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狩獵開始!
營地皇帳,氣氛凝重肅穆。
外間跪著一眾世家子弟,皆是十五六歲,臉色蒼白,看見自家父兄被那白面內侍總管領來,雖有心上前,可一想到皇帳里的情況未明,便也忍耐下來,與他們一同等在了帳外。
帳內,氣氛更是緊張冷凝。
床榻上,步晏林衣袍帶血,斷箭被取了出來放在一邊托盤裡,他閉著眼睛,昏迷中眉頭都緊緊皺著,額頭冷汗涔涔。
幾位隨行御醫圍在床榻前診脈,查看傷口,不時給步晏林擦拭額頭,不時低語幾句。
步晏林肩上的斷箭已經取出來了,血花翻濺,肩頭肌膚烏黑一片,顯然箭頭上簇著毒。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穿著皇家御聘的醫官之首才能穿的正品赤服,頭戴烏冠,眼睛裡頭都是長者的睿智。
他手捏骨針,從容的扎在步晏林身體的各處穴道上。
幾位隨行御醫都在給他打下手。
宮婢內侍們端著血水盆子一圈圈的輪換,鼻息里全是帶著毒的血腥氣。
床榻邊擺放著一道屏風隔簾,正對著帳門,鳳帝就坐在雕龍盤鳳榻上,衣衫微亂,面目沉著,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大拇指上的扳指,絲毫看不出在想什麼。
底頭跪著鳳當歸,鳳安來鳳明來以及鳳延姝,都低著頭,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尤其是鳳延姝,形象不算好,一身禾青騎裝都沾染了泥土,有些凌亂,髮髻上的冠帶也偏了,半吊在一邊,眼神空洞洞的望向屏風裡面。
氣氛僵持,鳳帝不言語,誰都不敢先開口說話。
這時候,內侍總管安在來撩開帳簾,抱著拂塵走了進來。
「陛下。」
他正要開口,就見鳳帝一擺手,自坐榻上大步走了下來,向屏風後轉過來的赤服老者問道,「人可無礙?」
老者端著一方托盤,微微躬身道,「稟陛下,幸而救治及時,毒素未侵入腑臟,步侯爺已無大礙了,現在只是昏睡,很快就能醒。」
鳳帝鬆口氣,忙扶起了他,臉上總算有了絲笑容,「有楚老此言,朕就放心了。」
「雖然無礙,但步侯爺肩頭那一箭,致失血過多,還是需要開方子吃藥,好好修養一陣子的。」
老者把托盤遞了上來,餘光掃了一眼跪著的當朝太子一眼,沒說什麼,含笑告退。
這一位不是別人,正是鳳還朝嘴裡一直念叨著想找人套麻袋揍上一頓的楚老。
「那請楚老先行罷。」
鳳帝頷首,視線從托盤裡沾血箭頭上的篆刻停了停,慢慢在跪了在地毯上的四位兒女身上轉悠一圈,最後落定於金冠青袍的鳳當歸身上。
「太子,你有想說的嗎?」
鳳當歸一怔,沒明白過來。
鳳帝朝安在來示意了一下。
安在來就別著拂塵,把托盤端起來,來到了鳳當歸跟前,蹲下遞到他面前。
托盤上,是一箭頭。
一看到箭頭上連血跡都遮掩不住的『東』字小篆,鳳當歸眼前就一黑,大腦空白,捏在手裡的花枝輕顫。
這種印刻獨一無二,只屬於他的東宮衛,但怎麼可能。
「父皇,父皇兒臣沒有——」
他想要辯解,但一張口又不知道該如何說,難道要說這箭頭不是東宮衛的?還是說自己沒有任何謀害當今天子的想法?
證據都擺在這裡了。
飛來橫禍,事出突然,但他並不傻,一瞬就明白過來這是一個針對他的圈套,對方就是沖著他,或者說,沖著他的太子之位來的。
是誰?!
