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動情
李冰陽用掌力將黑衣男子逼開,心下大寬,提身前縱,將寒玉劍抓回掌中,剛要舒一口氣,便聽到黑衣男子說出這話,不由得一驚更甚。碧玉是靖南世家派來向自己傳諭的特使,不想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擄走,倘若有個三長兩短,回頭怎麼向靖南世子交待?轉眼見黑衣男子抱著碧玉已奔出老遠,當下大喝一聲:「把碧玉給我留下!」發足追了下去。甲二護使見寒玉劍在閣主手上,擔心會有閃失,也隨後緊追而下。
寒冰被黑衣男子一掌擊中肩頭,手臂酸麻,未能將秋水劍及時取出,待她站穩腳跟,黑衣男子早已擄了碧玉飛身遠逸,便是李冰陽跟甲二護使也都已追出去老遠了。她又驚又急,飛身縱上流星馬,一聲叱喝,縱馬急追下來。
流星馬當真不愧是罕有名駒,賓士起來追風逐電,片刻之間便超過李冰陽和甲二護使,趕到黑衣男子身後數丈之處。
李冰陽叫道:「寒冰姑娘,千萬別追得太近!」他一開口說話,體內真氣鬆懈,腳步立時慢了下來,霎時間被流星馬拋到里許之外。
寒冰挂念妹妹安危,哪裡還顧得李冰陽的勸阻?只不住摧馬急追。但這黑衣男子輕功當真高強,饒是他懷裡抱了一人,賓士依然迅如飄風,身形在亂石之上冉冉飛行,便似一朵烏雲隨風急行,任憑寒冰一再摧馬,只是再追不近半尺。
寒冰知道地面亂石阻隔,流星馬難以儘力馳騁,心中焦躁,大聲叫道:「妹妹,妹妹,你怎麼樣?你……你怎麼不說話?」喊得兩句,聲音已哽咽了。
黑衣男子輕功雖佳,但內力不深,又奔出數里,只感心浮氣粗,不得已只能收足稍作歇息。
寒冰見他正疾行如飛,不料突然間停下,反倒嚇了一跳,急忙勒韁止馬,流星馬收蹄不迭,噓溜溜一聲長嘶,人立起來,兩隻前蹄好久落不下來。寒冰掏出秋水劍,喝道:「快把我妹妹放下來!」
黑衣男子頭也不回,慢條斯理地道:「我好容易捉到一個能逼李冰陽聽話的人質,豈能輕易放還?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妹妹,你回去勸說李冰陽,讓他老老實實帶了寒玉劍,到幽冥谷換人吧。」說完身形一晃,又烏雲般的向前奔去。寒冰忙又縱馬急追。
又奔出數里,面前突然閃出一片亂石崗來。寒冰見這片亂石崗中的石頭個個巨如虎象,星羅棋布,直如一片石林一般,暗叫不好:「倘若這賊子逃入這石崗之內,流星馬無法進入,再追可就難了!」言念及此,寒冰雙手在流星馬脖頸之上急忙加力推送。這流星馬極具靈性,登明主人之意,後腿在石棱上奮力一撐,一縱而起,一個起落便有兩丈,如此縱得三下,便衝到黑衣男子背後。寒冰手腕疾甩,手中秋水劍閃電般飛出,劍光映月,徑向黑衣男子背心要害射去。
只聽嗤的一聲輕響,秋水劍卻刺入了黑衣男子左肩。原來這時黑衣男子已奔到亂石崗近前,剛要矮身縱上當前第一塊巨石,不想正當此際,寒冰擲來的秋水劍恰好刺到,他這一屈膝間,正好將背心要害讓過,而沉下來的左肩卻避無可避的挨了這一劍。
黑衣男子正要縱身而起,突覺肩頭劇痛,嘿的一聲,翻身跌倒。
流星馬這幾個縱躍,蓄勢極其猛烈,黑衣男子倒下,它卻收勢不及,呼的一聲,向前面的大石直撞過去。以它此時所攜的勁道,若真與前面的大石相撞,非立時與寒冰一起摔得骨斷筋折不可。好個流星馬,果然神俊非常,便在這生死一瞬的危急關頭,只見它后蹄猛地一撐地面,前蹄高高揚起,忽地向上躍起,竟借這一衝之勢,離地丈余,躥到眼前巨石之上,於此千鈞一髮之際免卻了它和主人的爆頭而亡之禍。但它前沖之勢究是太過猛厲,雖然這一縱化去大半力道,余勁仍是極烈,流星馬身軀一晃,長嘶一聲,又從石上摔了下來。
寒冰一心只想到救人,全未考慮後果,胯下坐騎倏起倏落,絲毫未有防備,立時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好在她身懷武藝,應變敏捷,雙手在地面一撐,將下墜之勢及時消解,不致摔得頭破血流,然而右膝還是在石棱上磕了一下,劇痛難當。而流星馬筋骨堅韌,從丈余高處摔到石堆之中,只划傷了幾道皮肉,筋骨無損,隨即一躍而起,不住得奮蹄振鬣,噴鼻有聲。
寒冰忍痛站起,只見黑衣男子仰面躺在石縫之中,雙臂仍然緊緊摟著碧玉,當下一瘸一拐走到近前,叫道:「妹妹!」伸手便去撥開黑衣男子雙臂,不料手指剛碰到他的衣袖,只聽呼的一聲,黑衣男子陡地站起,寒冰一驚之下,未能反應,衣襟已被他牢牢抓住,隨即又被他扯到面前,跟著咽喉一痛,已被一個極為鋒利的利刃抵住。
只見黑衣男子雙眼如要噴出火來,惡狠狠地道:「你好大膽子,竟敢背後傷我!你信不信我一劍刺破你的喉嚨!」
寒冰自知命懸一線,反而鎮定了許多,喝道:「你可知我姐妹是什麼人嗎?我們是靖南世家的人!你膽敢動我們一根頭髮,我家世子就是天涯海角也一定會把你抓到,將你千刀萬剮,為我們報仇!」黑衣男子見寒冰目光炯炯,竟是毫無懼色,不禁倒有幾分佩服她的勇氣,怔了一怔,手中黑色軟劍猛地晃動,嚓的一聲,將寒冰鬢邊的頭髮割下一綹,怒道:「我就敢動你幾根頭髮,且看你家世子怎樣將我千刀萬剮!今晚我已斬了一人手臂,不想再傷人,你趕緊回去,若再跟我一步,可別怪我心狠手辣!」說著左臂將碧玉抱牢,騰出右手,探到左肩之後,伸手抓住刺入肩中的秋水劍,用力拔出。
秋水劍鋒利無比,兼且寒冰方才一擲又使出了全力,劍尖深入黑衣男子肩胛之中,傷勢著實不輕,這時被他強力拔出,痛上加痛,忍不住啊地痛叫一聲。
黑衣男子劇痛之下,怒火大熾,將秋水劍拔到手中一看,卻是一把長不盈尺的無柄短劍,月光之下,瑩瑩澈澈,托在掌中便如一泓秋水。黑衣男子盛怒之下,雙手捏住秋水劍的兩端用力猛拗,便想將之拗斷,不料一拗之下,劍身竟然首尾相接,成了一個圓弧。黑衣男子一驚,又用力往其它方位彎折扭掰,然而任憑如何使勁,秋水劍總能彎而復直,始終不斷,他又驚又疑:「這薄薄的小劍,怎地這般柔韌!」料想終是無法拗斷了,只得恨恨的擲到地上,又向寒冰瞪了一眼,左手抱著碧玉,右手捂著傷口,向亂石崗走進。
寒冰略微一怔,揀起秋水劍,又跟了上去。
黑衣男子轉過臉來,怒道:「你還敢跟著我?當真不怕我一劍將你殺了嗎?」
寒冰冷冷道:「你不放了我妹妹,就是走到天邊,我也跟定了你!你要殺我,好啊,反正沒了妹妹,我也不想活了!」
黑衣男子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料來威脅恐嚇都已無法將她嚇退,只得哼了一聲,繼續前行。他肩頭中劍,傷口稍一牽動便痛入骨髓,不敢再施展輕功,如此一來,便無法再將寒冰甩脫。流星馬甚有靈性,不用牽引韁繩也老老實實地跟在主人身後。
