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雷吉歐斯傳說.槍彈之夜
那個聲音就像從地底傳來的一樣。
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聲音。只不過把傳遍全身的衝擊捕捉成類似聲音的東西罷了。
就連餘韻也沒有留下,卻將劇痛留給了自己。
腹部傳來灼熱。開始泄露的體溫。灼燒般的痛楚。供給與消耗的平衡已完全被打破,只有空虛和寒意在擴散。
「噶啊,啊啊————……。」
擠出了構不成語言的聲音。為什麼?原本是想這樣說的。
向誰?
不是對眼前的人物。
而是向這個人的背後。從遠處高樓的屋頂上擊中自己的某人。
聽不到槍聲是因為用了消音器嗎?
開在腹部上的小孔。比它更大的陰暗的洞撕開了背部。自己已經不能站穩了。
被血色污染的視野中出現了天空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倒下。
極光閃爍在被高樓群刺穿的夜空中。
使這個世界成為無限的偉大現象。
使這個世界成為庭園的可憎現象。
那是一個救贖不會保證下一個安寧的證明。
極光領域。
自己會死。
為什麼?就連這樣的疑問都已經變得無所謂了。有什麼東西正快速從內部消失。血液從肉體,對生的慾望從意識中流出。
啊啊,這樣啊。原來我,不是那麼想活下去啊。
死亡時得到的啟示到底有多大的意義?誰也不會知道。
但是,只有一樣東西可以對這個問題作出答案。
那是有限制性的,並不通用的答案。那是只對現在面臨死亡的男人而言的答案。
在這時,面臨死亡的男人正一個一個地消滅還活著時產生的各種慾望。
通過走馬觀花似的回顧人生來重新認識自我,在不知不覺中度量在人生中產生的各種慾望,正要暴露出無法消除的慾望。
生存對這個男人來說並不是重要的慾望。
那麼,這個男人的慾望是什麼?面對無法逃避的死亡,卻並不怯於死亡的男人到底想要實現什麼願望?
只有飄蕩在夜空上的極光,聽到了他那構不成聲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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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個人影在地面上拉長。
照出影子的是一個街燈。即使傾斜了也要完成自身任務的倔強街燈,在夜幕中刻畫出細長的光環。
影子就在光環之中。被拉長后也有長短之分。影子有兩個,互相依靠著延伸。
「看看,這是怎麼了?」
比較長的影子低語道。語氣中沒有猶豫。雖然夾雜了如同字面之意的困惑,但也有照著形式說說的感覺。
用眼帶蓋住右眼。只用左眼睥睨四周。
被包圍了。
被奇怪的一群人包圍了。
臉上帶著面具似的東西。只在平板上刻了眼睛和嘴巴的面具。
像避開街燈勾勒出的光環一樣,從它的外側圍住兩個影子。
他們手中持有武器。
不是像槍那種便利的武器。而是隨便一個小混混都會有的摺疊式匕首。
相對的,影子一方是徒手。
而且,比較短的影子是一名少女。
美麗的少女。
長長的黑髮彷彿要溶入街燈產生的濃淡黑暗中,她的皮膚卻令人吃驚得白。大眼睛的眼梢處顯得很銳利,紅唇讓尚顯年幼的面孔孕育出妖艷的魅力。
「遺憾的是,我們身上沒有錢。」
比較長的影子把手放在了少女的肩上,像保護她一樣拉過來,並用深沉的聲音對帶著面具的一群人說道。
面具們,不知有沒有聽到這句話,既不回答,也不收起武器。
也沒有互相商量的意思。
只是在窺探襲擊影子的時機。
他們在戒備被躲開第一發攻擊的事實。街燈之所以傾斜,是因為被一個面具踢倒了。
那不是尋常的腳力。
也許不是常人。
是強化兵嗎?影子,即艾因雷因在想。身為被追捕是理所當然的人物,必須要考慮對方也許是政府軍的主力步兵的可能性。