「太子怎麼停了?」
鳳帝端坐於榻上,目光淡淡掃過來,面無表情的,看不出喜怒,全無之前在鳳翎殿里的慈父模樣,而是自然而然帶著帝王的森嚴審視。
這一刻,他們是君臣,而非父子。
鳳當歸攥緊了花枝深深拜服,頭磕在地毯上,是沉悶的聲響。
「父皇,兒臣……無可辯駁,但兒臣絕無傷害父皇的半點心思,還請父皇,明察!」
鳳帝深深望他手裡的花枝幾眼,再一招手,「修一,進來。」
禁衛軍統領撩開帳簾進來,一身漆墨甲胄,銅具覆面,卸了兵刃,跪伏在鳳帝腳下。
「陛下,臣有罪。」
「罪不罪的之後再論,朕先問你,刺客可抓到了?」
「已經抓到,共十二人,可就在剛剛全都自盡了,是臣疏忽,請陛下責罰。」
也就是說,死無對證。
「不過。」修一看了眼額頭都磕紅了的鳳當歸,聲色沒有絲毫起伏道,「這些刺客確實都穿著東宮衛的內甲。」
鳳當歸一剎慘白了臉,不敢去想後果。
就是他身後的鳳明來鳳安來都駭然一驚,齊齊失色。
卻聽修一繼續道,「但屬下扒了刺客的衣物,更是請來法刑司的驗屍官重新仔細檢查了一遍,在其耳後都發現了被洗掉不久的奴印,已經確認,是南齊死士角斗場的斗奴。」
「南齊?」
鳳帝一下子抓住了關鍵詞,俊眉深蹙,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手中的玉扳指。
修一點頭,又讓自己身後的親衛端上來一方托盤,揭開蓋在上面的紅布,赫然露出染血的,帶著印記皮膚的左耳來,正好十二隻。
鳳帝面色不變,端坐於榻上。
安在來一揮拂塵,凈了手上前驗看,一會兒后朝鳳帝點頭,「是十二隻,每個都有印記。」
讓親衛收好物證,修一接著道,「不止如此,屬下還在隨軍的東宮衛之中,發現少了一人,連帶著隨身裝備的箭筒也丟失了,屍身今天在青台附近的暗渠找到,若不是仔細搜尋,還真就給忽視了,屬下領人趕到的時候,此人屍身已經到了暗渠盡頭,只差稍許就流入了暗河,若真如此,只怕就再也找不到這一死證了。」
「真是好一招瞞天過海,死無對證!」
鳳帝冷冷笑了一聲,又看向跪伏的鳳當歸,「太子,你來說說,其中緣由。」
此情此景,鳳當歸總算明白過來,知曉是先有步晏林挺身而出擋箭,後有修一行事滴水不漏,父皇無礙之下,才有了他為自己辯駁的可能,不禁一陣后怕,背脊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直起腰背,緩慢道出心中猜疑,「是有人冒充東宮衛,借行刺之名,妄圖把謀害君上的罪責推給兒臣?」
鳳帝點點頭,眼底流露輕微的讚許,「還有呢?」
「還有……」鳳當歸想了想,「如楚老所言,舅舅中的毒並不深,顯然是對方行刺是假,嫁禍東宮是真,因為只有父皇無恙,才能懲治東宮衛,更可能由此廢……儲。」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只覺謀划此次事件的背後之人心思之狠毒,這一招離間計用得直擊要害。
只要差一步,他就真的辨無可辨了。
他身後的鳳明來鳳安來都是臉色難看,尤其聽到「廢儲」二字,兩兄弟身體齊齊一顫,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驚懼。
他們兄弟兩雖然一個風流浪蕩,一個孤僻木訥,但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物,怎麼聽不出來這兩個字背後的詭譎雲涌。
父皇膝下三位公主,三位皇子,一旦父皇確認幕後黑手一切行為都只是為了「廢儲」,那最直接的受益者不就是他們兄弟二人?也就是最有可能加害太子的真兇!!
