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是妖精么?
偏院一處廢棄小花園。
一角假山底下,幾個深色雜役服侍的少年圍做一團,正狠狠踢踏著一個孩童,面目猙獰可憎。
「叫你跑!你還跑啊!你跑啊!」
「呵呵,一個被人壓的**妖貨!」
「他娘的,一個下賤窯子里出來的野種,就是骨頭硬!」
一張張嘴道盡淫詞浪語,不堪入耳至極。
這是一出正在上演的惡仆欺主的好戲,因為地處偏院,來往僕從稀少,大多都是些最為低賤的盥洗雜役與婢女。
他們遠遠望著,眼中都是閃過冷漠乃至諷刺甚至凌虐弱者的快慰,然後不由自主將步子邁得慢了些。
聽著那壓抑著痛楚的悶哼與喘氣聲,感覺渾身都舒暢不已。
還有幾個婢女更是站在了不遠處,抱著漿洗的木盆子端看著,毫不顧忌的冷笑。
一會兒后,許是踢的累了,這幾個雜役歇了腳,罵罵喋喋地走了。
以奴欺主,這在鳳朝是死罪。
但在穆府,誰都知道左相大人看不上這位寄養在其名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種,對他們這種行為也從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沒弄死,臉上看不出傷,糊弄糊弄那個纏綿病榻的老爺子也就是了。
其他的,任他們施為。
「真是晦氣!」
按慣例揍完了,最後走的那人還憤憤多補上一腳。
「哈哈,你們瞧瞧,到底是勾欄院裡頭生出來的下作東西,半點骨頭勁子沒有,笑死我了!」
「什麼呀,你看他長的那副皮相,說不準以後啊比他那個娘還要厲害呢!」
「哪用得著以後,現在不就是……」
那幾個浣衣婢子也笑著走過來,伸腳在孩童身上踩了踩,泄憤似的。
那一小團人影抱頭蜷縮著,任她們冷嘲熱諷一動不動。
這絲毫不反抗受氣包的樣子,像個木頭一樣,膩味死了!
婢子們覺著無趣,手頭又有活要干,也就冷嘲熱諷了幾句后,嬉笑著一同離去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連風都靜止不流動了,這石子路上再也不見了人影,那團影子微微動了動。
「嘶――」
他兀地狠抽一口氣。
這些人下手是越來越沒分寸了,他咬牙忍了又忍,把嘴唇都咬破出血了,硬是顫顫巍巍地跌了幾次才站起來。
待僵硬的身子舒展開來,赫然是一個三四歲大的男童,一身連雜役都摒棄的粗布衣服上滿是腳印,身體瘦弱不已。
只是他的臉,那張簡直妖嬈奪魄的不似好似慾望孤島里桃花妖精般的臉……
鼻翼左側一粒血痣,面似桃花楚楚風流,眼若桃夭姽姽妖冶,鼻腮凝脂,唇珠粉中透這血色的赤腥,即是不笑,也是絕艷的媚誘感人,瀲灧無邊。
這樣一個孩童,還未長成便是如此絕世的好模樣,哪怕將所有話本子里描述容貌的言語都放在一起,也無法觸及他分毫。
等他整理好衣衫,才抬頭準備離開,忽然眸光一凝。
「――嗨!」
鳳還朝坐在假山上朝他眨眼睛,青色裙踞層層疊疊飄搖著,晃蕩著綴有明珠的小繡鞋,舉起懷裡白大寶的右爪子,招了招。
然後毫不吝嗇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明媚至極,溫暖至極。
花園裡有不知名的青色花朵簌簌綻放,湖畔柳枝依依裊裊,不時扶落幾葉飄零於湖面,打著優美的旋兒,好不可愛。
天地間,一片日色蔥蘢。
此情此景還真是……諷刺啊!