不過,看來至少不是搶劫的。只確認到這一點就夠了。考慮其它可能性的話根本沒完沒了。
「如果不讓開的話,我們只有強行突破啦?」
對著他們說話,可是果然沒有回應。
艾因雷因從緊靠自己的影子肩上鬆開手。
「紗耶。」
然後,紗耶伸出了她那纖細的雙手。
不知什麼時候,手槍放在了上面。交叉槍身放置著兩把。
艾因雷因拿取像被供奉似的兩把手槍。面具們在移動。
艾因雷因扣動了扳機。槍聲震蕩著夜晚的陰暗,子彈則命中了一名面具。
其它面具們跨過翻著筋鬥倒下的那名面具,逼近艾因雷因。步調一致地從前後左右撲向他。雖然他們的武器只有握在手裡的簡樸摺疊匕首,但考慮到那種踢歪街燈的腳力,其突進本身就足以構成威脅。
艾因雷因用手臂環抱紗耶的腰部,跳了起來。
前排的幾個人在艾因雷因剛剛還在的地方相撞了。是那種不顧一切的相撞方式。撞擊聲中不止有肉與肉相撞的聲音,其中還夾雜了骨頭碎裂的聲響。
從這些保持相撞姿勢癱倒在地的面具背後,其它面具們腳踏同伴的背部跳向艾因雷因。
艾因雷因用槍打死其中的兩人,踢飛剩下的,利用其力量跳到更高處。
在空中翻身將身體倒了過來。紗耶也有所準備。從環抱腰部的手臂中溜出來,在空中滑動變得自由的身軀,移動到艾因雷因的背後並抱住了他的脖子。
雙手自由了。兩朵槍火在空中開花,在夜幕中刻畫出帶有硝煙的殘光。
追向二人的面具們一個接著一個被降下的彈雨擊落。
接著艾因雷因著地。
在其周圍屍體……沒有滾落一地。
「……?」
艾因雷因歪著頭。
「唉,我剛剛是不是……。」
「嗯,幹了很多。」
讓艾因雷因放下的紗耶直截了當地回答了他的疑問。
艾因雷因對她做出苦澀的表情。
「你可是個女孩子,稍微委婉一點比較好啊。」
不過,既然紗耶也看到的話應該不是幻覺。或者說,這一帶被撒下了某種藥物,連同紗耶也一起卷進幻覺中了嗎?可是這樣的話紗耶不會讓那種葯靠近自己的。這名少女有這個能力。
如果是那樣的話……?
「嘛,問問他就明白了。」
只有一個人沒有消失。
還活著。艾因雷因無法掩飾對這件事的震驚。
明明沒有打偏。
用腳翻過來趴到在地的那個人,只見面具已經碎了一半。也許在掉下來的時候撞到了頭部吧,額頭在流血,不過也就僅此而已。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子彈,因為衝擊波暈過去了,大概是這樣子吧。
艾因雷因摘掉他的面具。
是個年輕男人。
是個長著紅髮的,一副看起來臭美長相的男人。也許剛剛成年吧,還有些少年的痕迹。
「喂。」
用腳尖輕輕地踢了下肚子。男人呻吟了幾下,繼續用腳尖搖晃身體后,終於恢復意識了。
「啊,啊……?」
用沒有把握前後情況的表情看了艾因雷因,又看向四周。以敏捷的動作起身,卻因為頭痛而按住了腦袋。
「誰啊,你們……。」
「我還想問你呢。」
艾因雷因皺起眉頭看著男人。
艾因雷因他們是在前天到達這個城市————佩爾贊海姆市的。和往常一樣投宿到奢華賓館,艾因雷因當受到匪幫款待的多米尼奧的保鏢,艾爾米則為了尋找亞空間增設機而不知去了哪裡。
沒有為了匪幫的事作調查的必要,異民化問題也不是很嚴重,原以為不會有艾因雷因上場機會的。
大部分城市都是這種感覺。與faceman之間的戰鬥畢竟只是異常狀況罷了。
無所事事地度過第一天和第二天,然後在今天。
紗耶醒來了。
「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雖然是相當不吉利的話,能讓睡眠中的紗耶醒來的,多半是在不遠的將來發生的危機。其它情況下她會一直睡下去。
追捕艾因雷因他們的索霍的組織將紗耶稱為「荊棘公主」。那是由荊棘守護,沉睡百年之久的童話中的美女。說得真是太貼切了。
艾因雷因,就是那荊棘。將妨礙睡眠的一切封印在墓碑之下。至少自己是這麼決定的。
