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曾經的夢
「這才正月初四就動工了,果然有錢賺,其實過節大家也沒什麼。」
清晨的舊河堤上,陸葉喘著厚厚的棉衣,頭上戴了一頂毛線帽,望著不遠處河灘上的熱鬧場景,內心發出感嘆。
在漢X縣這邊是有個傳統風俗的,叫做十五之前不做事。
正月的上半個月,就是用來休息的,幾乎除了家裡的做飯買菜,走親戚請客吃飯之外,稍微麻煩一點點的事情都懶得干。
稍微做一點事,被其他人看到,是會被擠兌和嘲笑的。
其實這點全國不少地方都有類似的情況,當然具體風俗可能不同,或者沒有形成這樣的習慣。
但春節的情況大抵都是如此。
只是讓陸葉沒有想到的是,今年的情況,彭嚴處兩個小隊這才出了「三天年」,所有人就已經動員了起來,這匯總情況著實讓陸葉有些意外。
他原本估計著怎麼也得出了初十才會動工,沒想到這才初四,這麼多的人就都動了起來。
「看來金錢真的是奮鬥的動力。」
陸葉吸了吸鼻子,感覺河邊吹得人有些冷。
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他一家從給外公外婆拜完年之後,今年就沒有再遵循曾經記憶里那種一家吃一天的習慣,反而他爸媽都動了起來。
陸火興這邊不必說,他如今算是領頭羊,很多人正月里都沒跑親戚,或者草草一天弄完,大晚上便眼巴巴地跑到陸葉家裡催促。
至於他媽媽葉元秋,今天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出了門。
初二那天在外公家,也不知她從誰口中得知了有會做那種做光餅的器具,提了兩斤糖直接就跑去了。
光餅是面製品,而且烘焙講究火候。
葉元秋做燈盞糕和清明粿這些基本沒什麼難度,畢竟從小到大都有做過,手藝不錯,在上雲頭的過路司機那裡也贏得了一定的口碑。
可光餅她這還算是第一次,至少在開工之前,先要練練手。
「我覺得其實後來我這算是有些較真的精神,可能就是繼承了我媽。」
想到這些,陸葉也不由感慨了起來。
他身上的毛病很多,其中不少和他老子陸火興類似,但優點其實也不少,這個應該是來自於他媽媽葉元秋給他的教育。
比如,陸葉在面對一些「白食」,也就是白得的好處,或者用後來的話說,免費的東西時,他都會保持相當克制和理性。
免費的其實是最貴的。這種話葉元秋說不出來,但其中的道理卻懂。
給陸葉的教育就是絕對不輕易去碰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或者貪嘴眼巴巴看著人家有好吃的,在那裡垂涎。
而是要低頭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看看自己有什麼,可以去做什麼。
這些道理很多簡樸到了極點,但點點滴滴其實慢慢的就構成了一個人的性格,為人處世的方式,面對不同事情時,所能夠選擇處理的手段。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
一個人的成長和他後來的學習,接觸的環境,自我思考反省依舊有很大關係。
「我現在也真的確實是太無聊了,老是想這些形而上的東西。」
胡思亂想了一陣,陸葉不禁也搖搖頭。
從開始讓「父母」動起來之後,短期之內他其實就沒什麼插得上手。
就算有不少主意和後續的手段,但事情只發展到這裡,並沒辦法快速推進。
生活本身就是這麼一點一滴構成,沒辦法跳過,也沒辦法快進。
他偶爾也想眼睛一睜一閉,好幾天就過去了,然後父母已經小有成績,他可以繼續給予「指點」。
可是生活並沒有做到,依舊只能每日不是看一些電視台播放的陳舊電視劇、廣告,就是無聊發獃。
河堤上的涼風從衣領灌入,讓陸葉稍稍清醒了幾分。
他覺得這麼耗費光陰下去,也不是一回事,應該找一點事情。
哪怕是他想混吃等死,可這個年代,什麼都沒有,想打個WOW、LOL、農藥之類的都不可能。
還是需要找點東西消磨一下時間。
「我上輩子曾經最夢想做的是什麼?」陸葉低聲自語。
在從學校走上社會之後,其實對於人的改變是極其巨大的。
尤其是在後世,某種意義上真的可以成為物慾橫流。
陸葉覺得從他踏入社會,最初只是想找個工作,後來覺得工資低了,為了高薪跳槽。
之後又覺得給人打工不如自己干,乾脆創業。
說來說去,其實為的是錢。
這個是英雄膽。
資源、人脈、事業,甚至愛情,很多東西都依附其上,或者說相輔相成,如影隨形。
人在那樣的時代里,很多初心、夢想、堅持,早就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打工的時候,算得是工資多少、加班費多少、獎金多少,房貸信用卡還了沒。
創業開公司了,睜開眼睛想的是貨款,負債,要養活多少人,這筆的利潤多少,公司會不會死,能不能拿到投資,怎麼讓合伙人多投錢,自己還能多佔股份,公司會不會有一天一下就死了。
稍有空隙,不是躺著在家睡一天,就是找人約飯,玩手機、看電影、打遊戲……
彷彿人已經徹底榨乾。
如同那句說的,別和我談什麼夢想,我活著就已經耗費全部力氣了。
至於那些夢想啊,熱情啊,什麼都記不住了。
還不如乾脆點,你告訴我能給我多少錢?