這片亂石崗綿延甚長,兩人一畜穿行良久方才走出。只見大江一轉,折而向東。又行了二里多地,黑衣男子突然快步奔到左側懸崖之下,拔出一叢草葉塞入口中,待嚼爛了,又吐到掌心,塗到左肩傷口上,然後又即急行。這一次他腳步加快了不少,雖不及先前的風馳電掣,卻也疾如奔馬。
寒冰急忙又縱上馬背,奮力追隨。轉眼趕出十多里地,眼見江岸漸漸變窄,到後來幾乎便要縮為一線,流星馬已難行進。
寒冰眼見不妙,便想故技重施,再次擲出秋水劍偷襲,忽見黑衣男子停止賓士,轉身縱到江邊水面漂浮著的一隻木筏之上。這木筏極其簡陋,只是用三根粗大的樹榦並縛而成,看上去十分笨拙。黑衣男子縱上之後,將碧玉小心翼翼地放躺上面,取過一塊尺許來寬的木板,用力在水裡划動,木筏慢慢向江心蕩去。
寒冰大吃一驚,道:「你要把我妹妹帶到哪裡去?」
黑衣男子頭也不回,冷冷的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到幽冥谷了。」頓了一頓,又道:「你快回去,告訴李冰陽,讓他拿了寒玉劍老老實實到幽冥谷換人,不要耍什麼花招,否則永遠別想要回碧玉。」
寒冰見木筏越盪越遠,心中大急,叫道:「你把我妹妹放了,讓我做你的人質!」
黑衣男子冷笑道:「讓我整日對著你這個脾氣暴躁的凶丫頭,我才不願呢!」說完更加用力划動木板,不多時已盪出二三十丈。
寒冰憂急如焚,幾乎都要哭了出來,叫道:「你讓我們去換人,總得把去幽冥谷的路徑告訴我吧?」
黑衣男子一想也是,回頭大聲喊道:「稍後我到對岸,會在路上醒目之處標出記號,你告訴李冰陽,讓他按著記號而行,自會找到幽冥谷。」停了一下,又提聲說道:「對了,別忘了再告訴他,我名字叫做『十三夜』。」這黑衣男子十三夜喊完這些話,回過頭來,繼續划動木筏。他傷口敷了草藥,鮮血已止,疼痛也減弱了不少,划動木板的力氣漸大,不消片時,便到了江心。這時丑時將屆,月亮早已偏西,但因大江轉為了東西方向,仍是整個江面盡在月光映照之下。只見江面之上,銀光閃爍,猶如鋪了一層亂瓊碎玉一般。
十三夜抬頭望了望天空皎潔明亮的皓月,又低頭看了看身邊碧玉晶瑩嫵媚的嬌臉,一顆心只覺飄飄蕩蕩,如在雲端,一股從未有過的舒心愜意之感油然而生。
忽聽碧玉嚶嚀一聲,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似乎要睜開眼睛,只見她雙唇顫動,喃喃說道:「水……水……」
十三夜急忙放下木板,伸手到江中掬水,只見雙手之上儘是血污草汁,急忙搓洗乾淨,湊到鼻邊嗅了嗅,仍有血腥草臭,又在水中用力搓洗,漸漸手都腫了,才將異味除凈,於是掬起一捧江水,湊到碧玉唇邊,用小指小心翼翼分開她的雙唇,將水漏將進去。
碧玉先前被十三夜突然劫持,已然嚇得不知所之,隨後又被他帶著一陣風馳電掣地飛奔,更是魂飛魄散,不久便人事不知,暈了過去。她自中午直到現在,這半天半夜,滴水未飲,早已乾渴難耐,又加上迭遭驚懼,身心俱疲,以至連昏迷之中也感到唇焦舌敝,是以神智稍復,便開口要水。這時清水入腹,精神漸長,不多時便蘇醒過來,睜開雙眼,看到十三夜一張白雪也似的面孔,立時又害怕起來,忙一坐而起,叫道:「姐姐!」四下一望,唯見粼粼波光,溶溶水面,立時呆住了。
十三夜道:「你不要害怕,我捉你來並無惡意,過幾日便送你回去,讓你與姐姐團聚。」
碧玉見他語氣溫柔,態度和婉,心中驚惶之意略減,但究是大為不安,怯怯地問:「你這是要帶我到哪裡?」
十三夜道:「到我家裡。」
碧玉道:「到你家裡?」
十三夜道:「是啊,到我家裡,我家在幽冥谷。你不是口渴么?我再為你掬水喝。」
碧玉道:「不用,我自己來。」自行掬水喝了幾口,又道:「我姐姐呢?李冰陽他們呢?」
十三夜道:「你不用心急,我已告訴了他們去幽冥谷的路徑,他們很快便會來接你的。」
碧玉道:「我知道你將我捉住,是要逼李冰陽交出寒玉劍,但我知道你這一招絕難成功,李冰陽是不會拿寒玉劍換我的。」
十三夜似乎早已知道,輕輕點了點頭,更加用力地划動木板。
碧玉道:「如果李冰陽不拿寒玉劍來交換我,你便永遠不放我回去了,是么?」
十三夜望著碧玉,良久良久,目光瞬也不瞬,見她神色殷切,終於嘆了口氣,道:「若李冰陽不拿寒玉劍換你,而你又不肯留在我家,我……我也會送你回去的。」
碧玉大喜,道:「你說的是真的?你……你不會騙我吧?」
十三夜臉上顯出黯然之色,道:「我怎麼會騙你?你……你……」
碧玉問道:「我?我怎麼了?」
十三夜搖了搖頭,轉過臉去,只是一下一下地划動手中木板。這時他心中抑鬱,臂上力氣不覺大出了許多,木筏加快,不久便到了江對岸。
十三夜要扶碧玉上岸,碧玉不讓,強拖倦體,自行縱到岸上。十三夜一指不遠處一道山坡,道:「翻過這道山坡,就靠近幽冥谷了。」說著當先引路,邁步來到一塊較為醒目的大石旁,右臂一晃,手中便出現了那柄黑色軟劍,只見他提劍連揮,黑劍在石面上碰出顆顆火花,不多時便砍出一個小小的箭頭。
碧玉道:「你這是做什麼?」
十三夜道:「我答應你姐姐,要沿路作出標記,好指引李冰陽找到我們。」砍好標記,十三夜回到碧玉身邊,左手一伸,作出請碧玉先走的手勢。
碧玉見他遵守承諾,待自己又這般恭謹,心中懼意大減,當下邁步走上。
十三夜走不多遠,便在一塊醒目的大石之上砍出箭頭標記,他劍法卓絕,但膂力卻不甚大,待翻過山坡,砍了十來個箭頭,已然累得手臂酸痛,氣喘吁吁。
碧玉心中倒生出一絲不忍,又見前方平坦無阻,不需再砍石為記,當下輕輕一拉十三夜衣袖,道:「你累了吧?要不,你……先歇歇吧。」
十三夜受寵若驚,只覺一股暖意涌遍全身,如在雲端,不由自主的就在身旁一塊石上坐下,順勢挽過碧玉手腕,道:「碧玉,你也來坐,咱們一起歇息。」
碧玉一驚之下,忙甩脫手,向旁邊避開。
十三夜一愕,但見碧玉秀眉蹙起,滿臉羞怒,登時慌了神,急忙起身,說道:「碧玉,你怎麼啦?你生氣了?」
碧玉握著被十三夜剛剛碰了一下的手腕,口中帶怒,說道:「你……你怎能亂碰我的手?」
十三夜忙道:「好,好,我……我不再亂碰你的手,你……你不要生氣……」結結巴巴,連說了好幾遍,但見碧玉臉色陰沉,低頭不理,哪有半點不再生氣的模樣?於是更加惶恐,也沒心思坐著歇息了,惶惶然地站著,搓手頓足,自責不已。碧玉雖不願被十三夜沾身,但聽他說的如此鄭重,知道這話絕非危言聳聽,倘若自己一味恪守世間禮儀,當真中了瘴毒,那可真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了,又見十三夜當此劇毒繞身之際,為了不讓自己生氣,竟不惜冒險開口解釋情由,而且言辭之間又全是懇求,暗想這十三夜倒也不算什麼蠻悍無禮之人,這樣想著,再被十三夜攬入懷中時,便不再那麼嫌惡,反而心頭還生起了一點兒感激之意。