因為紗耶那從不會落空的危機感知能力,多米尼奧命令艾因雷因進行調查。
一方面,雖然紗耶能夠感知危險的到來,卻無法得知那是什麼樣的危險。如果是個馬上會發生的簡單危機就好辦了,可如果不是的話,就必須耐心等待了。
所以,艾因雷因不得不帶著紗耶遊走於夜都市。
隨後,被那些男人們襲擊了。
也許這附近有一家工廠,一直能聽見機器運轉的沉重的聲音。有規律又有力,一步一步,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持續著。
「真煩人。」
這聲音,彷彿覆蓋了這世界的一切。
紗耶在望著天空。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停止動作,像一尊雕像一樣的少女。
「喂。」
管他有沒有受傷,艾因雷因用胳臂肘捅了捅男人。
男人做出比想象中還要吃驚的表情看向這邊。
「那麼,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好像忘了額頭上的流血一樣,男人顯得有些困惑。
「為什麼襲擊了我們?」
「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誰知到。」
他沒有對襲擊他人這件事感到驚訝的樣子。
「為了錢嗎?」
「啊——,大概是吧。」
「搞什麼啊?」
「因為這裡是貪婪的都市嘛,也許會有那樣的事。……說不定哪裡有賣操縱我的藥物哩。」
「真隨便啊。」
「我說,因為這裡就是這樣的都市嘛。這裡代表了惡行。連這個都不知道,難道你們是旅客之類的?」
「嘛,差不多。」
「那就多當心些吧。」
艾因雷因對男人獃獃的樣子無語了。
他一點都沒有誤入歧途的樣子。
看了剛才的動作應該接受過強化手術,可是也沒有軍人的那種感覺。
回想起他們的戰鬥方式。雖然有一定的統帥,但軍隊應該不會教那麼華麗又充滿自我犧牲精神的戰鬥方式。
(奇怪的傢伙。)
艾因雷因如此想到。
「可是你們也不像有錢的樣子,難道被襲擊是因為這個女孩?」
男人毫不客氣地看了艾因雷因,又將視線移到紗耶身上。不再看天的少女,現在則回望著男人。男人似乎被那不帶感情的視線迷住了似的,沒有接著說下去。
「……不要有奇怪的想法啊。」
「我可沒那種興趣。」
嘴上這樣說,可是男人卻像非常乾渴似的咽了口口水。
他這樣也沒辦法。紗耶的美麗比起太陽,在月光下更吸引人。像溶進黑暗中的黑髮,像會吸收淡光的肌膚,而在那美貌中彷彿蘊含了黑暗的眼睛正注視著艾因雷因他們。
她就像,夜晚的夢幻掉落到凡間一樣。
「可是唉,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艾因雷因正要看看拿在手裡的面具,卻驚訝於指尖的觸感。
面具不見了。
於此同時,注意到周圍開始飄蕩起不安穩的空氣。
「……唉,這幫傢伙是怎麼回事啊?」
男人也注意到了那股氣息。雖然還沒有什麼進入視野,但他們正在被什麼東西包圍著。
這種感覺和剛才一模一樣。
「不是你的同夥嗎?」
「開什麼玩笑,我可不認識他們。」
說著俏皮話,男人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際。
也許覺得那樣很帥吧,腰帶斜掛在腰間。並且在腰帶上裝了一個盒子。
用手指彈開盒子,取出了一個棒狀的物品。
被男人握在手裡的棒狀物,如果當作護身用的打擊武器的話要太小,而要緊握後用來揍人的話卻又太大。就是這種大小很微妙的東西。
就在這時,頭戴面具的一群人如撕開黑夜般地出現了。
他們手裡握的不再是剛才那種陳腐的匕首,而是劍或者弓箭等等。為什麼就沒有人帶槍呢。
感覺像是回到了原始時代似的。
旁邊的男人進一步加強了這種氣氛。
「restoration(復原)。」
男人說了句這樣的單詞。
