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過往
陸琛將幾人安頓好之後,並未久留。
待他離開,江白彥便將假面揭掉了。叢文狐疑道:「公子不怕打草驚蛇嗎?」
「既然都被認出來了,還戴它作甚?」
叢文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在門口,陸琛叫公子為「小將軍」。
「可他是怎麼知道的?」周掌事辦事向來謹慎,對外並不會聲張公子的身份。此次途徑商家堡,因公子欲向商老堡主借一個物件兒,需多停留幾次,此番才不得已讓周掌事安排了接應的人,卻不曾告知真實身份,他又是從何得知的?
江白彥看了他一眼:「萬寶樓招牌太大,若真是查起來,倒也不會太難。」只不過能在這麼短時間便摸清楚他的底細,這個陸琛不簡單。
「對了,待叢武回來后,你去打聽打聽,近日商家堡內還有哪些大事。」
「是。」
入夜,皓月當空,繁星點綴,煞是好看。想不到在雲陽城內素來看不到幾顆星子,如今到了商家堡地界,居然還能有如此夜色;只是可惜了,那可以伴他月下對弈的人此時還昏迷不醒。
側身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的房門,江白彥心情有些複雜。
叢武踏著月色過來,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便朝他身後瞥了一眼,瞭然道:「公子是擔心大小姐?」
江白彥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走了幾步到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情況如何?」
叢武笑了笑,偏不好生回答問題,反問道:「公子是問雲陽城內如何,還是商家堡內如何?」
江白彥嘖了一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叢武嘿嘿一笑,從腰間摸出一封信遞給他:「喏,我今日剛準備動身,長風公子便派人送來的。我心想定是有什麼大事,便快馬加鞭地趕過來了,還累壞我一匹好馬!」
「行了,改日還你一匹。」
自從叢武年前去過一趟北原,就對他養的那幾匹馬很是垂涎,也不知道眼紅多久了,如今倒給了他一個機會可以好好宰自己一刀。
聞言,叢武笑得更開心了。
見他這般,江白彥便猜測雲陽城內定無大事發生,最起碼沒有對他們不利的消息。
果不其然,紀長風的信上只提到鄢士佟心存疑慮,但並沒有證據佐證他的猜想是正確的。況且死而復生一事,過於離奇古怪,說出去有幾個人會信?
「不過公子,我聽說成國公請了長風公子徹查大小姐失蹤一事,到時候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其一,她人並沒有失蹤;其二,害她至此的人不是我——便是鄢士佟知道是我將人帶走的,他感謝我還來不及,能出什麼問題?」
「……也是。」叢武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屬實想得有點多了。這事從始至終,所有矛頭都直指南疆,他們公子順勢而為就了大小姐,於成國公府而言還是大功一件。
想到成國公府,叢武突然朝房門處看了一眼,小聲道:「公子,你可知楊斐給成國公送了份兒什麼大禮?」
將信折好,江白彥看著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叢武頓時眉飛色舞、添油加醋將雲陽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番,最後道:「楊斐還真的下得去手,竟連天上人間都使出來了,真是好大一份大禮!」
「……」江白彥無語。
「想必他也已經撤出雲陽城了吧?」
叢武訕笑一聲:「長風公子叮囑要小心此人。」
「他也來商家堡了?」
「八九不離十。」
提及楊斐,江白彥便有些煩悶。眼下得知他也跟來了商家堡,便愈發難安了。
「儘快找到塢衡!」他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褚寧必須得儘快好起來,他答應過要親自陪她下南疆,就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再者,他也想知道,陳礪究竟玩的什麼把戲。
「是。」
月涼如水,院中二人商議著對策,殊不知屋內的人已有了些清醒的跡象。
榻上,沉睡了幾日的褚寧此刻睡得極不安穩,便是昏迷中也眉心緊擰,似是看到了一些格外抵觸的事情。
這幾日,江白彥帶著她奔波,她雖說五感不識,意識卻還在,宛若靈魂出竅般,只不過,她看到的並非眼前之景,而是過往之象。
第一日,她看見了昔日的七王府,那個生她卻不養她的七王府;看到了母妃親自給她裝扮成男兒的無奈和心疼;看到了家中其他姊妹的歆羨和落寞;看到了她那不頂事的父親禍從口出,害了整個王府卻讓她還債的薄情……
第二日,她便見到了北原之蒼涼。廣袤無垠的北原曠野中,一人手持紅纓長槍,一身銀甲,站在高高的點將台上,底下是黑壓壓一片勤修苦練的軍中將士。
耳邊似乎還有人說著話,從嬉笑怒罵逐漸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嘶吼吶喊,校場變成了修羅場,放眼望去,儘是殘屍遺骸,刀槍箭矢如林般倒插在乾涸的土地上,風沙遍野,吹得折落的旌旗尚能獵獵作響……
這一戰她記得。
昭舜三十七年,北狄毫無徵兆進犯,打得原戍守北原的兵將措手不及,那時她也不過十七八歲。
眼見前線節節潰敗,她立下軍令狀,憑著一腔熱血以項上人頭作保,帶著精兵三千,借著地形優勢繞到敵軍後方,造大聲勢,讓敵軍誤以為褚軍救援來襲自亂陣腳,后趁機殺穿敵軍陣型,將其分為東西兩個陣營,再與前線將士各施其職,逐個擊破。她憑著一腔孤勇深入敵軍後方,許是運氣好,九死一生的情況下竟也擒獲了敵軍將領。
她也因那一戰聲名大噪,破例獲封嘉平王稱號;而江老將軍因那次戰略部署失策,被褫奪虎符,被迫將統帥之職交到了她一個「毛頭小子」手上——也就是那時起,江白彥那廝便與她杠上了。卻不曾想,最後竟與他成了同生共死的兄弟。
真是世事無常……
再後來,她便遭遇襲擊,重傷不起,直至丟了性命。
她這一生,落魄過,輝煌過,無悔。
唯一遺憾的,便是沒能自私地為自己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