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沼澤深處

為了不嚇到莉莉，我和周立新又回到月光下，一邊朝莉莉揮手致意，一邊慢慢朝她靠近。

莉莉遠遠看到我們的時候，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但她並不害怕，稍作遲疑之後，便朝我們走了過來。

看著她漸行漸近的輪廓，我突然感覺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莉莉來到我們面前，第一句話就是：「他們說我弟弟在黑林子里。」

周立新很生硬地說：「林子里太危險，你得跟著我們走。」

「你們是去找我弟弟嗎？」

「我們在找鎮長那幫人，他們應該是去找你弟弟的。」

「好吧，那我跟你們走。」

莉莉用一隻手抓住我的手掌，她的手很小，很涼，我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她說了聲謝謝，用一隻手提著大衣的長擺，防止它拖到地上。

全程我都沒有說話，周立新則在一邊反覆囑咐莉莉，一定要跟緊我們，千萬別走丟了。

接下來我和周立新一左一右將莉莉夾在中間，護著她朝林子深處走，她的視線一直盯著前方，眼神充滿焦慮和期盼。

鎮長一行留在地上的腳印越來越稀疏，最後幾乎難以尋覓，在一處瀰漫著臭氣的沼澤邊緣，腳印終於還是消失了。

周立新瞪著地上的最後一個腳印，發了好半天的愣，最後抬起頭來，揉著太陽穴嘆了口氣：「鎮長那一行人，怕是全都遇難了。」

我拍拍周立新，抬手指向右前方。

剛才，周立新盯著地上的腳印出神的時候，我就看到那個方向有個搖搖晃晃的影子，現在血玲瓏正在發揮作用，熱流在我的心口中打轉，視野變得越來越清晰。

很快，我就看清那個影子是什麼了。

那是一個衣著打扮和我差不多的中年人，他被勒著脖子，吊在了一棵很粗的歪脖子樹上，在他的正下方，有一團紅色的東西正耀耀發光。

眼前這一幕，讓我想起了被吊在黑房子里的計程車司機。

手掌突然被人拉扯了一下，我低頭一看，是莉莉掙脫了我的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躲到了周立新身後，用怯生生地眼神看著我。

周立新看了眼莉莉，又看了我一眼，問：「怎麼了？」

當著莉莉的面，我不敢說話，只是沖周立新搖搖頭。

我猜想，可能是剛才我想起那個司機的時候，情緒有點激動，無意間將莉莉的手攥疼了，所以她才那麼驚慌地離開。

周立新指著鎮長的影子問我：「那是個什麼東西？」

離太遠，光線太暗，他看不清。

我指指周立新的帽子，又指指他的大衣，他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是鎮長？」

不等我做出回應，周立新便牽上莉莉，迅速朝鎮長靠了過去。

沼澤里的味道很重，剛開始是一股奇怪的烘臭，隨著不斷深入，臭味也在漸漸變化，最後變成了一股腐肉的味道，其中混著很濃的潮氣。

也不知道這片沼澤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我們小心避開沼澤里的暗湯，來到了鎮長跟前，他死前肯定經受過強烈的驚嚇，整個臉都是扭曲的，手指呈爪狀彎曲，在他的正下方，有一堆用紅色石頭擺成的幾何圖形，每個圖形都以詭異的角度彎折、扭曲，給人以強烈的心理不適。

周立新引來火苗，燒斷了用來吊鎮長的繩子，鎮長的屍體應聲跌落，將地上的圖案砸得七零八落。

周立新快速湊到鎮長跟前，扒開鎮長的眼睛看了一下。

我一看到鎮長的眼睛，心裡也是一哆嗦。

他的黑眼珠不見了，只剩下白眼球，上面也看不到半點血絲，只有空洞的白色。

周立新盯著那雙白眼睛看了很久，最後嘆一口氣：「這個人身上的血咒都被吸幹了——我知道女鬼的身份了。」

不用我開口詢問，周立新便主動解釋道：「獵人在變成怪物以後，如果不能被立即殺死，時間一長，它們就會衍生出一種特殊能力——從其他病人身上奪取血咒。。」

也就是說，女鬼曾經也是一名獵人。

周立新的話還沒說完：「它們這樣做的原因至今不明，從其他病人身上奪取血咒，既不能增強它們的能力，也不能延長它們的壽命。我猜測，鎮長是為了救自己的孩子，才和女鬼做了交易，他是故意將鎮民騙進黑林子，當做祭品獻給了女鬼。」