這句話到底有什麼樣的意義……這一點馬上就明白了。
在男人的手中發生了爆炸,是光的爆炸。那雖然只不過是鈉塊燃燒的程度,但確實發光了。
而在男人手中發生的變化卻不止如此。
那物品已經戲劇性地改變了它的大小。又粗,又長,為了搭在肩膀上而動一下,都會讓空氣像被壓碎了似的呼嘯。
那是,和這位紅髮的長相文雅的男人不相稱的東西。
那東西從造型上來看有點不貼切,但功能上來講應該是打擊武器,說明白點就是根棍棒。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唉。」
「艾因雷因。」
「那位呢?」
「去死。」
「哈。」
包圍圈正在縮小。但這男人卻很悠閑地對紗耶暗送秋波。
他說自己的名字叫迪克塞里奧·馬斯肯。
「叫我迪克吧。」
我和你認識的時間又不長。艾因雷因在含糊的回答背後參雜上這層含義,跟著迪克塞里奧……迪克,沖向面具們。
迪克的速度很快。
(嘿~。)
快到讓人情不自禁出聲讚歎。如果從一開始他以這種速度襲擊自己的話,艾因雷因也許不會贏得那麼輕鬆吧。
連一般的強化兵也比不上他的速度。而且奇妙的是能實現這種速度的同時不會產生多餘的衝擊波。
迪克縱情地甩著他的棍棒。揮舞起來根本沒有手下留情,同時那也不是可以做出這種事的重量。
面具們,一個接一個犧牲在棍棒之下。看來他根本不在乎可能有人像自己一樣受到控制的可能性。
奇妙的事正在眼前發生。
被迪克的棍棒砸碎的面具們,捲起漩渦,像是被吸走似的消失了。
「怎麼了?」
被面具們包圍著,迪克沖著艾因雷因說道。
「剛才能揍到我是靠運氣嗎?」
艾因雷因的子彈根本沒有命中面具們。
因為他們和之前不同,速度提升了。雖然沒有達到迪克的境界卻也很快,更可惡的是具備了可以對子彈的速度做出反應的反射神經。
「感覺像是在打蒼蠅似的。」
用槍的戰鬥,還是放棄了。
「沒辦法。」
拉開距離來躲避攻擊,把槍插進腰帶中間。從內兜的煙盒中抽出一根香煙,點燃。
「不要偷懶,大叔!」
迪克的指責有點像尖叫聲,但聽起來還很從容。
把煙深深地吸進肺里,艾因雷因宣告。
「讓開。」
不管他聽不聽從都無所謂。
面具們像潮水般湧來。
艾因雷因注意到他們的面具已經發生了變化。和在平板上割了幾個縫的面具不同,他們的面具上有明顯的凹凸。嘴部像凸出來似的鼓起,向左右兩側裂開來。有了眼皮。鼓起的嘴尖出現了鼻子。
是野獸。
這樣的變化能有什麼意義。
「破壞后都是一樣的。」
揮動手臂。
狂風亂舞。能感覺到由艾爾米移植的臟器在旋轉,並釋放出龐大的能量。
滿溢的臂力使其能做出高速運動,讓肉體能承受它所帶來的負荷,並轉化為無秩序釋放的衝擊波。
毀滅之暴風吹散了獸面們,殘忍地扯斷他們的四肢。破壞的範圍在擴大,覆蓋了周圍所有的獸面們,以無形的爪牙撕碎了他們。
「嘛,差不多吧。」
熱血沸騰的溫度在急劇下降。和紫煙一起吐出的呼氣卻還是熱的。
「別亂來呀。」
著陸到艾因雷因旁邊的迪克頭來埋怨的目光。他在釋放衝擊波的瞬間跳到了空中。
(厲害的反射神經。)
可決不會說出來。
「……說來,他們是啥?「
把棍棒搭在肩膀上,迪克環視著戰場。
「所以說,是你的同夥吧?」
「我說不知道嘛。」
果然,周圍沒有屍體。這回沒有出現像迪克那樣活下來的,只留下了戰鬥的餘韻。
「最近總是發生怪事,不過這件也太誇張了。」
帶著嘆氣迪克如此說道。
「嘿~,比如說?」
「啊啊……,好像都市誤入了奇怪的地方。傳聞說是因為開採團挖出了可疑的什麼東西……。」
「哈?」
「啊啊,你不知道什麼是開採團對吧?就是偶爾跑到地面上挖地洞的傢伙們。他們真的偶~~爾會挖到遺物之類的,因為那些東西有時可以賣很多錢,所以這一行是很多人都在乾的……。」
「不不,我不是說這個……。」
迪克好像沒有弄明白艾因雷因的疑問。
迪克不覺得艾因雷因感到異常的話是異常的。
這件事本身就是異常的。
(怎麼回事?)
