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錯,我們就是要冤枉你
通常來說,西門這個姓很容易讓人生出些不好的聯想,尤其是被喚作西門大官人的。
但這種不好的聯想對於西門羽來說,還挺恰如其分的。
西門羽命好,出生於富貴人家,人也聰明過人。
或許就是聰明過人了些,中了舉人後忽然意識到人生若是用來追求廟堂功績,雖然聽起來倒是挺讓人艷羨的,可是真正吃苦的是自己啊。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光耀門楣光宗耀祖啊,那都是犧牲他一個,幸福西門家啊。
沒錯,他管考科舉入仕為官叫犧牲。
當然,從他現在過的這種醉生夢死鶯鶯燕燕的登徒子生活來說,入仕為官是挺犧牲的。
於是,西門家第一個極為聰明的廟堂苗子,就這麼折了。
若西門大官人能夠一生這般逍遙快活,倒也求仁得仁了。
可惜,上天也看他小日子太逍遙了,非給他折騰點事出來。
西門大官人生活確實是有那麼一丟丟不檢點,方圓百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但凡有點姿色的、但凡意志不夠堅定的,都讓他給禍禍得差不多了。
可他是西門大官人啊,哪怕是偷香竊玉之事,也是要做到你情我願的,從來就沒在生活不檢點這事上翻車。
更不要說,他一向深諳商賈之家千萬不可與官府對抗,實在是條滑不留手的活魚,哪裡會想到有一日竟會被縣太爺著人拿到了衙門啊。
換一個角度來看問題,也許他就沒那麼疑惑了。
從清河縣大媽大嬸的角度來看,事情是這樣的。
清河是塊人傑地靈的福地,風景秀美且風調雨順,大姑娘小夥子個個長得俊美,人人安居樂業。
這麼多年了,清河就沒出過什麼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除了李家小娘子婉兒。
要說這事也十分奇怪,李婉兒模樣俊俏言行端正,可偏偏運氣真的差了點,要不就是煞氣太重,實在是掌不住。
小時候便剋死了自己爹爹,不過從小喪父的人也不少,大家也沒覺得這算什麼大事。
相反,民風淳樸的清河人民還竭盡全力地幫助孤兒寡母,不然李婉兒能這般順風順水長大嗎?
這是清河縣大媽大嬸們的版本,實際版本如何,估計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李婉兒長到二八年華,出落得尤為出色,上門提親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
要不怎麼說萬般皆是命呢,那麼多家世、人品皆好的小夥子她都瞧不上,偏生瞧中了同來萬安寺上香的張家小官人張之玹。
本來這門親事也算門當戶對兩情相悅的,可就在親事定下不久,從不與人爭鬥的張之玹非要跟人比試馬術。
意外就這麼發生了,張小官人硬生生被馬拖死了。
李婉兒自是哭得死去活來的,可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了。
可能是張小官人之事觸發了李婉兒身上的煞氣開關,從張之玹開始,先後共有五個小官人向李家提親,可無一例外全都出了各種意外喪生。
一次兩次的,還可以說是意外,五次,那就是必然了。
從第三次吳小官人開始,清河便有了說法,李婉兒乃是至陰煞星,專克男丁。
也有不信邪的小官人看在李婉兒貌美、家底厚實的份上,非要來試試,可毫無意外地同一結果。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各自的死法了。
從這以後,至陰煞星黑寡婦之名算是遠近聞名了,再無人敢上門提親。
不過倒是有個好處,沒人敢打李家的主意了。雖然孤兒寡母的,日子倒也過得安寧。
話不能說得太滿,本來大家以為清河縣重歸安寧的時候,居然出現了好幾起莫名其妙的牲畜死亡事件。
實在找不到原因,可牲畜總是這麼三三兩兩地死掉,大家才將視線又放回到李婉兒身上。
畢竟至陰煞星總得做點什麼來消解她的煞氣吧,可又沒人上門提親,家中又沒有個男丁,煞氣只能慢慢往外消散了。
所以牲畜就這麼倒霉了。
雖然大家很想將李婉兒一家趕出清河縣,一想到她至陰煞星,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後來某個婦人想了個陰損的主意,為了避免清河縣再折損牲畜,是時候給李婉兒找個夫君了。
畢竟前面剋死了五個夫君,煞氣嘗到甜頭了,這麼長時間不給煞氣進貢一個,實在說不過去吧。
可李婉兒煞星黑寡婦盛名在外,誰敢上門提親啊?