男童惡劣的回之一笑。
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小少女,一襲蝶青宮裝,這是出自皇室,再看年歲,三位公主里年紀相象的就只有那麼一位。
還朝殿下,當今陛下疼在心尖子上的眼中珠、掌中寶。
他雖然住在偏院,可太子來穆府探望,還朝殿下陪同來這件事卻是知道的。
看小人兒這樣子,身邊也沒有宮婢侍從,應是走岔了路才來到這裡的。
呵。
這般純粹而不染世事俗塵的模樣,這般被嬌寵著的尊貴人兒,簡直美好的讓他厭惡。
男童眸光一暗,緘默幾瞬,轉頭就要反向離開。
他寧願忍著渾身疼痛多走幾步路,也不想在這裡和她多待一刻,這種人,他想都不想沾惹。
「喂,你就這、這麼走了啊?快給孤、孤停下!孤有話、話要問你!」
她一個瞪眼,結巴著就急急要往下爬,哪想一個沒踩好,直接就從假山上跌了下去。
呼。
如影隨形的影衛小哥哥正要現身來接,就見鳳還朝一個眼色過來,便立即收手隱回了暗中。
於是,鳳還朝就這麼華麗麗的摔趴在了男童身上,連帶著他,兩人一起骨碌碌的倒在地上,腦門磕腦門撞了個結實。
鳳還朝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身下的人腳骨錯位的喀嚓聲。
以及一聲清脆的玉裂聲。
想都不想,她直接就揉著泛紅額頭先聲奪人道,「唔――痛痛!」
鳳還朝眼眶泛紅的撐起小身子,可一見著身下這張媚惑眾生的臉,就把剩下的話通通咽了回去。
「起來!」
男童眼睛里戾氣橫生。
鳳還朝好像看不到一樣,笑嘻嘻的拍著手道,「妖、妖精!你……是妖精么?」
她看他的目光就像是見到了心愛的玩具,甚至還疑惑著伸手,戳了戳男童的鼻子。
「滾起來!」
男童低聲叱罵,恨不得當場把身上青糰子的眼睛給挖出來。
「你敢罵孤!」
鳳還朝瞪圓了眼睛,一口就咬在了男童鼻子上。
咬在他鼻翼左側的硃砂痣上。
痛到無力推開她的男童整個人兒都怔住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嬌嬌女,她、她竟然咬他的鼻子!
一時之間,他只覺得好似渾身的痛感都消失了,只剩下鼻息之間濃馥的奶香味,糾纏不去。
「你這個結巴敢……」
「哼,讓你罵我,下次再罵,我讓、讓大胖咬你!」
早被扔到不知哪個草園子里打滾的白大寶:這都能扯上本君?沒說的了,離家出走,必須!馬上!
鳳還朝卻連眼神都不給過去一個。
她微微抬起臉,並沒有起身,而是撐著小身子,盯著男童鼻子上淺淺的牙印子,傻笑了起來。
男童想偏過頭,體力不支下,又硬給掰了回來。
鳳還朝一個小指頭戳上了他鼻子上那一排細小牙印,細細研磨那粒殷紅硃砂,以安撫寵物一般的口吻道,「不動,要乖。」
命令式的不容反駁,可她凶起來的樣子簡直就像小奶貓一般軟軟糯糯的可愛,兼之語氣也是溫溫軟軟的,讓人根本就反感厭惡不起來。
他默默被動聽話了,沒動,只看著她。
眼神依然兇狠的如同肆虐山林的野狼幼崽。
「真乖。」
鳳還朝滿意的眨眨眼睛,一雙沾了自己口水的手就開始捏著男童臉頰,往兩邊拉扯,像是得到了什麼有趣的玩具一般,反反覆復,玩得樂不可支。
男童本就不堪重負,如今被這麼一折騰更是傷上加傷,只能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了。
他惡狠狠望著與自己肌膚相貼的青糰子,看著她細膩奶白的小臉兒,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中那抹純粹的喜歡。