都市誤入了奇怪的地方。這句話很怪。可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艾因雷因就連想像一下都做不到。
「啊————……,紗耶?」
艾因雷因轉頭徵求紗耶的意見。也許現在正處於自己無法理解的狀態。
如果說迪克的精神還算正常的話。
「我也不明白。只是……。」
紗耶稍微搖搖頭,讓艾因雷因抬頭看天。
聽她的,艾因雷因抬起頭。
「啊?」
這裡也發生了無法理解的狀況。
看到了夜空。斷綿般的稀疏青白色雲彩在飄蕩。星星在其上方閃爍著。
還有被雲彩裝飾的月亮。
夜色僅有藍與暗。那裡不存在其它的顏色。雖然有種在整個天空中張開了一張薄膜的奇妙感覺,除此之外看不到什麼。
「為什麼?」
沒有極光。
這裡沒有象徵亞空間的極光帷幕。
「這裡靠近首都嗎?」
「不是的。」
看不到極光的地方,應該只有坐落在非亞空間的真實空間上的首都,可是艾因雷因他們來到的城市卻不是首都。豈止如此,如果以首都為中心在城市群上畫圓的話,這裡應處於其邊緣位置,離中心可是有十萬八千里呢。
據說,極光是亞空間與其它亞空間接觸時產生的火花。可以說,極光就是讓世界隔絕的元兇……。
可是,這裡卻沒有極光。
為什麼?
「在呻吟什麼呢?」
迪克帶著差異的表情看著抬頭的兩人。他對極光不存在這件事沒感到一絲不協調感。看他的反映,對他來講不存在極光才是正常的吧。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看到艾因雷因他們的反映后應該會進行一些說明才對。
走投無路了。
是正在作噩夢嗎?
還是作了噩夢嗎?
即使用前者來否定現狀,還是以後者來否定自己的記憶,都會感到沒有多少意義,可是如果不選取其中之一的話就會有種裡外不是的難受,真的走投無路了。
「哦,怎麼啦?」
紗耶走到迪克面前。
「你說的,開採團撿到的東西是什麼?」
「紗耶?」
「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的話,不是只有這個了嗎?」
「嘛,那確實是唯一的線索了。喂,給我帶路。」
「你的語氣可真牛啊。」
「快走。」
被踹了一腳屁股,迪克只能悶悶不樂地帶路了。
「唉,反正也正好。」
一行人走在黑暗的街道。看不到其他路人,居民已經完全進入了睡鄉。據迪克說繁華區和這裡正好相反,一天到晚鬧哄哄的。
「什麼啊?」
艾因雷因對走在前面的迪克詢問道。
「正好我也要去那裡辦點事。」
「哦。」
「剛剛不是說了嗎。這裡闖進這種奇怪的地方也許是那個遺物造成的。有人讓我把它給搶過來。嘛,我不喜歡動不動就打架,正想著該怎麼辦呢。」
「真能吹。」
不愛打架的傢伙能用那種武器嗎。要殺人的話用槍就夠了。用棍棒這種武器的只有喜歡毆打毆打再毆打的戰鬥狂。
艾因雷因覺得自己應該明確指出這一點。
「明明是個虐待狂。」
「啊啊?哦,你是說武器啊?不是啦。這樣不就可以無視那些堅硬的鱗直接把衝擊力打進去嗎。」
又說些莫名其妙的。鱗?他要和鱷魚戰鬥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隻鱷魚應該無比巨大吧。
「你的槍才不現實呢。打得那麼爛。不過命中了可能會很疼吧。」
在槍法上受到這種惡評只有在接受訓練的時候。
「力量明明這麼大,幹嘛不用普通點的武器?」
「那把你的給我。」
「開玩笑。訂做一個很貴的。」
這樣說著說著就到了目的地。
到達的是坐落了許多倉庫的區劃。集裝箱堆得到處都是,一股乾燥的空氣吹了過來。
隨著風,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強調鼓和電吉它的音樂。
現在正走向那個方向。
那個沉悶的工廠的聲音從這裡也聽得到。音樂彷彿在對抗著這個聲音。
「真吵。」
「是嗎?」
可是,迪克沒有在乎的樣子。可能已經習慣了吧。
高個子的迪克把落到一半的捲簾門推上去。進入的倉庫中開著照明,有大約十人左右的團體。他們不可能沒聽到上銹的捲簾門發出的刺耳聲,音樂也停止了。
「什麼啊,原來是二少爺呀。」
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領導者模樣的男人說道。他看起來脾氣暴躁。似乎對年輕人播放的音樂沒有興趣,在一邊把腳搭在辦公桌上,獨自喝著酒。空易拉罐在桌子上堆成了山,而且有一部分散落在地上。
