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番外 命不由人
榮敬公主來到了崇玄觀。
合真園花木扶疏、清幽雅緻,的確是能夠靜心的好地方。長樂郡主不知道榮敬公主為什麼會突然來訪,她命人奉上茶湯,寒暄過後靜待她說出來意。
「我方才,去看過裴待詔了。」
「嗯。」
聞竹館的氛圍,讓她說不出來的難受。每一個人都不再悲傷,可每一個人都籠罩在悲傷里。裴待詔容顏依舊,徐觀洲深情不變,可是,他們本不用經歷這一切的……
「之前,千芯跟我說,壽仙的丫鬟杏館最近睡不好覺,老是做噩夢,可她又不肯說原因。不過,她在上清觀上香叩拜的時候還是讓千芯聽到了。」
「她說,裴待詔的病與她無關,與公主也只有一點點關係,都是范修媛的錯。」
「千芯與我說完,我便仔細回想起來。壽仙的確去找過一次范婕妤,說是去討治失眠的藥茶方子。壽仙很少和嬪妃來往,所以我當時也沒多想。」
「但是,那日我進內室之前,聽到了杏館問她為什麼去找范婕妤?壽仙說,她懂藥理,她舅家又是做藥材生意的,這件事找她最合適。」
長樂郡主全都明白了,她握住了榮敬公主的手:「榮敬妹妹,謝謝你。」
「我想起來的太晚了,不然……」
「這不怪你。」
榮敬公主還是有些猶疑地說:「長樂姐姐,你打算怎麼做?」
「我什麼都不會做。」長樂郡主答道。
不過,只是暫時的。
長樂郡主按兵不動,可壽仙公主先殺上門來了。
她咄咄逼人的質問榮敬公主為什麼去崇玄觀,又嘲諷她去徐府看裴雲嵐不要太假惺惺。榮敬公主忍氣吞聲的敷衍著她,一旁作陪的高五公子看不下去了,才說了一句維護的話就被壽仙公主打斷了。
「你這般護著榮敬又有什麼用?她心裡可是惦記著別人呢。你以為她是去看那姓裴的?她是去看她愛而不得的徐表哥去了。」
「你要是不信,榮敬的書房裡肯定還藏著她親筆畫的徐表哥呢。」
壽仙公主滿意地看著目瞪口呆的高五公子,又警告了榮敬不要四處生事才揚長而去。榮敬公主定在了椅子上,高五公子覺得公主現在很需要他。
他慢慢地走過去,彎下腰抱住了她。
「你信嗎,那幅畫我燒掉了。」
「微臣相信殿下。」
「出嫁之前,我燒掉了。」
「殿下,謝謝您。」
「謝我什麼?」
「謝謝您願意把心留給我。」
榮敬公主哭了,她越哭越大聲,想把心裡所有的憋悶都哭出來。
「五郎,謝謝你。」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自己五郎,他笑著替她擦乾淚痕:「嗯,不客氣,婷婷。」
「大膽,誰允許你這麼叫我的?」
「微臣知錯,請殿下恕罪。」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
榮敬公主和高五公子過著簡單的幸福小日子,後來,裴雲嵐也醒了。壽仙公主和聶公子的美滿生活卻因為公公的野心戛然而止。
一切,都被長樂郡主說中了。
三皇子被冊封為渭南王,他從長相到性格都是諸皇子中最像皇帝的一個,也因此很受皇帝的寵愛,甚至隱隱有超過太子的趨勢。
聶老爺決定兩頭下注。
只可惜,首鼠兩端的人向來不會有好下場。數年後,渭南王謀反失敗,聶家及其親族也受到了牽連。壽仙公主去探監,大牢里,聶公子還是那麼從容不迫,風儀出眾。
「夫君。」壽仙公主抓著他的囚衣淚如泉湧。
「娘子,不要哭,哭了胭脂就花了。」
「夫君,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聶公子掏出了一份文書,壽仙公主不用打開都知道這是什麼。
「聶謹!你居然敢休了我!」
「微臣豈敢,這是和離書。殿下,好好地活下去,忘了微臣這個人吧。」
「我不,我絕不!」
壽仙公主趴在聶謹的懷裡捶打著他的胸膛,她再怎麼不舍,還是被婢女嬤嬤們拉走了。壽仙公主的哭喊聲回蕩在大牢里,聶謹閉上眼睛,笑中帶淚的說了一句。
「我這輩子值了。」
壽仙公主跪在御書房前,她席藁待罪為駙馬求情,可是,父皇這一次的心彷彿是鐵打的。她跪了三天三夜,是一場夜雨把固執的她帶回了寢宮,她睡了好幾天才醒來。
母后說,她腹中的孩兒沒有了。
她沒有保住他們倆的第一個孩子。
「駙馬死罪可免,他,被發配瓊州了。」
「瓊州,哈哈哈哈……」
壽仙公主一病不起,她的身子病了,她的心,病得更嚴重。她的父皇,原來不是無條件的寵愛她,他的龍椅比他的女兒更重要。
兩年後,父皇為她擇了新駙馬。
她不想嫁,可父皇母后都不同意,說她再嫁病才會好。
出降那一日,她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只覺得腦子裡霧蒙蒙的一片,直到那個陌生的男人碰了她的手指。
「你是誰?」
「微臣趙珍。」
「你也配叫珍?」壽仙公主隨手抄起枕頭朝他砸去,「你給我滾出去!」
「殿下。」
她冷笑:「你不滾是吧,我走。」
「不不不,殿下您留下,微臣滾,這就滾。」
青廬里,只剩下她自己了。可她覺得無比噁心,只想吐。
這個姓趙的有事沒事總是來找自己,真的煩死了。她總是站在窗前望著南邊,她也不允許下人們管他叫駙馬。
她的駙馬永遠都是聶謹。
有一天,這個姓趙的告訴她,聶謹死了,病死了。她不信,她跑到宮裡,母后也說聶謹死了,是風寒。
「怎麼可能,夫君身強體健,區區一場風寒怎麼可能要了他的命?是那個姓趙的,是他鼓動你們來騙我!」
「壽仙……」
「我不信!」
她又暈倒了,她想,她為什麼還要再醒來呢?