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的諷刺鄙夷,也沒有故作親近的虛偽,更無對他容貌的貪妍,她的親近,只是單純的因為覺得歡喜好玩。
男童眸底抑鬱卷卷,五指圍攏成拳,緊握了握,像要捏碎什麼一樣,卻又很快鬆開。
他已經沒力氣了。
「如如!如如!」
「殿下!」
「還朝殿下,你在哪兒啊?」
……
遠處有人尋來,鳳還朝還在思索著怎麼進行下一步呢完全沒回過神來。
男童眸色一變,突地生了力氣,一把推開了鳳還朝,踉蹌著跑遠了。
影衛小哥哥一剎出現,扶住鳳還朝站穩了。
看著男童消失的地方,鳳還朝拍拍裙角撇撇嘴,走到草叢邊,抱起看戲的白大寶,眼神放在院子里這片青色的花海,糯聲道,「送我回方才,過來的游廊,木椅那裡。」
等鳳當歸與穆禹青桐幾個到她面前的時候,她也剛回來不久,正保持著之前穆禹離開時的姿勢,抱著白大寶玩他的尾巴。
白大寶依然屈辱的裝死不動彈。
「如如,你方才怎不在這裡,可是去哪裡玩了?」
鳳當歸彎腰牽起她的手上下仔細打量。
鳳還朝搖搖頭,摸著白大寶的貓頭乖巧道,「沒有玩,大胖跑了,如如去追。」
她毫不客氣的拿白大寶頂缸,做借口。
還不等鳳當歸再說些什麼,鳳還朝就摸摸肚皮,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道,「哥哥,如如餓了。」
青桐端著糕點盤子走過來,放在長廊木椅上,蹲下身子給她整理著裝,不經意把鳳還朝腰帶處沾著的一朵青色花瓣放進了袖袋裡,然後很正經的重新端起盤子,還有一杯溫奶,與一方青綢帕子。
「孤來罷。」鳳當歸接過了她手裡的東西。
「遵。」
青桐行禮,退至一旁。
鳳當歸坐在鳳還朝身邊,小心翼翼的喂著她,還拿著帕子不時擦拭她嘴邊奶漬,「你呀,出一趟宮也不讓哥哥省心,這額頭怎麼回事,怎麼紅了?」
「追大胖,摔了。」
鳳還朝傻笑著摸摸自己額頭上的紅印子,小眉頭一皺,「痛。」
鳳當歸頓時心疼不已。
穆知卿適時站出來,一派儒雅有禮的拱手問道,「太子殿下莫要憂心,公主只是皮外傷,兩位太醫就在外院候著,可要老臣請他們過來?」
鳳當歸點頭應允。
穆禹則是站在一邊,滿臉愧疚,遮都遮不住,卻又不能靠太近,只好小心翼翼的覷著鳳還朝的臉,稍有不適他就準備以死謝罪。
他很自責,剛剛不該就這麼走了,留下她一個,弄得現在受了傷,全是他的錯。
「小阿寶他……」
鳳當歸又說了,視線望向她懷裡的某隻。
「大胖不能丟。」
鳳還朝趕緊抱緊了白大寶,差點沒把還在幸災樂禍嘲笑她的某隻給箍斷了氣。
他其實很想說:丟了吧,還是丟了好,這樣就可以天地自在,任他逍遙了。
「哥哥。」
鳳還朝晃了晃鳳當歸手臂,輕扯他袖口,「如如捨不得,大胖也……」
她裝模作樣的低頭看了眼白大寶,還抱起來放在臉頰邊蹭蹭,「捨不得如如,對不對,大胖?」
白大寶喵嗚一聲,像是在回應,可鳳還朝卻能一眼看出來那一雙紫澄澄的貓瞳里的嫌棄鄙夷。
鳳還朝眼神涼涼。
呵~天天吃藥膳都吃膩了,突然想改善改善口味,聽說在某些地方,貓羹與蛇羹齊名……
「喵嗚?」
你這個女人想幹什麼?!!
鳳還朝一邊擼貓一邊巧笑嫣然:你覺得呢大胖,這手感真好,肥的都可以下鍋了。
啊啊啊啊啊啊死女人我告訴你,殺害小動物和未成年都是犯法的你造嗎,何況本是同根生,下鍋何太急……
確實有點急,餓了。
呃——嗚嗚嗚嗚嗚嗚人家錯了嘛,以後就算鄙視也只會在心裡偷偷……
嗯?