因為我在莉莉面前不能說話，周立新只能儘可能地多解釋一點。

但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周立新沒有解釋，按照他的說法，女鬼的智商應該很高，她的行為應該都有很強的目的性，那麼，她為什麼要殺死那些鎮民，又為什麼要從鎮上偷走孩子，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估計周立新也沒想清楚這些問題，他沒再解釋什麼，只說了句「咱們得趕緊把女鬼處理掉。」，就加快腳步朝沼澤深處走。

這一次他好像預知到了女鬼的位置一樣，不用再尋找地上的痕迹，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堅定。

沒走多遠，莉莉突然開始發抖，可能是被沼澤里陰暗的景象嚇到了，再加上剛剛見識過鎮長的死相，如果不是一心掛著弟弟，這麼小的孩子，怕是早就崩潰了。

為了讓莉莉放鬆下來，周立新一直在和她小聲說話，以此轉移她的注意力。

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得知莉莉的弟弟叫約瑟，有一頭淺褐色的頭髮。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一陣混沌的笑聲，是個女人的聲音。

周立新聽不到那麼遠的聲音，我只能朝他做一個壓手的手勢，示意他壓低腳步聲，他沒看懂，我也沒多解釋，率先壓低腳步聲，並放慢速度，然後他就懂了。

我們輕手輕腳地潛行在沼澤之中，漸漸地，前面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是一個女人用含混的聲音在和什麼人說話，期間偶爾摻雜著一陣歡笑，但不管是說話聲還是笑聲，都來自同一個人。

穿過一片荊棘地，我終於看到，在沼澤中心的一座浮島上，正燃著一堆篝火，篝火旁邊坐著一個灰色的女人和一副骷髏。

女人穿著一條很破舊的裙子，臉上的皮膚呈現出很深的黑紫色，她的眼眶裡看不到眼白，只有墨一樣的黑色，這雙眼，和出現在老寨里的面守一模一樣。

女人坐在篝火旁邊，手舞足蹈地對身邊的骷髏說著什麼，聲音非常混濁，我用力聽了半天，才發現她正跟骷髏說什麼是血咒，什麼是病人，什麼是病原體，什麼是原質，那副充滿耐心的樣子，就像周立新向我解釋這些的時候一樣，有時她會捂著嘴笑起來，就好像那副骷髏說了什麼好笑的話。

我立即明白了女人和骷髏之間的人物關係。

女人曾是一個老獵人，骷髏則是個剛入行的菜鳥，一個是師傅，一個是學徒。

我猜想，女人肯定是第一次帶著新人出任務的時候變成了怪物，新人沒有能力殺死她，只能被她反殺，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女人的記憶好像還停留在那次狩獵途中，她至今還認為菜鳥還活著，依然在履行作為一個師傅的責任。

在這裡有一個巨大的盲點，如果她的記憶被永遠定格在了那次狩獵途中，那她當時接到的任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從鎮上偷走孩子，又為什麼要殺死鎮民？

我一邊朝浮島靠近，一邊反覆思考著這個問題，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女鬼的意圖，只能暫時認定，女鬼的這一系列行為背後，肯定存在某種特殊邏輯。

快接近浮島的時候，我發現島的西側有個很大的樹洞，月光斜著從浮島上空掠過，正好落在洞口裡，很多小孩趴在洞口處向外張望，但不敢出來。

這些孩子的神態畏畏縮縮，一看就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但一個個又都胖墩墩的，儼然平日里吃的不錯。

離浮島還剩不到十米，周立新將我拉住，他指指女鬼，低聲說：「我認識她，她是第一期的人。」

我知道周立新將我拉住，肯定不是為了說這些沒用的信息，於是耐著性子聽他繼續說下去。

就聽周立新接著說道：「我的能力正好能克她，不過附近有小孩，不好施展，最好能把她引到空地上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我當誘餌。

