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我聞居士
柳如是的態度誠懇,說話的語氣也不急不躁,倒真有幾分出家人的持重,三言兩語就將錢謙益駁得無話可說。
他望了一眼坐著的陳子龍和徐楓,見他二人不聲援自己也覺得自己是自討沒趣,便將袍袖一甩,重新坐下了。
柳如是的目光落在了陳子龍的身上。陳子龍與她對視,忽然有種如視驕陽的感覺,忙不迭地把目光避了開來。
「子龍,你很怕我嗎?」柳如是含笑問道。
「啊?沒……沒有。」陳子龍回答得有些慌亂。
柳如是踱步而來,說:「子龍,謝謝你來看我,更謝謝你能幫著暮帆去抗擊滿清鐵騎,為江南的百姓做事。」
陳子龍有些吃驚,慢慢抬起頭來重新望著柳如是,見她目光柔和,就像是和煦地春風拂面,倍覺舒服。
於是他也淡淡地一笑,說:「抗擊滿清韃子是我輩中人的本分。」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望了徐楓一眼,又說:「與當今天子相比,我所做的又何足道哉。」
徐楓雙目一張,倒有些尷尬了,忙笑著埋怨他:「不是說好了嗎?在外面就不要把我當皇帝,像以前一樣叫我就好。」
「沒錯。暮帆不拿咱們當外人,子龍你又何必如此見外。」柳如是說著也輕移蓮步,坐到了三人的對面。
陳子龍頗為尷尬地一笑,說:「是是是,是我失言了。」
「子龍,你知道我之前最看重你的是什麼嗎?」柳如是忽然這樣問了一句。
陳子龍一呆,有些茫然地搖搖頭。
「子龍的詩才江左無人不識,天下女子誰不仰慕呢?」錢謙益頗帶著幾分醋意說道。
柳如是卻含笑搖搖頭,說:「子龍之才可追兩宋,我也是欽佩得很。不過,最讓我看重的還是子龍身上的英雄氣。我知道你有一腔報國的熱血,但以前的朝廷奸佞當道,讓你無從施展。而今好了,有暮帆在上面鎮著,宵小便不敢猖狂。」
她說完之後便將目光移向了徐楓,笑問:「暮帆,我說的可對?」
「不錯。」徐楓平靜地點了點頭。
聽了柳如是的話,陳子龍不禁眼眶濕潤。他雖有妻室,但他的妻子卻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他的妻子不過是天底下最尋常不過的女人,只能照顧好他的衣食起居,卻不能在精神上與他共勉。
而柳如是正扮演了他精神上良伴的角色。若沒有他妻子的橫加阻攔,陳子龍真有可能會寫一封休書,然後迎娶柳如是進門。如果是那樣,柳如是或許就不會遁入空門,而自己也不會失卻一個這樣好的伴侶。
只可惜,天底下的事沒有如果。一幕幕的往事浮現在陳子龍的眼前,讓他頗為感慨。他重重地一嘆,垂下了頭去,心裡是說不出的凄苦和懊悔。
見他如此,錢謙益和徐楓也都大有悲愴之感。還不待他二人來勸慰,就聽柳如是說:「子龍,時光飛逝不可追。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若還當我做好朋友,時常在心裡念著我。而我也會在菩薩的面前,為你祈福的。」
當陳子龍重新抬起頭來時,柳如是頗為吃驚。因為他已淚流滿面,雙眼漸漸紅腫。
「子龍……」柳如是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也是一陣酸楚,聲音不由得哽咽了起來。
但她不能哭,不能在這清修之地因男女之事而落淚。於是她忙站起身來,向觀音像前走了兩步。她用雙手拂去眼角的淚水,然後輕輕向觀音鞠躬,口裡念著:「弟子心猿難除,菩薩恕罪,弟子心猿難除,菩薩恕罪……」
錢謙益的心裡同樣泛起一陣酸楚,說:「夫人,原來在你的心裡,始終沒有我的位置。」
柳如是幽幽地轉過身來,說:「曾幾何時,我也把你當做我一生的依靠。可是,你終究不能懂我。」
「因為我有降清劣跡?」錢謙益追問。
柳如是搖了搖頭,說:「你貴為復社領袖,東林旗幟,天下即使所有人都降清,唯獨你不可以。而你偏偏這樣做了,即使你明知我會憤怒,會難過,你還是這樣做。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什麼?」錢謙益望著她,像一個獃子。
「說明在你的心裡,先就沒有我的位置。」柳如是這樣回答。
錢謙益愣住了。他反覆品咂柳如是的話,竟然有種冷水澆頭的感覺。柳如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而這個心思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毫無保留地剖白在眾人面前,令他倍覺尷尬,也倍覺失落。
柳如是不顧他那獃獃地眼神,又將目光投到了徐楓的身上。她強顏笑笑,說:「子龍、牧齋,我想和暮帆單獨聊聊,請你們先去外間坐會兒可好?」
二人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倆有什麼話是不能當著自己的面說的?但念在與柳如是的情誼,顧到徐楓如今的地位,他們雖有疑慮,也不得不起身離開。
待二人出去,柳如是才踱步過來,坐在了徐楓跟前。柳如是那一雙含波杏眼令人神馳。徐楓只望了一眼,便急忙將目光避開。他不敢多看,只怕多看幾眼,又會生出下流的心思。
柳如是笑了笑,說:「暮帆,自桂林一別,咱們還沒有這樣說過話,是嗎?」
徐楓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你還在怨我,對不對?」
「我怨你什麼?」柳如是含笑望著他,彷彿是在明知故問。
「怨我在桂林時輕薄你,怨我篡奪了朱明的江山。」
柳如是收斂起了笑容,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不錯,原先我怨過你。可你是否知道,我對你的怨卻大不過對你的仰慕。」
「什麼?」徐楓兩眼一睜,流露出了十分不可思議地表情。
「但我不想和雨兒爭。」柳如是苦苦地笑了笑,說:「我也不想和雨兒共侍一夫。」
徐楓也不由得點頭承認:「的確,我無法像牧齋兄那樣,為了你休掉自己的妻子。」
「你若這麼做,我反倒會怨你,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你。」柳如是的語氣又變得嚴厲起來。但她說完之後,板著的面孔又是一松,繼續笑著說:「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絕做不出牧齋那樣的事。」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話?」徐楓問。
柳如是點了點頭,承認了。
徐楓微微一笑,道:「這是你心裡的秘密,我也可以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
「哦?」柳如是頗為好奇地側過頭來。
徐楓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無論你是否相信,我都要告訴你,儘管這件事非常地不可思議。其實,我是從未來穿越而來的。」
柳如是的表情僵住了。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徐楓,也以同樣嚴肅地目光望著她,同樣不知在想著什麼。
總之,他們就這樣對望著,沉默在房間中瀰漫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