碧玉在十三夜懷裡,只覺耳邊風聲嗖嗖而過,雙腿輕虛虛地幾乎飄離地面,又不禁驚異:「這林內漆黑一團,他怎麼還能走得如此迅疾?難道他雙眼竟能在這黑暗之中辨清道路?」又聽身旁喀喀嚓嚓、樹枝斷折之聲不絕,料來是十三夜怕兩邊樹枝划傷自己,不停用長劍予以清除,這麼想著,心中不禁更感動了。
行了約盞茶時分,碧玉只覺眼前一亮,只道十三夜已帶著自己衝出瘴林,當下如釋重負,吐出口中苦澀腥臭的葉片,長長舒了一口氣,同時四下環顧,只見面前是一塊數十丈方圓的空地,月光似銀,直瀉下來,照得一片通明。空地中央密密叢叢生長著一片矮小樹木,上面的樹葉與十三夜適才所摘的防瘴葉片一模一樣,暗道:「原來他的防瘴葉子是從這裡摘的。」一瞥眼間,只見樹葉之下到處掛著一串串拳頭大小的果實,被月光一照,映出瑩潤澄碧的光芒。碧玉正餓的飢腸轆轆,這時陡見這許多顏色誘人的果實,哪裡還能忍耐得住?說道:「那裡有果子!」邁步便走過去。
她吐出葉片,發足前行,其間不過瞬息間事,不料剛奔出半步,十三夜已伸手將她抓住,叫道:「還沒出得瘴林,你怎麼把這保命的防毒葉片給吐了?快閉上嘴,千萬別開口吸氣!」說話間已直衝而出,從矮樹上又摘下一片葉子飄身而回,塞到碧玉嘴中,不由分說,伸臂將她抱起,飛身穿過這片空地,又沖入前面未盡的樹林之中。這一次十三夜奔得更加快捷,他右臂抱著碧玉,左臂持著黑色軟劍,斬削劈刺,將凡是擋在前面的樹枝盡數清除,頃刻之間便衝出了瘴林,接著幾個縱躍,落到十餘丈外的無霧之處,這才斂步收足,將碧玉放下,說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幸虧你只吸了一口氣。」
碧玉雙足雖已接地,但被十三夜這一陣追風逐電般的急奔攪得頭昏腦脹,站立不穩,伸手扶住十三夜胳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一邊取出口鼻葉片,說道:「我……我餓的厲害,方才那矮樹上有果子,你怎麼不讓我采幾個來吃?」
十三夜道:「那果子可是這幽冥谷毒性最烈的果子,其中所含毒質,比林中瘴氣還要厲害十倍,豈能吃得?你不要著急,稍後我回到家裡,馬上為你摘可吃的果子來。」
碧玉腸胃此時被飢餓侵蝕,如火燒炭炙一般,片刻也忍受不得,道:「那……那咱們快點去吧。」
十三夜答應一聲,攬了碧玉又向前疾行。轉過一個山包,地勢陡然變低,又行幾十步,眼前突然閃出一個極深的深溝,向下一看,深不見底。
十三夜來到溝邊,毫不猶豫,抱著碧玉縱身跳下。
碧玉嚇得尖聲大叫,雙眼閉緊,雙臂也不禁將十三夜緊緊抱住。十三夜連聲安慰:「不要怕,不要怕。」碧玉一聲未止,腳底一實,十三夜已落在地上。碧玉心中稍安,剛欲睜眼,十三夜身形一縱,接著又凌空急墜而下。碧玉又大叫起來。如此連接下縱五次,十三夜方才說道:「好了,碧玉,現在已到谷底,你從我身上下來吧。」
碧玉魂不附體,雙臂依然緊緊抱著十三夜不放,閉眼搖頭道:「我不放!我不放!」
十三夜倒十分樂意,微微一笑,施展輕功,向幽冥谷深處奔去。
碧玉在十三夜懷中,只覺兩耳風疾如哨,兩條腿不自禁地也飄蕩起來,心中駭異:「他奔跑得如此之快,只怕我們的流星駒也有所不及!」微微睜開雙眼,只見天空只余細細一線,兩邊均是巨石嶙峋的絕壁,四周陰沉沉的,便似傳言中的陰曹地府一般。碧玉不覺心中害怕,又閉上了眼睛。突然之間,只覺十三夜拔身而起,落在一處高處,跟著傳來幾聲樹枝振動的聲音,隨即砰的一聲,似是踢開了一塊門板。碧玉未及睜眼,只覺自己已被放在一團軟綿綿的物什之上,用手一摸,卻是一張棉被。十三夜回身取來火石火鐮,點著油燈。趁著燈光,碧玉發現自己是被放在了一張床上,身下鋪著一塊破爛不堪的棉被。四面木板合圍,竟是一間小小的木屋。十三夜道:「你在此稍候,我這就去為你採摘可吃的果子來。」說完縱身而去。
碧玉環顧屋內,但見四壁蕭然,除了放置燈盞的那張舊桌之外,其餘一件長物也無,心中想道:「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家』了?」不禁大感失望。正在這時,燈火一暗,十三夜又已回到屋內,只見他手中捧著四個雞蛋大小的果實,果皮皺褶粗糙,甚是難看。
碧玉皺眉道:「這如何吃得?」
十三夜微微一笑,將三枚果子放到桌上,只留一枚在手中,用拇指指甲刺入果皮之內,緩緩撕開,登時露出裡面晶瑩鮮嫩的果肉。碧玉一見之下,饞涎欲滴,當下顧不了許多,接到手中,張嘴便將果肉咬入口內,只覺汁流滿口,滋味甘美之極。十三夜在樹林中轉了片刻,突然身子立定,抬起頭來,往左側一株大樹上望去。
碧玉順他所看的方向一望,不由得一股寒氣從後背直冒向頭頂,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原來那樹上影影綽綽伏著一隻枕頭大小的怪物,黑暗中也看不清甚麼模樣,但見一雙眼睛碧光燦然,猶似兩枚銅鈴一般,一瞬不瞬地盯著十三夜,口中還發出一陣陣呼呼嚕嚕的低吼,瞧樣子似乎隨時都會撲上來。
碧玉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身子緊緊靠在樹榦之上,一動也不敢動,唯恐體內骨骼發出一絲輕響,驚動了那個怪物。但見那怪物眼中的碧光越來越盛,嗓子中的低吼也漸漸急促,而身子卻始終如鐵鑄一般牢牢伏在樹枝上,不由得更加令人恐懼。而十三夜也如一尊石像一般,凝然佇立,便是衣紗也不牽動分毫。
突然之間,那怪物一聲怪叫,從樹上躥了下來,躥到大樹半腰,猛地向十三夜撲來。十三夜側身避開,那怪物從他身旁緊貼而過,撲在兩丈外的樹榦之上,只見它一個轉折,噌的一聲,又向十三夜閃電般地撲回。
十三夜向旁踏出一步,口中一聲清嘯,黑色軟劍出手,噗的一聲,刺中這怪物的一隻眼睛。怪物一聲慘叫,身子凌空一扭,陡然躥向一旁,撲在丈外的一株大樹上,四隻利爪扣住樹皮,頭下尾上,牢牢停在樹榦之上,剩下的一隻碧眼死死盯住十三夜。
碧玉見這怪物躥縱凌厲,動作迅疾,而呼叫之聲又是如此凄厲難聽,心驚膽顫,不由得渾身簌簌而抖,牙齒髮出格格輕響。