求放過!
聽到這有氣無力的抽泣正太音,鳳還朝沒繃住笑出聲來,「蠢貓。」
在穆府折騰了大半日,鳳還朝還是趕在了晚膳前回了宮。
穆知卿帶著穆禹在府門口送他們離開,總算鬆了一口氣,也沒客套的說什麼留下來吃飯,不能,也不敢,否則一旦因為膳食出了什麼問題,抄家滅族也就是頃刻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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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殿。
穿過花房,跨院、游廊,走外殿轉暖閣,再有一道簾門,才是寢殿。
寢殿進門就是兩株人高的大珊瑚樹,桔色亮麗,泛著點點晶光。
到處鉤掛著青紗珠簾重重,擺著琉璃珠玉二三飾物,兩樑柱間嵌著朱漆台,點著青蠟,下頭一方黑漆雲紋彩繪漆幾,隨意放著幾本佛文經書,一隻鳳尾銅鈴簽落在經書邊,更有一隻碰倒的漆羽觴,其間並無水滴殘液。
撩開珠簾青紗再往前走幾步,入目即一處活水白玉做的圓池子,離床榻不遠,裡頭的青蓮開得正好,搖曳生姿,亭亭玉立。
房梁頂上養著的紫櫻蘿、天青蘭,層層疊疊垂墜下來,與底下的青蓮逗趣映襯,生機盎然而楚楚動人,整潔朦朧,並不顯得擁擠。
殿內鋪著地龍,一片溫暖宜人。
鳳還朝沐浴完畢,一身雪白絲綢裡衣,抱著白貓靠坐在黑漆嵌螺鈿花蝶架子榻上,掰過來白大寶肉乎乎的腳掌,搖著他腳腕系著的鳳紋銅鈴鐺。
叮鈴叮鈴,悅耳至極。
青桐青桐跪坐在榻沿,一邊整理被褥一邊憂心忡忡道,「殿下今日可嚇死婢子了,這才頭一回出宮,隨身的鳳玉珏就不見了,要是娘娘問起來,婢子就是萬死那也是白死了。」
「玉珏也便算了,每有進貢,鳳帝陛下都會選些珍奇玩意賜給殿下,就是太子送來的,也有好幾方舉世難見的玉珏,婢子再給殿下拿一方佩戴也就是了。」
她念念叨叨,一張十三四歲清麗的臉上都是鮮活的朝氣,哪裡有在穆府那半分的死氣沉沉。還自帶吐槽功能。
鳳還朝很想翻白眼。
「可白日里在穆府,殿下讓婢子刻意支開穆公子,雖說有影衛跟著,殿下也該注意著些才是,怎麼還讓自己摔著了,還回回拿阿寶大人說事,替殿下圓謊。阿寶大人是靈獸,通曉人性,要是知道殿下總拿他頂缸,指不定有多傷心呢。」
白大寶聽得暗暗點頭,果然,這個世界上,就只有鳳還朝這個沒人性的死女人,不把他靈族少君當回事,還逮著機會就欺負他,蹂躪他,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童年陰影。
女人你聽見沒,以後對本少君好一些。
哦,比如呢?
比如什麼龍肝鳳髓,熊掌鮑魚這些勉勉強強能入本少君眼的東西,也不要多,每天來一桌子就可以了。
哦,想的真好,去吧,繼續做夢去。
鳳還朝微微一笑,提起白大寶,一把扔到了貓屋邊,就臨近著蓮池子,差些沒掉進去泡了個澡。
「喵嗚~」
白大寶驚魂未定,看著池面上自己雪白的倒影,朦朧一團,肉掌還抓著兩片在半空中胡亂碰到的綠蘿葉子。
「阿寶大人!」
青桐驚呼一聲,也不嘮叨了,趕緊抱起白大寶,放回裝飾低調奢華的白玉貓屋裡,安撫性的拍了拍,還給他蓋上了迷你的鵝絨織錦被褥子。
白大寶頓時覺得遭受了一萬點傷害的心,有了絲絲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