「可這一回,這一世,我應該去做一點自己喜歡了吧?」
如今的家庭情況只是有了一點微弱的改善,但已經在繼續下去了。
重活一次,陸葉大概也真正看清了其實這讀檔重生的好處。
其實就是有了一次選擇的機會。
「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情——」
陸葉微微閉上眼睛,陷入回想。
從工作到大學,再到高中,再到初中小學……
想起來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十歲的時候父母問他要做什麼,他曾大言不慚地說老師說我唱歌好聽,要當個歌唱家。
小學拆了四驅車,用馬達做了個小木船,還拆了一個收音機,覺得自己很有天賦,要當個發明家。
中學那會,古惑仔的電影正在內地流行,鄉村中學荼毒正重,小混混多如牛毛,他也想過當個大佬。
還有後來體育成績不錯,又覺著或許能成為運動員什麼的。
後面還發過夢,寫書當作家,演電影當明星,
這些短暫的念頭想法,幾乎充斥了人生成長的每一個階段。
所有的畫面彷彿浮光掠影,在陸葉的腦海里快速閃過。
最後——
定格在了一個畫面里。
那是個漢X縣少有的大雪紛飛的冬天,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雖然在這個時間線上,其實發生在去年。
一個三十歲出頭的中年人扛著一個黑色的巨大攝像師,滿臉笑容地和遇上的許多人打招呼。
「友壽,你這是在幹嘛呢?」
「我啊,拍個雪景。」
「雪有什麼好拍的,臨州不是也下雪了嗎?」
「哈哈哈哈,家鄉的不一樣,留個紀念留個紀念。」
「你這個……是攝像機吧,多少錢啊?」
「也就一萬多,買來玩玩的。」
「嘶——」
倒吸涼氣的聲音和嘖嘖讚歎的聲音不停響起。
「叔叔,拍我!」
「舅舅,我我,我在這裡,拍我,我做了一個雪人。」
一堆的人歡欣雀躍地跟著中年人後面,有五六歲的小孩,也有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個個高興到了極點。
偶爾,那個中年人會將鏡頭對準那些鬧騰的小孩,隨意地掃了掃,然後又繼續往前。
那時候的陸葉,可憐巴巴地跟著那些小孩的後面,眼裡滿是好奇,不太敢靠近,也不想遠離。
他那時候還不太明白一萬塊是什麼概念,但只知道家裡爸媽經常念叨著幾十塊錢幾百塊就很難賺。
「來,我們看一看今天拍到的雪景,裡面還有很多人在。」
拍攝結束后,很多人又再次聚集在了一起。
錄像機里塞入磁帶,在一台方方正正的電視里播放出了畫面。
那是陸葉第一次被震驚到,白色的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哎呀,陸葉也被拍到了。」
陸葉記不清是誰喊了這麼一句。
但他記得,他自己出現在電視畫面里的樣子,瘦瘦小小,掛著鼻涕,大大的眼睛里閃爍的是好奇和不解。
「其實後來短視頻發展起來的時候,我曾動過念頭要認真的搞,只是船大已經不再好調頭了。」
陸葉心中默然嘆息。
回顧起來,曾經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最難以忘卻的,還是小時后第一次見到有人用攝像機拍攝,然後在電視里看到的畫面。
只在電視里發生的事情,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種震撼感,哪怕過了幾十年依舊會激蕩人心。
「把我看到的,想到的,拍出來給更多人看,其實這才是我最初想做的事情。」
從高中到大學再邁入社會工作,陸葉空閑的時候也看了很多網文,其中他最喜歡的是文娛類。
不是看人如何泡明星裝逼打臉,而是那些人寫拍電影的故事,總是能夠對他有強烈的吸引力。
還有哪些什麼「十三邀」、「圓桌派」之類的訪談節目,只要是訪談導演的,他都很喜歡看。
並非是看這些導演如何如何說起自己的人生奮鬥,而是想看他們是如何走進這一行,如何把腦子裡的東西,一步步變成電影畫面。
「這麼冷的天,傻站在這裡想什麼呢?」