十三夜一怔,道:「碧玉,是你么?」一句未落,那怪物一聲長嗥,又猛地向他撲出。十三夜斜劈一劍,將它逼開,同時身子向旁橫移三尺,避開它的利爪。他既知碧玉身處險境,心神大亂,便無法再專心致志地對付怪物的攻擊。怪物眼睛被刺瞎一隻,狂性大發,一撲不中,在樹上一撞,立時又回攻而到,口中的嘶叫益發慘厲刺耳。十三夜叫道:「碧玉,你千萬不要出聲,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這毒貓發現了你,立時便會對你不利……」說話之間十三夜已奮力避開毒爪飛貓的四次疾攻,情勢兇險之極。
這毒爪飛貓厲聲怪叫,狂沖猛撲,便如一隻彈性極強的皮球,在四周的樹榦之間來回飛縱撲擊,利爪拚命的往十三夜身上抓撓。它那隻獨眼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碧光燦燦的長痕,縱橫交錯,霎時間織成一張綠色網罩,將十三夜緊緊裹中。十三夜則好似化作了一團無形霧氣,在這「綠網」的空隙之中沉浮起落,左飄右閃,不管毒爪飛貓攻勢如何凌厲,卻總也傷不到他一片衣角。
這場詭幻罕見的人獸大戰,直把躲在一旁的碧玉看得目眩神搖。這一人一獸翻翻滾滾也不知鬥了多少回合,驀地毒爪飛貓叫聲止歇,只見十三夜持劍端立,一動不動,毒爪飛貓則伏在對面樹榦之上,嗓中不住低吼。這一人一獸原本正纏鬥地激烈異常,不料說停就停,由激烈纏鬥而入於靜止,竟只在眨眼之間,碧玉始料不及,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十三夜雙眼不敢從毒爪飛貓身上移開半分,叫道:「碧玉,實在抱歉,今晚只怕不能請你享用這毒爪飛貓的大餐了。我已盡了全力,卻仍打它不過,看來今晚與李冰陽相鬥,實在耗力太多。不過你放心,待我歇息一日,養好精神,明天定會給你捉到一隻。你不要移動,等我把這**引到遠處,你趕緊離開樹林,回木屋等我,知道嗎?」
碧玉顫聲道:「知道。」話一出口,想起十三夜剛剛的囑咐,連忙捂住嘴巴。
十三夜聞言心中稍定,當下一聲長嘯,黑色軟劍挺出,身隨劍至,又向毒爪飛貓刺去。
這毒爪飛貓剛開局眼睛便被刺瞎一隻,早已銳氣大挫,眼下惡鬥良久也未能傷敵毫髮,也是害怕已極,但它性情凶暴,雖知再斗下去決計討不了好去,然見敵人持劍攻來,卻依然毫不畏縮,奮起殘餘精力,大叫一聲,又與十三夜針鋒相對地周旋起來。
十三夜對其情性自是熟之已稔,寶劍施展開來,招招凌厲霸道,為的就是將它激怒,使之一門心思的只顧同自己纏鬥,以便順利將它引開。
毒爪飛貓果然中計,連聲厲叫,發了瘋般向十三夜猛衝。十三夜在幽冥谷中一居十餘年,會過的毒爪飛貓著實不少,但還從未見過像今晚這隻兇猛悍惡不怕死的,雖然身遭重創,可是不僅不退,反而攻擊得更加狂暴,不由得也微生懼意。
十三夜一連刺出四十餘劍,突然雙足點地,向樹林深處躍去。這毒爪飛貓正打得興發,豈容他就此逃脫?四肢在樹榦上一撐,飛身急追而出。但十三夜身法迅捷之極,既先它一步而走,若想追上,便為不易,直趕出四五百步,相距仍有一丈之遙。
十三夜見此計已售,回頭一看,見碧玉仍獃獃地站在原地,心中大急,提聲叫道:「碧玉,還不快走!」
碧玉如夢方醒,回身急奔而去。
十三夜見碧玉脫離險境,緊繃的心弦這才放鬆,剛要鬆一口氣,突然嗤的一聲,肩頭黑紗被毒爪飛貓抓破一塊。原來他微一松神,腳步稍緩,登時被毒爪飛貓追上,兩隻爪子在他肩頭抓了一下,好在飛貓也忌憚他手中兵刃,不敢過分欺逼,只在他肩頭蜻蜓點水般地輕輕一撓便即遠逸,否則這一爪抓到皮肉,後果可委實不堪設想。便在這萬分緊急之際,忽聽旁邊傳來一聲嬌叱:「**,看劍!」同時一道白光隨聲而至,射中毒爪飛貓一隻前爪。毒爪飛貓慘嗥一聲,前爪已被一分為二,身軀一抖,翻滾在地。只聽托的一聲,那道白光釘在旁邊一株樹榦之上,卻是一柄細細薄薄的無柄短劍。
十三夜聞聲一震,道:「碧玉!」挺身便要站起,但微一用力,立時耳鳴眼黑,竟是站立不起。
只見聲音傳來之處轉出一個嬌小婀娜的身影,果然就是碧玉。原來碧玉依十三夜之言奔出樹林,但聽到毒爪飛貓兇殘凄厲的嚎叫之聲不絕傳來,心中對十三夜究是放心不下,猶豫片刻,終於又反身回林,循聲潛至,藏在旁邊一株樹后,待見十三夜撲地摔倒,毒爪飛貓反撲而到,當即擲劍相救。她手法精準,出手妙絕,竟一招奏功。待聽到十三夜呼喚,當下忙從樹后出來,奔到十三夜身邊,伸手要扶。
毒爪飛貓陡然吃此大虧,狂怒不可遏止,顧不得爪子劇痛,狂叫撲來。
碧玉兵刃已然出手,眼見毒爪飛貓疾撲而至,急切間不暇多思,揮拳往它那隻碧眼打去。
毒爪飛貓何等機靈?將頭微側,張口已咬住碧玉拳頭。
碧玉被咬得手背生疼,又驚又怒,另一隻手急揮而出,砰的一聲,擊中飛貓耳門,將它打得一個跟頭翻了出去。碧玉急忙縮回手來,輕輕撫摸被咬痛的手背,好在戴了刀劍不入的銀絲手套,皮膚未被咬破。毒爪飛貓被碧玉一拳重擊,打得眼前金星亂冒,膽寒氣沮,再也不敢停留,躥身上樹,眨眼間逃得無影無蹤。
碧玉將十三夜扶起,問道:「你沒受傷吧?」十三夜道:「還好。碧玉,多虧你及時出手,不然今晚我非被這**咬死不可。」碧玉道:「那有甚麼!你遭此危險,還不是為了我么?再說你要有什麼不測,我一人在這兒可怎麼好?」定了一定,道:「咱們回去吧。」十三夜手臂被碧玉握著,心中歡喜,不由得氣力恢復極快,片刻間,胸間的煩惡鬱悶便即消盡,只見碧玉一雙水盈盈的妙目望著自己,目光中竟充滿關切之意,胸口一熱,翻手握住她的小手。碧玉臉一紅,急忙掙脫,邁步走到一邊,從樹上拔下那無柄短劍,道:「咱們快回去吧,可別再碰上別的毒爪飛貓了。」十三夜道:「好。」想要再來拉碧玉的手,不料碧玉早已掉頭走了。
出了樹林,來到那小水潭邊,十三夜道:「我一身是汗,難受得厲害,得洗個澡。碧玉,你要不要也一起洗一洗?」
碧玉這半夜以來迭遭驚險,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早已黏黏膩膩的極不舒服,但聽十三夜竟公然邀她共浴,不禁又羞又怒,沉聲喝道:「呸!胡說八道些什麼!」
十三夜碰了個大釘子,不明所以,驚道:「碧玉,我又說錯什麼話啦?」
碧玉自前面十三夜不識「竹筷」之時,便已知他是從小在這荒山野嶺中長大,壓根兒不懂人間的禮教防嫌,他如此口沒遮攔地邀己共浴,料來不是存心輕薄,是以這一聲怒斥之中,倒是害羞責備的居多,惱怒厭惡的為少,她見十三夜滿臉惶惑,說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怎麼可能在一起……一起……你要知道,我們男女有別,便是拉手都是不可以的。」說完這句,又一頓足,道:「好啦,我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你要洗,就自己洗吧。我到一邊等你去。」說著假做生氣的走到石壁之後。