可他們兩個只互相看一眼就知道彼此所思所想,絕非設計謀劃過刺殺,那麼,問題就來了,既然不是他們兩個,那能因為「廢儲」得益的人到底還有誰呢?
還有,最讓他們兩個擔心的是,刺客居然出自南齊!還是南齊特有的斗奴!
那豈不是要牽扯上他們母妃,齊妃?
而因為被步晏林中箭推開滾落草叢一身狼狽,受了驚嚇的鳳延姝更是不可置信,她望向鳳帝,眼眶泛紅,緊咬著唇瓣就是不肯落下淚來。
這場刺殺從頭到尾她都懵懵怔怔,不在狀態,可廢儲她聽得懂,南齊也聽得懂,知道代表著什麼。
鳳帝把一眾人的表情神態看在眼裡,才接著開口,聲音鏗鏘,自有沉著冷靜的力度。
「此事卻如太子所言,若朕有事,太子自然戴罪,可太子還漏說了一點,就是哪怕朕無事,清查之下,必會牽涉到安來明來,還有齊妃,甚至是南齊都脫不了干係,如此,兄弟反目鬩牆,夫婦離心離德,若非無國舅為朕擋這一箭,朕若有心牽連,那鳳朝與南齊的交戰,就在不遠了!」
一箭四雕,確是無雙的計謀。
但這件事瞞不了,帝王遇刺,是動搖國本的大事,那些等在帳外的朝臣王公就等著鳳帝出去,徹查此事,給他們個說法,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可行刺者畢竟與南齊有關,這就不得不慎重了。
鳳帝轉著玉扳指,揮手道,「也別跪著了,都起身罷,安在來,你讓宮人帶五公主去她帳里重新梳妝更衣一番,再請楚老過去看看,方才獵場里事發突然,她也受驚不小,該是好好休息,恢復精神體力。」
「謝父皇。」
「遵。」
安在來躬身,帶了驚魂未定的鳳延姝出去。
一同出去的還有修一以及他的親衛。
「還有你們幾個,稍候見著你們母後母妃了,言語之間都收斂著些,要是嚇著她們了,朕有你們好看。」
「遵。」
鳳當歸三兄弟紛紛應聲,鳳當歸更是那截花枝仔細收好,攏在掌心。
正說著,就見青榕挑開帳簾進來,身後跟著鳳后還有齊妃,至於其餘貴婦都留在了帳外,與其丈夫兒侄一道等候。
鳳后一進來,視線就在鳳帝身上轉了幾轉,再是鳳當歸三兄弟,見幾人雖然面色仍顯蒼白,但精神還好,也就放下心來,微微一笑道,「陛下尊安。」
還有一聲懶洋洋的軟糯童音,「父皇尊安。」
「母后遵安。」三兄弟齊齊躬身。
鳳後點頭,鳳帝揚手讓她起來,總算面容露出笑容,又看一邊行禮都是一副魂不附體模樣眼睛都紅腫的齊妃,心下不忍道,「進去看看罷,人沒大事,就是還昏睡著。」
齊妃拜謝,趕緊去了屏風後頭。
鳳帝又朝鳳安來和鳳明來道,「你們也去罷,看看你們的舅舅去,剛才不還擔心嗎,正好看顧著點你們母妃。」
等屏風外只剩夫妻倆,鳳當歸,還有就是鳳後手里牽著的一個明顯沒精神在打哈欠的青糰子后,鳳帝一下卸了臉色,恢復成之前在鳳翎殿時候的慈父模樣。
眼看著鳳還朝半眯著眼睛,一副快睡過去的懶樣,又無奈又想笑,「就我家如如心寬,也不擔心父皇受傷。」
「不會的,鳳神答應過,保佑父皇,還有哥哥,所以一定沒事。」
這童稚言語逗得鳳帝一樂。
「來如如,你看這是什麼,哥哥答應你的花枝,可沒食言。」
鳳當歸笑著蹲下遞來一截保護良好得花枝,鳳還朝接過來,先是看一眼鳳當歸泛紅的額頭,眼睛里浮現心疼,但很快就搖頭晃腦的撲進了一邊鳳帝懷裡,笑嘻嘻的舉起了花枝。
「父皇你看,花花!」
「父皇一早看到了,你哥哥呀護它跟護什麼似的,原來是為了你這個鬼靈精。」
鳳帝敲了敲鳳還朝額頭,打趣。
「花花送給父皇,父皇別怕。」
「這可是你哥哥特意為你折來的,你捨得送給父皇?」
「花花好看,父皇也好看,哥哥……丑!」
鳳帝哈哈大笑。
鳳當歸:……所以他在妹妹面前的形象是,已經丑到不配送一截花了是么?