聽到自己被叫做二少爺,迪克露出苦笑。
「終於下定決心要買了嗎?二少爺。」
「怎麼會,我不是說過我們家老爺子對那玩意沒興趣了?」
「說過。可是,人可能會變主意。何況造成現在這個狀況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這個。」
「說的也是。要是確信真是這個原因的話,我們的人會跑來一大堆的。」
「哈,支配佩爾贊海姆的高地人(highlander)要來砸場子?有意思。」
發出醉酒的笑聲,男人拿起桌子上,放在易拉罐之山旁邊的薄型末端機器。
「艾因。」
「啊啊,很像。」
艾因雷因向紗耶點點頭。
曾經有一次在艾爾米那裡看過樣品。薄板一樣的,形似筆記本的舊型攜帶型末端。那就是亞空間增設機的核心部件。
但是,其內部不是裝有集成迴路的母版。而是由多達數萬的微型齒輪、彈簧構成的發條機器。
處於這亞空間時代中心的,不是數字也不是其發展型,而是退回舊時代的模擬設備。
不過,只要看結果就明白那絕不是簡單的模擬設備。
不記得那些難解的理論。再說,連立於現代知識頂點的鍊金術師的科學家都不能理解的東西,艾因雷因怎麼可能會弄明白呢。
發條承受時間流動而積攢力量,其力量為了構成時空而作為某種應力傳到各部件,部件則在形狀和簡單運動中體現某種規則性,並把它傳遞到下一個部件。
作為結果產生的是構成亞空間基本構成物的極光粒子。從末端的排氣口噴出來,其它機器使它變事先定義好的空間。
眼前的這個,不知現在是否仍在驅動並釋放極光粒子。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空間本身就崩潰了。
可是,為什麼不見固定空間的部件?
迪克和男人還在交涉中。
「聰明的話在變成那樣之前交給我。」
「先給錢。」
「是市民的話多少考慮下都市的和平比較好吧?」
「統治者的話至少保障市民的生活吧。」
多麼可悲的平行線啊。不過只要在中間丟進「錢」這個單詞的話好像還很容易解決問題的。這一點更讓人覺得可悲。
更可悲的在於迪克絕不會說出那個單詞。
艾因雷因充分理解了這裡被叫做貪婪的理由。
「喂,夠了嗎?」
艾因雷因已經受夠了。交涉很好。決裂很好。憑暴力很好。得出結論要越早越好。
撇下迪克,艾因雷因站到男人的面前。看到不常見的戴眼帶的人物,男人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死的時候還想保持人類的樣子的話,就把它給我交出來。」
「你在威脅我嗎?」
「為了讓你那顆泡在酒精里的大腦也能理解,我就直接說給你聽好了。我要扁你然後把它搶過來。」
「哈哈,確實很好理解。」
還在笑的時候就給了他一拳。男人從桌子前飛出。空易拉罐之山被他的腳撞塌了。在混凝土的地板上散落一地,倉庫中響徹清脆的聲音。
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男人,艾因雷因拿起末端型核心部件。手心傳來輕微的震動。這說明有數萬個齒輪在這個小小的盒子中不停地轉動。
不過……。
「嗯?」
雖然不明白這樣正不正確,但有一點讓人覺得奇怪。
位於側面的排氣口太安靜了。無法感覺到極光粒子的存在。應該從這裡釋放出濃密的極光粒子才對。這個可是核心部件啊。亞空間就是由它產生的。
(對呀,就算在這裡出現零領域也沒什麼奇怪的。)
可是卻什麼也沒有出現。
「那個不是你可以得到的東西哦,艾因雷因。」
男人站起來這樣說道。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戴上了面具。其他人也是。
「喂喂……。」
察覺到迪克在身後擺起架勢。光芒在陰暗的倉庫亮起。他把剛才的武器拿出來了吧。
其他人戴的都是獸面面具。
可是,只有那個站起來的男人是不同的。
他戴的是人面面具。眼球部分被挖出一塊,突出的唇部開了裂縫般的口子,不過除此之外那隻面具就像真人的面孔一樣精緻。
那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可是想不起來是誰了。似乎就在最近見過的,根本想不起來。
是不是因為聲音還跟剛才一樣?
