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東宮來客
鳳還朝立即止步。
他故意的罷,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
她懷裡白大寶也不停的詛咒,本來以為能去看看他好兄弟穆堯的,卻被煞星攔了路了。
「法刑司的劍鬼大人?」
青桐牽著鳳還朝正往前走呢,聽見通報,微微思忖后,冷聲吩咐那戰戰兢兢的小內侍道,「劍鬼大人是前朝重臣,也是外臣,清華殿屬內宮,且殿下與劍鬼大人素未謀面,如此拜訪與禮不合,不見,你找個由頭打發了他去。」
「遵。」
青衣內侍低著頭躬身要退下。
「慢著。」
鳳還朝出聲,撇著嘴扯了扯青桐的手,「讓他進來罷。」
青桐俯身勸誡道,「殿下不是要去東宮么,這些個不重要的人,不見也罷。」
「傻青桐,哪有這麼簡單的。」雖被攪了興緻,但鳳還朝還是軟和了面色,稚聲道,「劍鬼大人是父皇最為信任的朝臣之一,他既要見孤,必是有要緊事,你去,帶他進來。」
外殿正堂。
青桐當先領路,身後是劍鬼一身黑袍進來了,還是眾人退避的姿態,還是那麼張萬年不變的死人臉。
「還朝殿下尊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撩袍半跪,聲音冰冷低沉,聽不出恭敬與否。
他雖為一司之長,階同宰執,但見當朝可尊為殿下者,依然要行大禮。
鳳還朝坐於上首鳳紋梨木椅里,與懷裡看戲的白大寶互視著眨了眨眼,隨即端正了面色,小模小樣的一拂袖道,「大人請起,青桐,賜坐。」
「謝過殿下,坐就不必了,臣來此也無大事,待不了多久,只是有些疑惑需要殿下解答。」
他側身立在堂中,冷眼直視座上粉雕玉琢般的小糰子,一點不為表面所蒙蔽,直接道,「接下來臣要講的話臣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想必殿下也是如此。」
他這種如同利刃的審視目光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會下意識避開,可鳳還朝卻毫不膽怯的回望過去,臉上帶著頑稚笑容,對於這個傳說中的閻羅王沒有絲毫懼意,反而有些挑釁意味在其中。
「青桐,去殿外等孤。」
「遵。」
青桐行禮,目光隱隱在劍鬼身上停留一瞬,面無表情的退了下去。
「大人現在可以說來孤清華殿所為何事了。」
鳳還朝笑盈盈的,面頰上露出淺淺的梨渦,開始裝腔作勢。
劍鬼顯然知道她幾分底細,就算面前的小少女樣子看起來再純真美好,也不會把她當尋常孩童看待。
但也不拆穿,他拱手道,「殿下可曾聽聞過梅花俠盜?」
鳳還朝撐著腦袋,一邊微微頷首,一邊給斜著眼瞅人的白大寶順毛道,「自然聽過,不過到底是虛名而已,法刑司何等所在,破獲案件無數,大人還在意這麼個小小的匪盜?」
她半諷半譏。
「殿下聽過就好。」劍鬼聲音更陰沉了,話鋒突轉道,「近日殿下可曾半夜出宮過?」
他也不說具體時間,只用一個寬泛的限定來套她的話。
鳳還朝眨巴了下眸子,幼弱指尖輕觸了觸自個兒面頰梨渦,笑盈盈道,「大人可是說笑,孤自然不曾出去,鳳宮宵禁守衛森嚴,難道大人還疑心孤讓暗衛帶孤夜出宮牆不成。」
這就已經是明目張胆的湊不要臉了。
作為同夥,白大寶不禁不覺得羞恥,還揚起了尾巴,軟乎乎的肉墊放在鳳還朝的手心裡,驕傲的不行。
鳳還朝不動聲色的握住了白大寶的肉爪子,寵溺揉了揉,復又抬頭看著劍鬼,眼裡的挑釁全然暴露,不以掩飾。
似乎在說就是她做的,但他沒有證據又能如何。
劍鬼卻好似無覺,再次拱手道,「殿下所言臣不敢加以揣度,但有最後一問,殿下出宮時,阿寶大人是否就陪伴在側?」
他僵著臉笑了一聲,笑聲里有種陰暗憋悶的壓迫感,「說來也巧,那梅花俠盜在盜竊嬰孩犯人所住庭院牆上留下的梅花印,倒與春獵時阿寶大人落在祭司大人那件白袍上的腳印別無二致,如今那袍子就在我司,可否請殿下割愛片刻,允臣比對一下阿寶大人的腳掌大小。」
那個落井下石的老神棍!