左思右想之下,居然讓這婦人想起遠近聞名的登徒子西門羽上個月曾經從李家門前經過,好巧不巧地還用手在李家門前按了一下。
就是他了!
像這種生活不檢點的浪蕩子,原本也該讓他知道一下什麼叫真正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自認為尋到原因的婦人們跑到縣衙擊鼓鳴冤,非要讓縣衙孫大人為她們做主,非得讓西門羽上門給李婉兒提親不可。
孫大人再傻,也知道讓人上門給煞星寡婦李婉兒提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不要說是西門羽這種浪蕩子了。
可這群婦人從最近的多起牲畜死亡事件發揮到十多年前家中老太爺忽然壽終正寢的事,若再不想辦法打住,只怕連祖爺爺怎麼死的都要算到李婉兒頭上。
再說了,大家都相信李婉兒是個煞星,自己沒必要替她這麼抗住怒火啊。
可這事到底如何辦呢?
這裡是清河縣,又不是吉良縣,難道我還能將手伸到同僚趙大人的地界上?
就算他同意我將手伸過去,那西門羽不肯上門提親怎麼辦?我還能綁了人家來?
於是,孫大人以「原告就被告」為由,將這群婦人打發到了吉良縣。
到底是官場老油條,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此事,孫大人名為關心實則極為無恥地給這群婦人出了一系列主意,誓必要讓這麻煩扔給吉良縣趙大人。
所以才有了一大群清河縣婦人大清早地去吉良縣衙擊鼓鳴冤,才有了這麼繪聲繪色又語帶威脅得讓趙大人十分頭痛的案件始末,才有了衙役大清早地去踹西門羽二門的事,也才有了公堂之上周王氏這麼顛倒黑白的陳述。
除了西門羽沒搞清楚狀況外,公堂上跪著的這一群大媽大嬸心裡都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拍爛驚堂木的趙大人也很清楚這樁無頭公案是怎麼回事,甚至包括自始至終低頭不語的李婉兒也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今兒個跪著的這煞星寡婦,西門羽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過堂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方圓百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是西門羽的小可愛,冷不丁地這麼問他一句,某月某日在哪個小可愛那裡,他哪裡知道啊?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不是跟小可愛在一起,就是在找小可愛的路上。
趙大人忽然呵斥的這一句,讓西門羽傻眼了,還能問我上哪兒找小可愛的?
「大人,小生上個月多半去過清河縣,但是小生絕不可能在李家娘子的門前逗留!更不可能求娶李家娘子!」
趙大人手一抬,周王氏極快速地直起身來,「西門大官人,上月十四,你可是在清河安然雅苑定了一桌?」
這又有什麼奇怪的?
我西門大官人有的是銀子,別說是安然雅苑定一桌了,我便是將安然雅苑包一個月,旁人也說不得一個字。
「西門羽,你還不說實話?」趙大人臉很黑。
西門羽滿肚子被冤枉的怨氣呢,「是,這又如何?小生已說過,上個月多半去過清河縣,既然這位周媽媽說了安然雅苑,那便是安然雅苑了。」
「好你個西門羽,枉你還是個讀書人,還取得了功名,既然已認可周王氏所言,還有什麼話可說?」
西門羽這會兒倒也不賭氣了,「趙大人,小生上月十四確實在清河安然雅苑定了一桌宴請......宴請朋友,後來也確實在清河留宿一夜。那上月十五確實也還在清河了,可小生我還是不認識李家小娘子啊。」
他倒是想起來了,上個月在清河見的那位小可愛,是清河縣衙孫大人家的侄兒媳婦巧姐兒。
孫大人照拂他侄兒子的功名,將他派到百里之外謀事,自己照顧他侄兒媳婦的那顆寂寞空虛冷的靈魂,難道不是一樣地令人感動嗎?
不過,巧姐兒的名字是萬萬不敢當堂說出來的。
「既然你這般篤定自己不認識李家小娘子,只需將你宴請的這位朋友喚來過堂便知真假了。西門羽,倘若你真是被冤枉的,本官絕不會坐視不理,定然給你一個交代。本官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這濃濃的威脅啊,西門羽的腦袋瓜子迅速轉了起來。
雖然自己跟巧姐兒你儂我儂的倒是十分快活,可若是喚她來為自己作證......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這邊的危機倒是解決了,清河縣孫大人能饒得了自己?