「你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也就是說,你也身處這個洪流之中嗎?」
「你說什麼?」
「是個無可奈何的洪流,是個殘酷的洪流。如果稱它為命運的話,那命運簡直就是瘟疫。之所以如此……。」
面具做出了表情。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倉庫中的光影造成的幻覺。但是,艾因雷因此時看到的是伴隨憤怒和絕望說出這句話的表情。
「我要將它散播並擴散。」
「我管它。」
艾因雷因決定不再被他的話所迷惑。決定不再因為無法確認狀況而不知所措。紗耶就在身後。自己不能在這裡有任何動搖。
這是因為,艾因雷因是守護沉睡公主的荊棘。
「總之,去死。」
摘下眼帶。露出藏起來的眼球。刻有荊棘環十字的眼球在窺視世界。
用侵蝕世界的眼球注視眼前的面具男人。
那一瞬間,男人像彈開似的仰起身子,然後倒下了。
有什麼東西滾到腳邊。那是和艾因雷因的眼球同樣的東西。刻有荊棘環十字的眼球。
原來只侵蝕了他的面具。把眼帶握在手中。艾因雷因閉上右眼觀察情況。
「我原以為你知道這種程度是沒有意義的。」
男人緩慢地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已經戴上了其它面具。
這次的是和其他人同樣的獸面。
「這個城市已經完了。已經不剩下你能解決的部分。」
面具背後的視線移動了。看向艾因雷因身後的迪克。
「你也是,已經完了。」
「那是,什麼?」
隱藏了表情后很難從視線中讀出感情,有種被玻璃球注視的厭惡感,而迪克被它吞噬了。
「看來你忘了,那麼我就讓你想起來吧,你在今晚已經來過這裡一次了。帶領多名部下,為了破壞那個東西。」
「……。」
「你難道真的記不起那時候發生了什麼嗎?還有你變成了什麼。」
艾因雷因也許先於迪克推測到了那個事實。襲擊艾因雷因和紗耶的面具們。在他們中間沒有一起消失並清醒過來的迪克。
就是這麼一回事。
「難道……。」
看來迪克也想到了。不,應該說是想起來了。武器從手中跌落,迪克捂住面孔,蹲在原地。
艾因雷因退回到紗耶身前。
「咕咕……。」
發出這樣的呻吟聲。有點像在忍耐什麼的聲音。
迪克抬起了他的面孔。
已經戴上了獸面。
「喂。」
但是,艾因雷因可不打算乖乖看下去。快速移動到仍站不穩的迪克面前,用手抓住他的面具,然後摘了下來。
尖叫聲響徹在倉庫中。
「不要動不動就被操縱呀。」
「閉……嘴。」
雖然迪克又捂著面孔呻吟,不過從指縫間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怒火。
「啊啊……媽的,我想起來了。都他媽想起來了。」
撿起跌落的武器,迪克一邊叫嚷一邊瞪著周圍一動不動的面具們。
「對呀。你們。把我的老爹和大哥,還有其他人,都給我變成那樣的東西來著。」
「因為上頭讓我把一切能用的都挖過來。可是,優良的都被你破壞掉了。遺憾哪。」
「哈,竟然把人當成道具,是讓我做了他們倆嗎?」
「如果你能乖乖加入我方的話,就不會發生那種悲劇了。」
「還敢……說!」
迪克飛躍出去。
「不擊潰你們我誓不罷休。」
戰鬥開始了。
艾因雷因可不想加入那轟轟烈烈的衝擊波之風暴。手中有核心部件。艾因雷因不想拿著傳來不規則節奏的這個東西戰鬥。
再說迪克看起來有優勢。
而且沒有戰鬥的理由。
加上這已經只是住在這個城市裡的人們之間的問題了。
「艾因?」
「不把這個交給艾爾米可不好吧?」
身後的轟鳴聲讓對話被迫暫停。戰鬥激烈得使倉庫似乎要晃塌了。粉末從屋頂掉落,傳來建材搖晃的悲鳴聲,艾因雷因他們急忙逃了出來。