老天爺都不肯讓她和聶謹共赴黃泉嗎?
「娘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的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
「夫君,夫君!」她的手胡亂地抓著虛空,「你帶我一起走吧,你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謹郎,謹郎!」
她什麼都沒有抓到。
趙珍倚在門邊,長嘆了一口氣。
她看著案上的香爐,獃獃地問杏館,這是什麼香,味道為什麼這麼怪?
「回殿下,是桂花蒸香。」
「怎麼不用龍腦香。」
「管事說,今年波斯和大食進貢的龍腦香數量很少,所以……」
「我不管,我要龍腦香,你馬上給我換上!」
「是。」
她不喜歡龍腦香,可是聶謹喜歡,所以她也喜歡。
可是,龍腦香很貴,聶謹喜歡的東西都很貴,她需要很多很多錢。所以,她不再窩在卧房裡,開始賺銀子。嫡出公主的名號很好用,她奪了很多田地、宅院、鋪子。
她不缺錢了。
趙珍說她這樣做不對,她反唇相譏,要不然你有別的法子能搞來銀子嗎?
他無語,她就知道他什麼都不會。
皇後知道了以後很替女兒憂心。
都是她的錯,她就應該選一個普通的男子,也許女兒就不會如此用情至深。皇帝看到了和離書後,願意留下聶謹一條命。可誰知道,他竟然就這麼死了。
唉……
眼看著女兒越來越瘋魔,皇後知道遲早會出事,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又是長樂替她解憂。
長樂說,現下她只有兩個法子。要麼勸壽仙承認錯誤,上書請罪,歸還侵佔的田地宅院;要麼她大義滅親,主動責罰壽仙,將她幽禁在宮裡。
「聶家參與謀反,雖然和壽仙妹妹無關,但是壽仙公主欺壓百姓,肆意妄為,就是皇后和太子的錯。」
太子。
如果女兒不聽勸導,皇后再怎麼不忍心,也要壯士斷腕了。
長樂郡主知道,以前的壽仙公主不會聽勸,現在的壽仙公主更加不會聽勸。幾日後,壽仙公主被幽禁在紫微城最偏僻最冷清的景和宮裡,身邊只跟著杏館一個婢女。
這一次,換趙珍為她求情了。
皇帝同意他去見壽仙公主。
壽仙公主給了他一封和離書,說,娶了我這個瘋女人委屈你了,你可以解脫了。
「不,微臣是真心愛慕公主殿下的。殿下,您去跟皇上好好認錯,皇上會原諒您一時的任性的,然後,咱們一起回家吧。」
他的眼神,好熟悉啊,和聶謹好像啊。
「趙珍,你的心意我知曉了,可是……」壽仙公主捂著自己的心口,「我的心裡再也裝不下別人了,你拿著和離書走吧,徹底忘了我吧。」
說完,她轉身去了內室。
趙珍跪了很久,他走的時候沒有拿那封和離書。
深夜,靜得能夠聽清每一絲風聲。一襲白衣的壽仙公主,披髮跣足,站在了景和宮的大門口,她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
「陛下,您好狠的心啊!您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聶謹?您明明知道他和謀反案一點關係都沒有。就為了您的龍椅,您的皇權,所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嗎!」
「皇后,您也和陛下一樣冷血無情!您明明知道我不願意再嫁,卻還是逼我嫁給別人。您不肯原諒我,想要讓我老死在這裡。您為了太子拋棄女兒,您只記著您的鳳位,您只想當太后,您真是太子殿下的好母親啊。」
「哈哈哈哈哈……」
「我是誰?我是人人羨慕的金枝玉葉?我是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不,我只是任憑你們擺布的傀儡!」
「我什麼都選擇不了,我什麼都守不住。」
她低下頭,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可是,這件事我還能做得了主。
尖銳鋒利的簪子,決絕地捅進了喉嚨里,殷紅的血花綻放在她的脖頸上。壽仙公主倒在冰冷的地上,想,她終於可以見到聶謹了。
很多人聽到了,很多人沒聽到。
壽仙公主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沒能入葬皇陵。
皇后大病一場,身體再也不復從前了。
長樂郡主和裴雲嵐去給壽仙公主掃過一次墓。
壽仙公主和聶謹葬在了一起,是太子出面爭取了聶家和趙家的同意。裴雲嵐雖然不喜歡壽仙公主,但是逝者已矣,希望他們兩個能在地下團聚,再也不會分開。
長樂郡主的腦海里浮現著壽仙公主那激烈如火的遺言,不由得慨嘆道。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裴雲嵐放下一束雪白的牡丹花,幽幽地念起了一段唱詞。
「生未同衾死同穴,死同穴,偏做了,偏做了化蝶哀艷。葉底花間,自在翩翩。雖任它春去秋淡,終歸是遺憾綿綿,遺憾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