鳳還朝一邊沒心沒肺的笑著,把花湊到鳳帝面前,一邊眼角餘光望向屏風后的影影綽綽,神識問白大寶:他沒事罷?
這是明面上,對步晏林太親近或者表露的太擔憂都是不智。
白大寶老神在在:沒事沒事,楚老頭都看過了,你還擔心個啥?
哼,那個老頭誤人子弟,孤對他的判斷很懷疑,怎麼樣,剛剛孤錯過的戲,補全了沒?
那是,老精彩了!
白大寶翻著小身子在她懷裡滾了一圈,把方才在營帳里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什麼帶血箭頭,十二隻耳朵……
他舒服的貓瞳都眯了起來:你這個世界的皇帝老爸簡直太聰明了,一點歷史上那種帝王必備的什麼猜疑啊,昏聵啊,半點看不到,而且字字都是一針見血,厲害的一批,看來,你這五年的努力沒白費嘛。
廢話!
鳳還朝一邊抱著他扯著鳳帝衣袖往人腿上爬,一邊朝他翻了個白眼:多疑是人的本能,何況帝王,這次刺殺事件父皇未必沒有懷疑哥哥或者其他任何有可能的人,只不過,孤這五年給他營造感覺太好了,循序漸進影響了他的心理,讓他從根本上天然對母后、哥哥還有孤,有了一絲信任,雖然不多,只有一絲,但足以影響他的判斷,以及偏袒。
她嘻嘻笑起來,總算爬上去,投入她的帝王爹懷抱里,眯眼又打了個哈欠:所以,這在某些時候就會成為命懸一線的生機,他的本能就算依然存在也會被這種信任所惑,不會第一時間就做出懲罰,而是先去查明情況,況且,以彼之道,還諸彼身,孤讓步宴林一直跟著父皇,就是為著關鍵時候去給他擋這一箭——
鳳還朝眼神暗了一瞬,睡意都有些潰散,撫摸白大寶腦袋的指尖微微顫動。
她深吸一口氣:再讓你率先一步,去查那個失蹤的東宮衛被棄屍的地方。幸好孤沒猜錯,你找到了屍體,而且趕在屍體流入暗河之前,引了修一及時趕到,否則孤做的這一切準備,都是白費。
白大寶也深感有道理,又不能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一聲「是」,只好頗為靈性的眨巴了下貓瞳,紫澄澄一閃。
這裡是獵場,叢林茂密,還有禁衛把手,不會是點火燒屍,要分屍時間又太倉促,一想這裡是青郊,河網密布,地下河多,暗渠也多,那些人最可能選擇的就是把屍體丟入暗渠,趁著禁衛搜索這段時間,足夠屍體流入暗河,這樣也算是毀屍滅跡。
步宴林是前提,暗渠屍體是鋪墊。
這一場刺殺,搶的就是時間,只要她晚上半步,鳳當歸就摘不幹凈了,至於南齊……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她看向屏風后,隔著幕簾聽不大清楚聲音,依然忍不住露出一個寬懷的笑來。
萬幸,人無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