忽然,陸葉腦袋被輕輕巧了一下。
陸火興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似乎看著他在發獃,忍不住過來將他拍醒。
陸葉反應不及,脫口說道:「我想做個導演。」
「什麼東西?」陸火興皺了皺眉頭,似乎沒聽懂陸葉說的。
「沒有沒有。」陸葉連忙搖搖頭,和他老子說當個明星演員或許對方能理解,說個導演,大概他可能只在一些電視劇片尾字幕看過,還沒能搞清楚這個詞的含義。
「老六啊,這車是不是不太夠啊?」
嘩啦啦的泥沙聲里,彭德斌從河灘走到了河堤旁邊。
「暫時先這樣,我們總不能老是弄河沙出去賣,這河堤也得趁這段時間修起來,等開春之後雨水多了,可就比較麻煩了。」
陸火興見彭德斌過來,沒再理會陸葉,晃著手裡的一個村委幹部用的筆記本,指著河堤說道。
陸葉回頭瞥了一眼陸火興,這上午都過去大半,可他上衣夾著毛筆,一身衣服幾乎沒有沾半點泥灰。
而且,往來忙碌的彭嚴處兩個小隊的人,幾乎沒有誰對這個有意見。
偶爾有像是嚴友達那樣愛計較的,低聲嘀咕幾句,被人聽到了很快都會被不少人痛批一頓。
尤其是之前在小隊會議里,鬧騰得比較凶的彭德漢,幾乎如今就是陸火興的堅實擁躉。
去年年尾分錢,彭德漢拿到手一百二十塊,看著這一百二十塊不多,還錢都去了七十幾,可省下的五十多快,他還是弄了十幾斤肉和一個大豬肘子回家。
肘子一家人年夜飯的時候是吃完了,可那十幾斤肉,除了初二請客耗費了兩斤,其他的都被用鹽腌著,掛在家的客廳橫樑上。
不少人和彭德漢的心情其實都有些類似,有個把勞力好的甚至就直接出聲,讓陸火興去幹活,比他老婆都差一把勁。
可要是說搞錢,人家是真給大家搞到了。
既然能給大夥搞到錢,干那麼點屁事還做什麼?
況且,去年年底分錢,賬目透明,各家各戶分的錢基本上所有人心裡都是有譜的。
陸火興挑頭也就分了一百多塊,彭德斌差不多也是,和大家幾乎就談不上差距。
像嚴春松那樣家裡有拖拉機的,掙的錢還多一些,大家都服氣。
算算當初小隊開完會,到後面分錢,才多久啊?
滿打滿算也就是七八天的時間,各家各戶都弄到了幾十上百塊,這可真的是極其難得。
如今不少人一年忙到晚,常常家裡落不下幾個錢,反倒前外債的比比皆是。
「那也是。」
彭德斌從口袋裡掏了一包香煙,牡丹,這時候算是好煙了,遞了一根給陸火興,自己也點上。
望著河堤上熱火朝天的景象,彭德斌長嘆了一口氣,頗為懊悔道:「看著他們這股子幹勁,早知道我就是把房子給抵押了,也要承包下來。」
陸火興將香煙在鼻子上聞了聞,他沒有什麼煙癮,但偶爾朋友分也會湊上一兩根。
聽到彭德斌的懊悔聲,不由笑了起來,「德斌,你就是差了一步。」
「唉,還是沒有膽啊,活該我發不了財。」彭德斌搖頭嘆了口氣。
當初他攛掇著陸火興帶頭承包河堤,本意其實和之前那個大混子蔣老二差不多的想法。
修河堤就能夠藉此來賣河沙,憑什麼讓外人去賣,自己承包下來賣不就好了。
可當初弄不出錢來,光考慮私人承包要墊付多少錢,還有以後要錢的艱難。
或許腦海里曾經也飄過這麼一個念頭,但終究少了一份魄力。
如今這以小隊的形式承包下來,他雖然也能分錢,但到底不像是私人承包那麼能來錢。
陸火興倒沒有彭德斌那麼心大,他向來都是一個小富即安,生活得過且過的人。
從彭德斌口袋裡摸出了他的火柴,點上抽了一口煙,搖搖頭笑道:「你要是吃獨食,這些沙石你還真不太容易賣出去。那個蔣老二我們兩個小隊的人不敢動,可你——」
陸火興撣了撣煙灰,「那就不一定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彭德斌想了想,無聲地點了點頭。
事實就是如此。
兩個小隊的人,大家都是一起長起來的,誰不知道誰呢?
看著小隊里的人,在面對外人的時候縮卵,可他要借著修河堤賣河沙什麼的,很多人一看到他掙錢肯定不會服氣。
「如今這樣其實也不錯。」陸火興一手撐著腰,一手夾著煙,「大家都有錢賺,事情也能做成,這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