鳳還朝懶得再裝下去了,聲量微提,「不必了。」
她坐直了身子,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木椅扶手圓面,稚嫩的面龐上一派平靜無波,如同沉寂湖面,看不出內里深淺。
「就算這是大胖留的,但椿象街的人渣是孤讓殺的抓的,劍鬼大人知道了這些又當如何,抓孤進法刑司么。」
她的語調軟糯中帶著稍許慵懶,聽不出半分被冒犯的怒意。
倒是她懷裡那隻靈獸,正氣呼呼的瞅著他齜牙咧嘴呢。
劍鬼似是想笑,但扯了扯麵皮,表情依然僵硬的好似棺中陳年老屍。
「殿下殺的是惡人,行的是善事,臣怎敢對殿下行此犯上之事。」
「是么。」鳳還朝慢慢給白大寶順毛,逐客道,「既如此,大人的疑問孤都解答了,就退下罷。」
劍鬼也不多做糾纏,行了禮就要走,走之前,他忽然又說了句,「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殿下身為我朝嫡公主,言行舉止自當為天下閨閣女子表率,像這種違背法典的事今後還是少做為妙。」
這話說的過分,且有僭越的嫌疑,是一點情面都沒給她留。
劍鬼說完繼續往前走,等他兩隻腳都已經踏出殿門了,堂中端坐的鳳還朝這才開口。
「大人稍等。」
她抱著白大寶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殿門,語氣鏗鏘道,「依大人所言,法不可違,可自鳳朝開朝以來,法典一直在不斷變化,代代皆有增刪減改,立法的本意是保護百姓,讓百姓有法可依,若律文法典不能為人所用,百姓的苦厄得不到回應,那要法典做什麼,充當法刑司的威赫門面么!」
她提著靄青裙裾小步跨過了殿門門檻,直接走到劍鬼面前,與他直視道,「若有下回叫孤在遇上,孤依然不會放過他們,大人千萬記住了,至於到時候要抓要罰,大人只管來,孤無懼。」
「呵。」
劍鬼低頭望著鳳還朝的圓漉眼眸,也不知是嘲是諷,「殿下出身皇族,本就站在法度之上,就算將來犯了罪,殿下進的也是專管皇族內務法度的宗寺司,臣可不敢以下犯上冒天下之大不韙抓走殿下,殿下又何苦說這些讓人發笑的話來打自己臉面。」
「你——」
就這一點而言,她確實無可辯駁,古雲刑不上大夫,皇族本身就是特權階級,她要真說些什麼「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異常言論才可笑。
鳳還朝皺了皺嬌俏好看的彎彎細眉,抱著白大寶讓步了,心情並不比方才好多少,糯聲糯氣的斥了句,「滾。」
看著她這心不甘情不願的生氣模樣,劍鬼忽覺得一陣好笑,但面目依舊死寂,雙手互抵,躬身道,「臣便退了,殿下留步,不必送臣。」
本來以為自己就夠沒下限了,沒想到眼前之人比自己還不要臉,不愧是玩律法的,說話又毒又狠,簡直氣人。
鳳還朝跺了跺腳,轉身扭頭就走,實在不想再與劍鬼多相處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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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就建鳳宮宮牆外的東皇街上,是一片被獨立出來的宮苑群,往北是貴族區,往南是士子林,道路寬敞,十分便捷。
東宮建築古舊,漆金朱門森嚴,門口更有一對雕琢粗狂的老神獸石像,歷經千年歲月風雪變得斑駁厚重,滿是歷史的承載,見證了鳳朝每一代的皇權更迭,是過往的歷史遺留物。
鑾駕鳳攆到了東宮,門外的四名東宮衛紛紛半跪在地見禮。
自從上回刺殺案牽扯到了東宮衛,這些只遵太子召令的東宮衛就進行了一系列換血,宮防更加嚴苛了。
小何子一早在外頭石階下等著了,見禮后便上前來迎,笑道,「太子殿下方才還念著呢,小殿下可算是來了。」
青桐扶著鳳還朝下了鳳攆,難得的在外露了笑臉,道,「殿下中途改道去了太醫署一趟,可不就來晚了。」
其實除去太醫署,還去了北苑,只不過待了沒一會兒而已。
但鳳宮內外都有這麼個不成文的規矩,即言談之間不提及這個地方,以免犯了忌諱。
一行人到了東宮侍書閣。
閣外院子里幾株盤遒錯結的老樹,綠蔭蒼蒼,遮蔽天日。