十三夜呆然而立,想不通碧玉何以又突然生此大氣,呆了片刻,和身縱入水潭,一邊搓揉肌膚,一邊琢磨碧玉的話,暗暗納悶:「怎麼男的女的就不能一起洗澡?前面不能亂碰她的手,現在又不能同她一起洗澡,難道他們谷外的人都有這些煩瑣的規矩?嗯,看來我長居深谷,外面的事知道的太少。以後可得小心在意,不能再惹碧玉生氣。」正在自悵自悔,猛聽石壁後傳來碧玉驚恐之極的尖叫。
十三夜大吃一驚,潑剌一聲,躥出水潭,飛身來到石壁之後,只見碧玉坐倒在地,左手捂著右肩肩頭,右手指著樹林方向。
十三夜順她手指望去,只見一團枕頭大小的黑影正向樹林急速逸去,朦朧之中,認出正是方才那隻與自己劇斗敗走的毒爪飛貓。十三夜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慌忙搶到碧玉身邊,撥開她捂著肩頭的手掌,只見衣衫破裂,白嫩的肌膚上赫然留著三道划痕,血色發黑,顯然是被那毒爪飛貓用劇毒爪子抓出來的。
碧玉哭道:「我被那毒爪飛貓的爪子抓中啦!我……我中毒啦!」說話時雙唇發顫,顯是害怕到了極處。
十三夜連聲寬慰:「不怕,不怕,只是皮肉小傷,將毒血吸出來就沒事了。」嗤一聲將她肩頭衣衫撕開尺許,使她整個肩膀都裸露出來。
碧玉大驚,道:「你幹什麼!」抬手便要打去。
十三夜伸手將碧玉手抓住,道:「碧玉,不要亂動!越動毒質運行更快,要是進入五經六脈,可就吸不出來啦!」說著俯下頭來,雙唇湊到碧玉肩頭傷口之上,用力吮吸起來。
碧玉身體一顫,登時不敢動了。十三夜身法靈活,倒地即起,但身中劇毒的寒冰四肢癱軟,這一跤卻摔得結結實實,腰背幾乎也要斷了。寒冰雖然會武,但學得只是輕身擊劍之術,發射暗器之法,內力卻未練過,所以身骨嬌嫩,與尋常不會武功的女孩兒無異,哪裡禁得住這從高而下的重重一摔?只覺五臟翻轉,險些便要暈過去。
寒冰劇痛之下,一股暴怒衝起,見十三夜步履蹣跚地走到水潭邊蹲下洗臉,體內不知怎的居然騰起一股大力,抓過身邊的秋水劍,掙扎而起,一步步挪到十三夜背後,秋水劍劍尖向下,猛地往他背心刺落。
十三夜正雙手掬水往臉上潑洗,絲毫不知背後的寒冰已經施手加害,眼看秋水劍便要刺入他背心肌肉,突然他腳尖點地,身子向旁邊橫移而出,於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秋水劍的劍尖,只聽他笑道:「水怪呀水怪,你已被我打敗了幾十次,居然還敢打我的主意!」十三夜移形換位,避到一邊,身形姿態卻並無任何改變,仍舊是蹲身屈膝,掬水洗臉。
寒冰一劍刺空,正在吃驚,又聽他口稱甚麼「水怪」,更是愕然,一呆之間,猛然眼前碧幽幽的潭水一陣激蕩,跟著潑剌一聲大響,一個巨大猙獰的怪獸頭顱從水中探將出來。
寒冰腦中嗡的一聲,驚得魂飛天外,眼睜睜望著這水怪張開的血盆大口往自己腰間咬到,竟然嚇得不知躲避。
一旁的十三夜哎呦一聲,搶身上來,將寒冰向後拉開。那水怪一口咬空,牙齒相撞,發出喀的一聲大響。十三夜於電光火石之間將寒冰從水怪的巨口之下拉出,順勢擋在她的身前,同時黑劍出手,往水怪額頭刺去。這水怪甚是兇悍,眼見到嘴的美味被十三夜搶去,大吼一聲,兩隻前爪在潭邊石頭上一按,猛地向他撲來。這時十三夜刺出的一劍早已刺中水怪額頭,只聽嗡的一聲顫鳴,劍身彎成一個圓弧,跟著反彈而回,原來這水怪皮粗肉硬,竟是刀劍不入。十三夜手腕反被長劍震得微微作痛,叫道:「好**,幾日不收拾你,脾氣倒大了不少!」翻腿一腳,將寒冰踢出,黑劍縱橫揮霍,與水怪惡鬥起來。
寒冰被十三夜這一腳踢得連退十幾步,一跤跌倒,欲要站起,哪裡還有半分力氣?只見那水怪在潭邊搖頭擺尾,張牙舞爪,咆哮連連,激得水花四散飛濺,兩隻綠油油的小眼時隱時現,十分兇猛可怖。十三夜高躥低伏,一邊閃避,一邊不絕向水怪揮劍急刺,也是斗得英勇異常。
驀然十三夜與水怪同時大叫一聲,十三夜倒縱而出,落到寒冰身旁,那水怪兩隻綠眼卻只剩了一隻,慢慢縮回潭內。
寒冰望著兀自起伏激蕩的潭水,驚魂難定,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扭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只見十三夜左臂劇烈顫抖,一滴滴的液珠不斷沿著他五根手指向下滴落,黑暗中雖然看不清顏色,卻也猜得出定是鮮血無疑。寒冰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歉意,問道:「你……你受傷了?」
十三夜道:「手臂被這**咬了一口。」忽然轉過臉來,兩道犀利的目光射在寒冰臉上,森然道:「剛才我洗臉之時,你拿著劍偷偷到我身後,要做什麼?是不是又要殺我來著?」
寒冰被他這麼冷氣森森地一問,不由得有些害怕,顫聲道:「不……不是的,我只是……」
十三夜哼了一聲,道:「不是最好!」見她臉上的青氣較先前又深了許多,情知她中毒愈深,為她覓葯解毒已刻不容緩,當下伸手將秋水劍從寒冰手中奪回,道:「兵器在你手中,大是隱患,還是由我保管的好。我左手已傷,無法再抱你了,你快趴到我背上,我背著你走。」
寒冰又羞又怒,道:「我不用你好心……我,我自己會走!」
十三夜滿心惦記著碧玉,哪有心思與她在這裡纏磨?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寒冰衣襟,提到自己背上,喝道:「摟緊我的脖子!」
寒冰勃然大怒,怎奈毒氣浸體,身無微力,難以抗拒,只得趴在他的肩上。十三夜回臂勾住寒冰大腿,防她脫落,叫道:「我可要前行了,你小心扶穩,可別摔了下去。」身子前傾,發足奔了起來。
寒冰從小到大,從未與男子有過肌膚之親,此刻伏在十三夜背上,不知怎的,滿腔怒火之中,竟不自禁的微微泛起異樣之感,只覺十三夜越奔越快,自己身子飄飄悠悠的直向後仰,當下雙臂一收,終於將十三夜脖頸摟住,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
轉眼奔出數里,十三夜突然止步,道:「你且下來,我到山壁上給你采解毒草藥。」
寒冰不料十三夜急奔之中說停便停,身子不由得在他背上重重撞了一下,她羞怒交迸,忍不住就要發作,但聽他說要為自己採摘解毒草藥,只得將這股怒火強行壓下。