我正要點頭，就見周立新的肩膀猛地沉了一下，視線往下一看，就見莉莉掙脫了他的手，朝著樹洞跑了過去。

壞了！

周立新哪還敢多耽擱，立馬貓腰追了出去，卻沒想到莉莉的速度竟出奇的快，眨眼間就和他拉開了距離。

看著莉莉越跑越遠的背影，我心裡又浮現出那種非常彆扭的感覺，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勁，但一時間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地方有問題。

眼下不是瞎琢磨的時候，我也邁開了腿，朝周立新和莉莉追了過去。

莉莉和周立新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我聽到周立新在嘴裡低喝了一聲什麼，然後就見他的領口中煥發出了紅光，緊接著，周立新的速度陡然加快，瞬間就將他和莉莉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五米以內。

從周立新身上煥發出的那道光，極可能對女鬼造成了某種影響，因為此刻，女鬼突然停止聊天，詐屍一樣站了起來，她的視線越過大半個浮島，筆直落在了周立新身上。

下一刻，女鬼爆發出一聲尖嘯，閃電一樣撲了過來，我以為她會直撲周立新，可她卻在半途折了一個彎，撲向了莉莉。

周立新和我幾乎是同時直起腰，全力朝莉莉狂奔。

情急之下，血玲瓏爆發出異常強橫的熱能，我瞬時感覺到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一樣，說不出的難受，但腳下的速度也因此提升了數個檔位，很快超過周立新，搶在女鬼前面來到了莉莉身後。

周立新在後面大吼一聲：「卧倒！」

我一把抓住莉莉，就地打了三個滾。

嗖！

半空中傳來急促的破風聲，其間還伴隨著強勁的熱流，我抬頭一看，就見一道火光從空中劃過，打中了朝莉莉飛馳而來的女鬼。

女鬼被撞退了三四米，剛一落地，又以極快的速度朝莉莉撲了過來。

我一隻手捲住莉莉，一隻手按住地面，一個旋身從地上站起來，撒腿就跑。

女鬼的速度非常快，我都能感覺到她衝過來時帶起的風壓，血玲瓏不斷發出強勁熱流幫我提速，但我也快到極限了，只覺小腿的骨頭和膝蓋爆發出連續不斷的陣痛，整個人都像要散架了一樣。

「接著跑，別回頭！」

後方傳來周立新焦急的喊叫聲。

我沒回頭，抱著莉莉沒命地跑，期間莉莉好像被很燙的東西燙到了一樣，一直掙扎著想掙脫我。

她畢竟是個十一二歲的人了，雖說瘦弱，但體重怎麼也有四五十斤吧，剛開始我還能摟住她，時間一長就漸漸支撐不住了，路過一個小坑窪的時候我沒穩住重心，趔趄了兩步，手臂上的力氣也跟著卸了，莉莉看準了機會，立即從我手中掙脫出去。

我怕她掉頭朝浮島方向跑，第一時間伸手去抓她，可她卻一溜煙跑到前面去了。

她的速度快得嚇人，我只花了一秒鐘穩住重心，可她已經和我拉開了足足十米的距離。

老黑和周立新都說過，下沉世界里的居民實質上都是病人，我心說，也許所有病人都有一些超越常人的能力吧，說不定莉莉的能力就是速度快呢。

「小郭，莉莉，卧倒！」

老黑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沒敢遲疑，立即卧倒。

剛趴在地上，就有一個渾身冒煙的人影從旁邊飛了過去，我仔細觀察了一下，滾滾濃煙之中，能隱約看出女鬼的身影，她直接略過了我，朝莉莉奔了過去。

緊接著，又有一個赤色的人影從我身邊掠了過去，那是周立新。

他渾身都綻放著灼目的紅光，兩隻手在甩動的時候，很多碎屑樣的東西隨著甩動的頻率四下里亂飛，我定睛一看，那不是什麼碎屑，而是周立新的血，他的指尖和手背上，全都是一道道刀口。

周立新如同一縷破空而至的火雲，眨眼間就衝到女鬼身後，一隻手抓住女鬼的手腕，另一隻手掐住女鬼的脖子，血順著他手上的傷口流出來，一經接觸到女鬼，那些紅色的血液上，立即燃起了明亮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