上石階到了閣門前,裡頭傳出鳳當歸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語調諄諄而輕厚。
「結業典禮的致辭這般便敲定了,孤明日便將這份文稿交予父皇審評,只是還有一件,君至,你這位幼弟天資聰穎,想必《鴻蒙經》也看不了多久,到時候要還想要別的書只管來孤這兒取就是。」
「謝殿下抬愛,君子立身當宜嚴戒捧,我回去會好好教導堯弟,不會讓他生出驕傲的虛浮心思。」
穆禹的聲音溫和謙雅,隔窗也能想象是怎樣的一位皎皎君子,翩翩少年。
接下來的是一道較為高昂的少年嗓音,「殿下你可別再誇了,我最近在家成天的被祖父提著耳朵訓誡呢,說我十多年的飯算白吃了,比不過君至就算了,連他弟弟我也比不過,還問我這些年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簡直給謝氏門楣招羞!」
門外鳳還朝捂嘴偷笑,這世間也唯有謝小二敢如此吐槽自家尊長了。
閣內,一身雅青常服的鳳當歸揉著疲憊眉眼,扶桌哈哈大笑起來,在好友跟前流露出了幾分少年氣的真性情。
穆禹著一襲白底青邊的學子服,也玩笑道,「你也是,謝家多文英詩豪,你兄長又在兵部當差多有建樹,就是陛下也曾獎章過的,你祖父望你成材心切,偏偏你是懶散慣了的,可不得多訓誡些。」
「我是懶散,又不是不上進,學業更是一門不曾落下。我要是學了韓非那般,我祖父再來管我不遲。」
同樣穿著學子服的謝小二急於辯解,話語之間便不自覺的失了分寸。
閣中一瞬靜默。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謝小二乾笑著望向鳳當歸,天生的笑臉硬是撐出了幾分可憐意味。
鳳當歸與自己這個表兄向來不親近,又是私下,自然不會因此懲戒,只皺了皺眉,嘆道,「聽說他前幾日又傷人了?」
穆禹點頭,正色道,「延寧公主辦的詩會上,韓小公爺一言不合便讓護衛打了秦閣老家的小公子一頓。」
韓國公府的護衛自然與別家不同,都是自長城退下來的老兵,出手那叫一個狠,偏偏身上瞧不出多少傷痕來。
秦小公子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喚了半天才有人敢上前,抬他回了府中修養,府中醫師斷言其沒個十天半月的下不了榻。
秦閣老是先帝老臣,又只有這麼一個幼孫,在朝堂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鳳帝大怒,直言荒唐,先是罰韓非在政御居外跪了兩日,現在被關在府中不得出門,就是去學府也是一隊黑甲衛看著,勢必要保證他下學之後沒有上街去丟人現眼的可能。
誰都知道怎麼回事,托鳳娛報社的便利,這些日子家家戶戶都在討論韓國公府失竊的消息,那份熱切倒像是失竊的是自己家一般。
盜賊無法揪出,出門就被各種視線圍繞,加上一眾世族子弟的冷嘲熱諷,本就心情不痛快的韓非自然要讓別人更不痛快了。
鳳帝責令,等秦小公子好全了,韓非還要登門賠罪才算了結了此事。
幾人又不說話了。
小何子很有眼色的立在門邊,輕喊道,「還朝殿下到。」
鳳當歸面色立即和緩了開來,笑若春風。
穆禹眼眸一亮,滿目期盼的望向了門口,他手中牽著的穆堯擺著張附和的笑臉,眸中卻不由自主的閃過了一絲緊張以及怒意。
謝小二則是兩眼放光,伸長了脖子,恨不得能飛到門口去接人。
青桐抱著半睡半醒的白大寶有規矩的等在了門外,與小何子一同站著。
鳳還朝提起裙擺邁過門檻走了進來,然後放下裙子仰起頭,臉上帶著標誌性的治癒的梨渦微笑。
乖巧天真,可愛非常。
除了鳳當歸,其餘幾人紛紛躬身,「還朝殿下尊安。」
鳳還朝示意幾人起身,望著捻指交疊,左腳後退半步,微微傾身,糯糯軟軟道,「太子哥哥尊安。」又轉向另外幾人,淑雅端莊的回禮道,「穆家兄長安,謝家兄長安……這位——」
「我胞弟,穆堯,小殿下一歲,殿下還未見過的。」
穆禹拉著穆堯走近了與她介紹。
鳳還朝果然像是第一回見似的面露驚喜,一副見到什麼好吃的糕點一般的表情,起身盯著穆堯道,「長得真好看,比孤桃夭苑裡的小鹿還好看。」
穆堯今日穿的是一件淺色衣衫,尋常貴族少年裝扮,但就是再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壓不住他那張臉的絕艷。