十三夜將寒冰放下,雙臂一振,縱上右側懸崖,四肢緊貼石壁,手腳並用,借著石壁表面的稜角縫隙迅速攀援而上,便如一隻黑色的大壁虎,片刻間游到十多丈的高處,從一道石縫之中拔出一叢草葉,隨即又急速溜下。
十三夜來到寒冰面前,將草葉向她一遞,道:「快吃了吧。」
寒冰接在手中,只見這些葉片形狀丑怪,遍生茸毛,觸手已極不舒服,湊到鼻邊一嗅,更是腥臭難聞,忍不住便要作嘔,狠狠往地上一摔,道:「我不吃,我吃不下!」十三夜道:「你不服解藥,待會兒毒發身死,可怨不得我!」
寒冰怒道:「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快帶我去見碧玉!」
十三夜道:「你的死活自然與我無干,但你要毒發身死,死在碧玉面前,那可就與我大大有幹了。碧玉要知道我對她姐姐見死不救,她豈不要惱我一輩子?哼,你一刻不服下這解藥,便一刻也休想見到碧玉!」揀起地上草藥,一把遞到寒冰面前,喝道:「快吃下去!」
寒冰聽十三夜說得斬釘截鐵,情知拗他不過,同時也擔心自己當真毒發身亡,略一猶豫,只得將草葉接到手中,捏起一片放進嘴裡,輕輕咬了一下。
霎時之間,寒冰只覺一股苦腥惡臭之極的味道充滿口腔,立時呸的一聲,吐了出來,又將草藥摔到地上,一邊連吐,一邊叫道:「我不吃!我說什麼也吃不下!」
十三夜大怒,想到碧玉傷口毒質未去,尚亟待解救,哪有閑功夫陪她在此磨蹭?當下說道:「好,你吃不下,我便來助你一助!」抓起草藥盡數塞入口中,用力咀嚼。
寒冰已經猜出十三夜用意,登時花容失色,不住向後挪動身子,驚道:「你……你……別……」十三夜放下手中秋水劍,將嚼得稀爛的草藥吐到掌心,彎下身子,托到寒冰唇邊,喝道:「快吞了它!」
寒冰雙唇緊閉,只是搖頭,滿臉哀求之色。
十三夜冷哼一聲,左手倏出,捏住寒冰兩腮,強行分開她的唇齒,右手葯糊便要往她嘴裡塞入。
情急之中,寒冰一眼瞥見丟在一旁的秋水劍,伸手便要去抓。
十三夜目光何等銳利,見寒冰眼珠一動,已明其意,待她手臂甫動,立時膝蓋一跪,將她五指壓在地上。
寒冰五指被壓得劇痛鑽心,另一隻手一招「二龍搶珠」,食、中二指往十三夜雙眼插來。
十三夜喝道:「好狠毒!」左手一轉,抓住寒冰手腕,急切之中,竟忘了自己這隻左手剛剛被水怪咬過,被寒冰用力一掙,擦動傷口,立感奇痛無比,急忙鬆開。
寒冰一掙而脫,手腕微轉,雙指並起,又轉刺十三夜咽喉。這一招更加狠毒,十三夜吃了一驚,只得撤回右手,橫掌急格,同時在手掌回收之際,順勢將手中藥糊又拋回嘴中,含糊叱道:「你這臭丫頭,就會辣手傷人!我可要對不住了!」右掌環過,抓住寒冰手腕,左臂摟住她的頭頸,翻身將她壓倒在地。
寒冰魂飛魄散,但全身受制,兼以體內本就沒了幾分力氣,如何還能抵抗得住?罵道:「你這千刀萬剮的惡……」一個「賊」字未及出口,雙唇已被十三夜騰出的兩根手指捏住,登時呀呀地再說不出一句話。
十三夜捏開寒冰唇齒,低頭將自己嘴巴湊到近前,呸的一聲,將滿嘴葯糊吐了進去。
寒冰暴怒如狂,只覺這滿口葯糊又苦又臭,黏黏膩膩,當真噁心到了極處,然而牙關被制,卻又無法吐出,不由得劇烈咳嗽起來。
十三夜擔心藥糊被寒冰咳嗽嗆出來,急忙合上她嘴,用力搖晃,直待葯糊滑入她腹中,這才罷休。他大功告成,一跳而起,忍不住得意地嘿嘿冷笑,但只笑得幾聲便笑不下去了,只見寒冰躺在地上,兩眼緊閉,已經人事不醒,原來她怒極攻心,竟而暈了過去。
十三夜挂念碧玉傷情,抱起寒冰,拾起秋水劍,提氣向木屋奔來。來到木屋之下,只見屋內沒有了燈光,他大吃一驚,急忙飛身上樹,闖入屋內,叫道:「碧玉,碧玉!」
只聽碧玉輕輕應了一聲,道:「我在這裡。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燈又滅了,我……我好害怕。」
十三夜驚魂略定,道:「別怕,別怕。我還以為你……你,你在就好!我給你把消癢的葯帶來啦。」來到床邊,把寒冰和秋水劍放下,解開碧玉肩上紗布,取出一枚毒果,剝去硬皮,將果肉揉碎,敷在她傷口之上,又撕下一道紗布,小心為她包好。
碧玉忽然聞到他手上的血腥氣,驚道:「你受傷了?」
十三夜將左手縮回,道:「沒事的,只是被**咬了一下。」
碧玉更是吃驚,道:「怎麼會這樣?傷的怎樣?我來看看。」
十三夜將手遞出,碧玉隱隱約約只見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不禁嚇壞了,忙道:「怎麼這麼重?快拿布來,我給你包紮。」
十三夜受寵若驚,歡欣鼓舞地道:「在這兒,在手背上。」右手自衣服上撕下一塊紗布,並左手一起遞到碧玉面前。
碧玉接過紗布,手指碰到十三夜左手,只覺觸手粘濕,儘是血污,不由得心驚肉跳,雙手亂抖,顫聲道:「這……這麼多血!」
十三夜微微一笑,道:「是啊,都咬到骨頭了!要不是我及時刺瞎它一隻眼睛,只怕這整隻手掌都被它咬掉了呢!」說著又將紗布從碧玉手裡取回,自行抱扎,一邊說道:「碧玉,你居然關心我身上受傷,你對我真好。只是我手上儘是血污,可不能把你沾髒了。」
碧玉聽了,暈生雙頰,不禁低下了頭,見到躺在一邊的寒冰,昏暗之中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十三夜哦了一聲,道:「我倒把她忘了。這是你姐姐,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然渡過了江來。」碧玉又驚又喜,道:「你說她是我姐姐?」一把將寒冰抱起,叫道:「姐姐,姐姐!」見寒冰不聲不動,驚道:「我姐姐這是怎麼了?」
十三夜取來一根油木點著,插在牆板上,道:「她不知瘴林有毒,闖了進來,又誤食了林中毒果,以至中了劇毒。」
碧玉大吃一驚,不由得心中大慟,哭道:「姐姐,姐姐,你醒醒啊!」
十三夜見碧玉哭得悲切,大是惶恐,忙道:「碧玉,你不用擔心,我已給你姐姐服下了解藥,將養一兩個月多半便會好了。」
碧玉心下稍寬,但又聽說只是「多半」才會好,憂心復起,淚光瑩然地問道:「為什麼只是多半才會好啊?難道就沒有必好的法子?要是我姐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想活啦!」
