面襯不上自己,一時又覺得乖巧羞澀得可愛。
總算扣好了帶鉤,柔兒鬆了口氣,仰起臉下意識的笑了下,像做對了某件事等待大人誇獎的小孩子。
小巧的鼻尖上沁著微亮的汗珠,瞧得趙晉喉結滾動了下。
金鳳擺好了飯桌,躬身請二人上座。
趙晉見席上菜色不少,不如家裡廚娘做的精緻漂亮,但味道聞起來都不錯。
他擇了幾樣,賞給下人們去吃,揮退金鳳,說只留柔兒一個服侍。
柔兒剛拿起筷子,瞬時小臉垮下來。
倒也不是不情願,就是……緊張,再有點對即將要發生的某些事的無措。
趙晉心情不錯,柔兒替他夾了幾樣菜,他給面子的都吃了,還問她,家裡幾口人,過去在家也天天這麼做飯么?
話家常。他心不在焉。
柔兒打起精神應付,勉強吃完了這頓。
燭燈光線旖旎,柔兒抬眼望見窗紙上映著她的影子。慢慢另一個影子也湊進來,然後兩個人影重合成沉沉的一個……
精心梳好的髮髻亂了,耳朵上的墜子也掉了一顆。
柔兒小聲的求他;「能不能把燈吹了……」
那件才上身的水粉小襖,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這燈終是沒熄,他的眉目在光色中瞧來有點陌生,有點猙獰。
柔兒別開臉,不敢再瞧他了。
不知是什麼時辰睡著的,柔兒記著自己中間醒了一回。他的手臂橫在她腰上,很重,她不敢挪動,怕驚醒了他。
就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她枕在他懷裡,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她這身份,自此算是坐實。懸了半年之久的心,總算落下。
她單純的想道,他既然肯留宿,那多半是不會退貨了。
未來日子能過成什麼樣,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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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晉這晚過後,不時便來坐坐。
他寵起女人來,自然不吝嗇。
沒幾日,小院的房契就交到了柔兒手裡,份例從每月二兩提到二百兩,多給買了兩個奴婢,首飾衣裳不計數的往月牙衚衕送。
閑時教柔兒認字,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春寒料峭,冰雪未消,小院里一直空著的那間書房終於有用武之地。
炭火燒得極旺,地上隨意鋪了層毯子。柔兒兩頰紅撲撲的,被男人攥著腰側,不由自主的顛動。
趙晉喜歡點著燈,屋裡透亮,光影落在窗上,外頭的人很容易就瞧出端倪。
金鳳在窗下等候召喚,已站了小半時辰。她畢竟未嫁,寒天凍地里聽得耳熱心亂。
地龍燒的太旺,屋裡更熱的人悶不透氣。柔兒難捱,蹙眉抱住趙晉的脖子,口中連不成句,連哀求都不能。
福喜縮肩溜進門,不敢太靠近院子,就在門邊小聲喊「金鳳姐」。
金鳳捂了捂紅透的臉,步下階來,「什麼事兒?家裡又找爺?」
福喜一笑:「不是家裡,是明月樓那香凝,爺有陣子不去,香凝求到郭二爺那兒,今晚特地攢了局,想替倆人緩和一二,我這拿不準主意,不敢拒不敢應,還得試探試探爺的意思,瞧去是不去。」
金鳳沒好氣道:「這腌臢地方的人就是沒臉沒皮,爺不理她,她這麼巴巴湊上來,也不嫌害臊。這話你來傳什麼,就說爺陪姑娘呢,沒空!郭二爺也真有意思,上趕著要做王八。爺不去,才有他的艷福呢,等爺去了,輪得著他?」
金鳳對風塵女子沒好印象,前頭剛有個雪月息了聲,如今又來個香凝。那明月樓賺了趙家多少銀子了?還嫌沒夠?
福喜嘿嘿笑,搓了搓凍紅的手,「金鳳姐,我哪敢替爺拿主意啊。郭二爺跟咱們爺是拜把子兄弟,見天兒在一塊的,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託大啊。這麼著,待會兒還得煩您跟爺知會一聲,眼看時辰都要到了,好姐姐,您幫幫忙,回頭,我在青松樓給您買點心吃。」
金鳳白了他一眼,虎著臉道:「出去吧,外頭等著去。」
福喜點頭作揖,笑嘻嘻又喊了幾聲「好姐姐」,天色陰沉沉的,冷風沁得人骨頭疼。金鳳適才周身那點熱氣兒,這會早散了乾淨。
屋裡顫巍巍的氣聲,姑娘年紀輕,柔細纖弱,趙晉是慣家兒,又瓷實,最知道怎麼叫人死去活來。
柔兒遇著他,這上頭吃盡苦頭。
他還端著笑,一邊作惡一邊還要說些混賬話。
好容易捱到結束,金鳳打水進來,遲疑將郭二爺宴請一事提了,只說在明月樓,趙晉就知是為香凝。
金鳳巴不得他不去,訕笑道:「大冷天兒,路上結霜,車輪上都是冰溜子,要不叫福喜回一聲?」
聞言,趙晉挑眉橫了她一眼,金鳳臉一僵,忙道「奴婢僭越」,趙晉沒計較,回身將抽抽噎噎的柔兒從毯子里剝出來,「起來收拾收拾,爺帶你去個好地兒。」
金鳳一怔,爺不會是想,帶著姑娘去那種腌臢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