況且以巧姐兒那股子機靈勁,她肯來為自己作證?十成十,她會假裝不認識自己,說不定還翻臉無情地表示自己誣了她的清白呢。
再想想哪個小可愛能為自己認下這事?
西門羽忽然有點冒冷汗,這些願意跟自己快活的小可愛,恐怕沒誰願意主動站出來幫自己。
畢竟,哪個女人願意替其他女人掩飾啊?
早知道就該挑幾個傻一點的女人,幹嘛都挑這種過於機靈的女人?
就在西門羽沉默不語的這會兒,周王氏極為快速地又編排了許多西門羽如何與李婉兒卿卿我我的話。
其實,如果李婉兒不是煞星寡婦的話,西門羽倒是挺願意認下這筆風流債的。
跟寡婦卿卿我我,雖然有傷風化,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傢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這是李婉兒啊。
趙大人又尋了一塊驚堂木出來,「西門羽,跪下!」
西門羽不想跪,可他被身後的衙役硬按跪下了,「趙大人,小生有功名在身......」
趙大人打斷了他的話,「且聽著,你求娶李家小娘子不成,敗壞清河民風一事,證據確鑿......」
西門羽知道趙大人接下來要說什麼,趕緊高聲喊道,「趙大人,小生冤枉啊,小生根本不認識李婉兒!」
周王氏身邊那位臉上沒有二兩肉看起來很是刻薄的婦人偏頭看了看西門羽,「西門大官人,上月十五辰時三刻,大官人可是從福來客棧外的小巷行往和悅茶舍,其間還在僻靜無人處嘔了穢物?」
西門羽想起巧姐兒給自己灌下的那些助興米酒,不由自主地點頭,「不錯,那時候小生胸中煩悶不堪......」
趙大人又一次打斷了他,「西門羽,你既承認謝陳氏所說的,還有什麼可辯解的。來人,莫讓這空口白牙胡言亂語的狂徒再開口了。」
身後的衙役毫不猶豫地將一塊油膩膩臭烘烘的粗布塞進西門羽的喉嚨,幾乎將西門羽臭暈過去。
「西門羽,你求娶李家小娘子不成,敗壞清河民風,害得清河縣遭遇百年不遇的災害,尤其是家中牲畜死的死逃的逃,妄圖逼死清河百姓一事,證據確鑿。但本官念在你乃國之棟樑,實在想法外開恩給你一條生路。你若是娶了李家小娘子,此事不過是一樁無傷大雅的美談.......」
嘴雖然被堵上了,西門羽神智還是清醒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趙大人嘆了口氣,一張臭臉顯出惋惜的模樣,「既然你不願意......今日西門大官人若是不娶李家小娘子,要麼革去功名罰沒所有家產補貼清河百姓的損失,西門羽本人流一千五百里;要麼就按照清河縣的風序良俗定下的規矩,將西門大官人和李家小娘子一塊兒沉塘,平息老天爺的怒火。」
西門羽鼻子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這是迷信!這是迷信!封建迷信要不得!
沒人理他。
這種當頭扣下來的屎盆子西門大官人是絕對不肯受著的,他努力將臉轉向一直低垂著頭不說話的李婉兒,可這李家小寡婦怎麼回事啊,你都剋死這麼多人了,就不能放過我這麼個無辜人士嗎?
你能不能大聲地幫我證明一句,咱倆這才是第一次見面,我什麼時候求娶你了?我什麼時候跟你深情幾許了?咱倆那就是純潔得不能再純潔的男女關係好不好?
我呸,咱倆沒關係!
後者似乎感受到他灼灼目光,怯生生地扭頭看了他一眼。
西門羽是什麼人啊,閱女無數的浪蕩子啊。
便是李婉兒顯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他依然從那看似溫良無害的眼神里讀出了言外之意:大哥,你想抄家流放還是想跟我一塊兒死?
就這一眼,西門大官人的怒火被點燃了,好你的小寡婦,你這是夥同她們故意坑我啊?想玩死我?要死咱倆一塊兒死!
努力地想掙脫衙役們的束縛。
事實上,西門大官人沒能如願。
「西門老夫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