十三夜大驚失色,雙手亂搖,道:「碧玉,你可千萬不能亂想,我一定有法子將你姐姐治好。我這便去殺了那個**,用它的膽囊給你姐姐解毒。」說完掉頭便向外沖,只聽嘭的一聲,門板劇烈震動,原來十三夜往外沖得太急,竟與門板撞到了一起。碧玉只覺整個木屋也晃了一晃,微微一驚,但念及姐姐安危,又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
忽然寒冰在碧玉懷中輕輕一動,嗓中發出一絲呻吟。碧玉大喜,連忙輕搖寒冰身體,口中不住呼喚「姐姐」,過了好一刻,寒冰緩緩睜開雙眼,向碧玉呆望片刻,猛地一坐而起,捧住碧玉雙肩,叫道:「碧玉,是你么?」碧玉大喜之下,淚水又斷線珠子般滾了下來,點了點頭,道:「姐姐,是我,姐姐,你,你怎麼追到這裡來啦?」寒冰見碧玉安然無恙,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也不答她問話,突然伏到她的懷裡,哭了起來。
哭了良久,寒冰才漸漸收淚,碧玉卻仍是抽抽泣泣地哭個不住。寒冰反倒又勸起她來,勸了好一會,碧玉這才擦乾眼淚,哽咽問道:「姐姐,你是怎麼追到幽冥谷來啦?」
寒冰道:「還不是十三夜這個惡賊……」
碧玉奇道:「十三夜?十三夜是誰?」原來十三夜當初在江上向寒冰自報名號之時,碧玉尚在昏迷之中,而醒來之後異變迭起,十三夜也始終未有機會向她自呈家門,直至此時,碧玉竟還不知十三夜的名字,這時陡地聽到「十三夜」三字,不免好奇相問。
寒冰道:「就是擄你到此的這個惡賊啦,還能有誰?」
碧玉哦了一聲,道:「原來他叫做『十三夜』,好奇怪的名字。」
寒冰又道:「十三夜這惡賊將你帶過了江,便以為我沒法子再追他,不料吉人自有天相,他決計想不到咱們的流星馬是會泅水的。」碧玉道:「咱們的流星馬會泅水么?姐姐,你以前怎麼不告訴我?」寒冰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我見十三夜這惡賊把你帶過江去,心中焦急,便抱著試一試的念頭,縱馬入江,不成想流星馬果然把我駝到對岸。然後我便循著惡賊沿途砍出的記號一路尋了過來。不料在谷口那片樹林之中,由於不識路徑,竟而迷失了方向,還中了其中瘴毒,後來……後來這惡賊不知為何跑到林中,我正好遇到了他。」頓了一頓,又道:「碧玉,那惡賊將你帶到此處,沒有欺侮你、傷害你吧?」
碧玉搖了搖頭,道:「沒有,他非但沒有欺侮傷害我,反而待我還很和善。姐姐,說實話,我看他倒不像什麼『惡賊』,姐姐,或許……或許咱們都錯怪他了。」
寒冰大怒,道:「錯怪他?怎麼會錯怪他!他這種人若不是惡賊,那世上便再也沒有壞人啦!」
碧玉被十三夜擒擄以來,時時刻刻受他照料,不但不像一個俘虜,反而像一個貴賓,肚中飢餓,他辛苦覓食,肩膀受傷,他盡心救治,全無半點傳言中強盜劫匪兇惡狠戾的樣子,她雖然不解何故,但內心深處,對他的恐懼敵視之意不知不覺中已大大減少,甚而至於,對他還暗暗產生幾分好感,此時聽姐姐一口一句「惡賊」的亂罵,心中竟然有些不以為然,只是她對這位姐姐向來親敬,又見她正在氣頭上,不敢辯駁頂撞,停了一停,只得改換話頭,道:「姐姐,咱們的馬兒呢?」
寒冰道:「那谷口樹林外有一道高達數丈的石樑,馬兒翻越不過,我只好暫時將它留在了那裡。」她一轉眼,見碧玉肩頭衣衫破碎,包著一塊黑紗,驚道:「碧玉,你受傷了?」
碧玉道:「姐姐你別擔心,這只是被毒爪飛貓抓傷了一點皮肉。」
寒冰道:「毒爪飛貓?」
碧玉道:「是呀。」當下將十三夜如何將自己帶到幽冥谷,又如何為了給自己弄食而大戰毒爪飛貓,自己又如何跟蹤、施助,最後又如何遭飛貓偷襲等事一一說了,只是把十三夜邀己共浴、為己吸毒一節含糊帶過。寒冰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妹妹被十三夜擄來不過一個更天,竟已發生了這許多驚險詭奇之事,又見她述說這些事時神采奕奕,竟是一副興緻勃勃之態,不禁心頭一凜,暗道:「妹妹當真太不懂事,自己成為人質,竟然還這般興高采烈,我說什麼也得趕快帶她逃走。」剛要開口,忽聽遠遠傳來十三夜的叫聲:「碧玉,你姐姐有救了,我……我已把那水怪的膽囊給取了來啦!」這句話說完,人已到了樹下,跟著樹枝晃動,呼的一聲,十三夜已縱到屋內,只見他手中托著一個雞蛋大小的小球,火光映照下,泛出綠茵茵、碧慘慘的光芒,想必就是那水怪的膽囊了。
碧玉見這膽囊,倒還不覺的怎樣,寒冰卻著實吃了一驚,她方才親眼見識過那水怪的厲害,知道那水怪嗜血兇狠,殘暴之極,不料忽焉之間,十三夜竟已將之殺死,剖了它的膽囊回來!
寒冰望著這枚膽囊,又望了望十三夜那隻為怪物咬傷的血跡斑斑的左手,心想此人行事詭異,當真令人難以猜度。
十三夜將手中膽囊晃了一晃,說道:「碧玉你看,這便是我谷中頭等第一的解毒靈藥——那寒潭水怪的膽囊。只要將它服了,這谷中任何劇毒都能化解。你姐姐不過誤食了幾枚毒果,服了它,毒質立時可除。」
碧玉大喜,道:「這最好不過,你快給我姐姐服下。」
寒冰臉色大變,忙縮身躲到碧玉身後,道:「我不吃,我不吃。」
碧玉道:「是呀,這膽囊如此之苦,我姐姐怎能吃下?十三夜,你有沒有法子將它的苦味變淡一些?」
十三夜聽碧玉突然叫出自己名字,不禁一愣,但隨即明白定是寒冰方才告訴她的,微微一笑,道:「這膽囊苦么?並不苦啊!不信我嘗給你們看。」伸舌頭在膽囊上舔了一舔,咂咂嘴唇,說道:「也並不苦呀,只要不咬破它的外皮,將它囫圇吞下去,便一點不會覺苦的。」
碧玉見十三夜舌舔膽囊,臉上沒有一絲苦楚之相,心下大寬,然而見他用自己舌頭舔過,姐姐勢必不肯再服,便道:「不苦便好,你快去將它洗乾淨了,給我姐姐服下。」十三夜有心要說「這膽囊剛從水怪體內取出,一點不臟」,但他對碧玉的話奉若聖旨,絲毫不敢拂逆,當下答應聲「好」,出門辦理。不一刻,十三夜又托著清洗好的膽囊回來。碧玉對寒冰道:「姐姐,現下好了,快,快來把它服下吧。」
寒冰渾身簌簌而抖,只是閉嘴搖頭。
十三夜嘆道:「看來還得我助你一把。」說著膽囊交予左手,右臂一伸,手指已捏住寒冰兩腮,分開她的唇齒,左手膽囊隨即塞入,跟著右手一托她的下巴,咕的一聲,膽囊穿過寒冰咽喉,滑進腹中。十三夜這幾下動作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寒冰全無招架阻擋的餘地,待她反應過來,膽囊已然入口進腹,只留得滿口腥臭苦澀。
只聽啪的一聲,卻是寒冰手掌倏起,在十三夜臉上結結實實打了一記。也是十三夜大喜之餘,失之大意,寒冰暴怒之下,出手又快又狠,這一掌打得極是勁道,十三夜雪白的右頰立時腫起五道殷紅的指印。