「破壞它!」
迪克從背後叫道。「它」指的應該是艾因雷因手中的核心部件。但是,破壞它是不可能被允許的。這是為了構成現在這個世界所必需的東西之一。喪失它等於失去住在其空間之中數千萬人類的性命。
除非是個殺人狂,沒人敢動它。
工廠的聲音又重新顫動著艾因雷因的全身。
耀眼的光芒,讓他明白時已至拂曉。
穿過建築物之間的縫隙,曙光撞擊般罩了過來。艾因雷因眯起眼睛,看向那邊。
那東西,出現了。
「……。」
說不出話來。身旁的紗耶也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他們只有注視。
聳立於天的巨柱,出現在遙遠的前方。不過,如果它只是樹立在那裡的話他們也不會如此驚訝吧。
但那東西卻在動。移動到艾因雷因視野的右端,然後又晃到了視野的左端。
緩慢,非常緩慢地。
那東西不止一個。如果左右張望的話可以發現在遠方也有同樣的東西。它們相互相隔得很遠,等間距地樹立著。
都在作出同樣的運動。
彷彿在劃出圓形把城市和外界隔離開一樣。
另外,那些柱子不止是聳立於天,看起來像是在劈裂大地而移動。
如果能觀察到所有動作的話,應該可以看到它們就像蜘蛛腿一樣在地上爬行吧。
既然在地上爬行……。
「紗耶,我們走。」
不等紗耶的回答,艾因雷因用手臂環抱住少女的腰際跑了起來。穿過無數建築間的縫隙,掠過無人的街道、不見一個人影是因為正如剛才那個面具所說的那樣,還是他在任意操縱著所有人呢。
雖然覺得這一連串有點像某時的重放,但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疑問。
盡頭來得很快。
無法筆直跑下去的盡頭。越過向左右無限延伸的,拒絕前進的提防。艾因雷因看到了。
展現在眼前的是真正的盡頭。
大地的盡頭。
佳妮斯?科特巴克。忽然想到了她的名字。
如果讓她看到這個景色,不知會說出什麼樣的話。為了追求前所未見之天地而參加了絕界探查計劃,為了那魯莽的冒險心而消失在零領域的她看到此景的話。
「這是,哪裡?」
延伸到地平線的赤裸大地,荒蕪到不見一草一木。
生命在這裡不可能生存。擁有腿腳的城市,就存在於這一切的一切都死盡的大地中心。
正在向某處前進。
那是哪裡,是否有目的地。
到底要走向何方。
可是實在無法想象出答案,因為這裡只有「荒蕪」二字。
「這就是疾病。」
背後傳來了聲音,回頭之間那裡只有一張臉。沒有宿主,一張薄薄的麵皮紋絲不動地飄浮在半空中。
「你是什麼啊?」
「時間還沒有長到讓你忘記吧?我是因為你的存在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啊?」
「而世界因此變成了這副模樣。」
在臉的背後發生了變化。突然間屹立出一閃光柱。爆炸聲相比其規模要小了許多,立刻便被巨大的腳步聲吞沒了。
在那光柱上有什麼。原以為是迪克。但不是。迪克就在柱子的下部和聚集而上的東西奮戰著。
在那裡的是看上去就像把光直接物質化的奇妙生物。既像人,亦像獸。它有人類的四肢,有體毛一樣的毛髮,有修長的尾巴,還有一隻雄壯的角。
那個彷彿從雕塑家的靈感誕生的半人半獸,正用全身釋放光芒來掙脫群起而來的東西。
那東西是無數張臉。
難道。
那張臉還在身邊。
「你是……faceman?」
聽到艾因雷因的呼喚,那張臉笑了。把嘴唇拉得長長地,就像在作出邪惡的肯定似的。
「你在幹什麼呀?」
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