她扭頭看向鳳當歸,眨著烏溜溜的眼睛,半是矜持半是天真道,「哥哥,到時候鳳華宴上他會來么,我想選他作伴讀。」
穆堯一臉錯愕,不知道鳳還朝又在演哪出。
「這——」
鳳當歸輕咳一聲,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望著眼前精緻可愛的青糰子,穆堯笑道,「還朝殿下見諒,堯弟為男兒身,做不了殿下的伴讀。」
「這樣啊。」
鳳還朝皺了皺小眉頭,很懂事的點點頭,沒有強求。
一旁的謝小二則是探頭探腦的,似乎想湊上前來講話。
穆禹更是不舍,卻是極有分寸的請聲告辭,拉著不情不願的謝小二與一頭霧水的穆走了。
這是鳳當歸與鳳還朝兄妹之間的私人時間,他們都是外客,再留下去就不合禮數了。
只是走之前,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鳳還朝,眼睛里滿滿的都是藏不住的歡喜。
鳳還朝卻沒看過來。
[去找穆堯,把紙條給他]
「喵~」
閣外,白大寶睜開了眯縫的睡眼,自青桐懷裡跳了下來,跟上了離開的幾人。
伴隨著一陣銅鈴清脆聲響,青桐輕呼「阿寶大人」的聲音慢慢聽不見了。
鳳還朝坐在了書桌前的軟椅子上,盯著鳳當歸的臉,卸去了方才的優雅姿態,鼓了鼓臉頰,氣呼呼道,「哥哥昨日又不聽話,通宵學習了?」
鳳當歸坐過來,抱起了她無奈道,「結業典禮在即,我不想到時候出差錯。」
「可是這樣子熬夜會長不高的,哥哥蠢!」
她自袖口取出了一個木盒子,擱在了桌上,拿幼弱指尖戳了戳鳳當歸的臉。
「這個是楚老頭新做出來的眼霜,哥哥的眼睛都黑了一圈,要是讓父皇看到了問起來,又該訓誡哥哥不知合理安排作息時間了。」
鳳當歸低下頭來,慰藉的抵著胞妹額頭,輕嘆道,「還是如如體貼我。」
說著他就要招手讓小何子進來,把眼霜收起來。
「不準收起來。」鳳還朝一小巴掌拍開了他的手,自行打開了木盒子,「現在就抹,不然哥哥一轉頭准忘了這回事。」
她踩著鳳當歸腿爬上了桌子坐著,抬起鳳當歸的臉,兇巴巴道,「閉上眼睛!」
鳳當歸不敢再說話,乖乖閉上了眼。
鳳還朝細細給他眼下抹著眼霜,語氣自然而然帶著惋惜不及的心疼,「蠢哥哥傻哥哥,總這麼不愛惜自己,什麼都不考慮自己,要是以後遇人不淑被人騙了,看你怎麼辦!父皇就該把哥哥放地方上歷練幾年,不然一直待在鳳陵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哥哥遲早會變得更蠢的!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那種!」
她嘀嘀咕咕,語氣愈發不忿,手中的力道卻一直很仔細小心。
鳳當歸卻慢慢笑得止不住,臉都有些發抖了。
鳳還朝差些沒把手戳進他眼眶裡,急道,「你還笑還笑,自己蠢還好意思笑別人。」
鳳當歸依然笑得止不住,無比歡悅道,「我只是覺得如如年紀小,說話卻總像榕嬤嬤一般老成絮叨,實在是有趣極了。」
「哼。」鳳還朝指尖抵上了鳳當歸的眼窩,低聲威脅道,「哥哥你可想清楚了再笑,你的臉現在可在我手上。」
「哈哈……咳,不笑了不笑了,如如手下留情。」
兩人消停了一會兒,鳳當歸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輕念了句,「步國舅成親之後就要回南齊了,北苑那對姐弟也要跟著回去,希望一切都能如朝堂諸公那般預想的一樣罷。」
他聲音放的很低,鳳還朝只大略聽清楚了幾個詞,但也當沒聽到,南齊將來的走向她心中基本有了方案,也有後手,所以不會再放多了心思在這上面。
目前她唯一頭疼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在鳳鳴學府開學之前,她生辰宴,也是鳳華宴上,她究竟要選個怎樣的世家千金做伴讀。
前世她是一人入的學,並未有這麼場鳳華宴,也不需要伴讀,可如今鳳帝與鳳后如此上心此事,她也不想拂了他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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