十三夜赫然變色,但見寒冰向自己怒目而視的雙眼之中噙滿淚水,不由得怒火消了大半,揉了揉疼痛的右頰,俯身從床下拉出一個木箱,掀開箱蓋,從裡面取出一件黑衣及一團蓬茸鬆軟的黑紗,轉身出門而去。
碧玉道:「姐姐,你服下膽囊,體內毒質已不足為患,該當高興才是,為甚麼又哭起來?」說著伸手挽住寒冰一隻胳膊。寒冰身子一動,滿眶的淚水立時順著臉頰滑了下來。碧玉輕輕一笑,道:「姐姐,我跟你從小一起長大,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你流眼淚呢!」寒冰抬起衣袖,把淚痕抹得乾乾淨淨,翻手抓住碧玉雙手,低聲道:「妹妹,咱們得趕緊逃離這地方。」碧玉一愣,道:「什麼?」
只聽門外十三夜問道:「碧玉,什麼『什麼』呀?」只見十三夜從門外邁步而入,身上已換上了剛剛床下取出的新衣,這時他衣色嶄新,輕紗飄動,門口一站,顯得神采飛揚,意氣英發。
碧玉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姐姐很久沒有飯吃,都餓得有些難受。」
十三夜一拍腦門,失聲道:「該死,該死。看我一時糊塗的,竟把你還餓著肚子這事給忘了。我立刻去割幾塊水怪的肉來烤了你吃。那水怪雖說沒有毒爪飛貓滋味鮮美,卻也勁道可口得很。」
碧玉道:「你別只說,快去弄來。」
十三夜答應一聲,轉身而去。寒冰奔到門口,見這木屋建在樹上,也是一驚,又見十三夜已飄到地面,快速遠去,轉眼沒入沉夜之中,便回到床邊,拉住碧玉雙手,道:「趁他不在,咱們快走。」
碧玉遲疑道:「咱們就這麼走嗎?」
寒冰見她竟有不願之色,不禁向她側臉斜視,問道:「怎麼,妹妹,難道你不想逃走?」
碧玉道:「想自然是想,只是咱們不辭而別,稍後他回來見不到人,豈不擔心著急?」
寒冰道:「他急不急,關咱們甚麼事?咱們快快動身,再遲延片刻,他可就回來了。」手臂用力,將碧玉從床上拖了下來。她先前毒質侵體,肢體**,但經服過崖上靈草,毒性已止,這時又服了水怪膽囊,氣力大增,四肢已靈動如常。這水怪的膽囊實是不可多得的靈丹妙藥,不但化毒療傷功效極佳,而且另有增神益氣之助,寒冰服下不過片刻,便已功效大顯。
碧玉被拉到門口,望著幽谷中沉沉的夜氣,道:「姐姐,這山谷中黑魆魆的,咱們路徑不熟,又能逃到哪裡去?」寒冰一怔,心想也是,她所知的唯一出口便是十三夜所去的地方,若走此路,定然與他相遇。
碧玉道:「十三夜對咱們並無惡意,不如等他回來,我求他將咱們送出去好了。」
寒冰道:「妹妹真是盡說夢話。他處心積慮地把你捉來,豈能輕易放你?你可是他用來要挾李冰陽交還寶劍的籌碼啊!他裝模作樣的討你歡心,無非是想將你穩住,讓你不給他搗亂。但李冰陽豈會乖乖就範,用寶劍換人?等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妹妹沒了用處之後,只怕就要露出本來面目了。到那時他豈還會再對妹妹假惺惺的獻殷勤?妹妹難道忘了丁左護使?他不過因為一個小小竹籃,便被砍去了一條手臂,如今妹妹關係的可是他的家傳寶劍,到時他奸計不成,惱怒起來,只怕對付咱們的手段,要比砍去丁左護使手臂還要惡毒百倍啊!」
碧玉想起丁左護使那斷臂灑血的殘酷場面,登時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道:「姐姐說的對,這裡確是不能久留,咱們這就走。」
寒冰大喜,拉住碧玉手腕,道:「咱們先在附近找個隱秘所在藏起,等十三夜回來見不到人,定會四處尋找,到時咱們便趁機逃向谷口。」碧玉道:「就依姐姐的。」二人剛要躍門而出,寒冰忽然回頭望了一下床鋪,見自己的秋水劍留在床上,當下奔回取過,掠過牆上火把之時,順手一劍將火頭斬落,用腳踩熄,這才挽了碧玉之手,雙雙縱出。
兩人落到地面,四面環顧,只見右側一塊巨大岩石,石后雜草叢生,深可及腰,正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所。當下兩人奔到草叢之旁,剛要俯身鑽入,忽聽草叢中窸窣聲響,二人大奇,正要向前探察,忽然草叢分開,一顆笆斗般大的蛇頭探了出來。二人齊聲驚呼,向後縱開,各自抽出秋水劍,擺出一個「仙人指路」的架勢,只待巨蛇攻擊,便擲劍刺擊。只見這蟒蛇頭顱呈三角之形,額上生有一個大瘤,兩隻眼睛爍爍閃光,形貌古怪醜陋之極。這蟒蛇抬身昂頭,做出嚇人姿態,舌芯吞吐,發出孳孳聲響,卻無前撲之意。碧玉在後躍之時,已然聞到怪蛇身上所發出的腥臭之氣,只覺陣陣頭昏,叫道:「姐姐,咱們鬥不過它,還是走吧。」寒冰急道:「找不到隱身之所,而那十三夜轉眼即回,可怎麼辦?」碧玉眼光一轉,看到旁邊那道石縫,一把拉住寒冰手腕,道:「姐姐,跟我來。」當下拉著她鑽進石縫。
寒冰道:「這是去哪?」
碧玉道:「這裡有一座山坡,上面石頭甚多,咱們到那裡躲一躲。」出了石縫,二人奔上山坡,放眼四顧,只見這山坡起伏十來丈,甚是窄狹,坡上石頭雖多,但均不大,能夠匿行隱身的更少,若被十三夜找到這裡,只怕憑他的身法,倏忽一下便給尋出來了。
寒冰聽到瀑布激水之聲,循聲望去,道:「這裡不能隱身,到那邊去看看。」攜了碧玉循聲奔去。待見到了水潭,猛然驚悸,止步道:「別過去,這水潭裡可不知有什麼古怪沒有!」
碧玉一笑,道:「姐姐太小心啦,這裡面什麼也沒有,十三夜還在這裡面洗過澡呢!」碧玉話一出口,便知說多了嘴,滿面通紅,忙岔開話道:「姐姐,看你一臉血污,我過去幫你洗一洗吧。」
寒冰想起這是十三夜前面逼自己吞服草藥時用他受傷的左手捏自己臉頰時留下的,不禁也紅了臉,忙到潭邊掬水將臉洗了,又到小瀑旁接了幾捧凈水,將口中膽腥草穢漱凈,又想起十三夜竟用他嚼爛的草藥吐到自己口中,不禁又是一陣噁心。
寒冰漱凈了口,又狠狠吞咽幾口清水,轉過石壁,看見前面烏壓壓的一片樹林,喜道:「妹妹,咱們有藏身之處了!快看。」伸手一指。碧玉連連搖頭,道:「姐姐,那裡去不得!那樹林里有毒爪飛貓!」寒冰愣了一愣,突然將臉一揚,咬牙道:「怕甚麼?只要能逃出幽冥谷,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那毒爪飛貓再厲害,又能厲害過十三夜那惡賊嗎?我寧可死在毒爪飛貓的毒爪之下,也不願留在這裡受那惡賊的辣手荼毒!」碧玉聽寒冰口氣勇決,大受鼓舞,道:「姐姐,我聽你的。咱們這就進樹林去。」兩人當即施展輕功,奔到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