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六章小看了
戚周悠閑地抿著蒙頂茶,雙目卻緊緊注視著竹笛公子。冷眼旁觀多時的太子此時湊近戚周低聲道:「你今天帶的奴僕倒是藏龍卧虎!」他話裡有話,似笑非笑。戚周又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他與太子情同手足,是朋友之誼,可要是竹笛公子發瘋,敢對皇上不利(他是有前科的),那麼他們的朋友之誼到底還是比不上血緣關係,況且嚴格說來,他與太子是臣主的關係,怎麼都抵擋不住竹笛公子可能帶來的破壞。
「這個,他從沒告訴過我他會跳柘枝舞,看來我小看了這個奴僕。」戚周小心回答。
太子又往戚周身後掃了一眼,除了見過的鳳芯外,還有一位面目平凡的男子,痴痴獃呆的樣子。
太子下頷略指一下藍飛,半開玩笑地問:「這位又是何方神聖?」
戚周笑答:「普通家奴而已。」心中頓時擂鼓一股狂敲。這位如果暴露了,他們大家全都沒命吧!心中祈盼著藍飛千萬別搞出疑點來,他真想把藍飛的腦袋揪過來,死瞅著楊太真作什麼!他從沒像此刻這麼後悔今天的魯莽舉動。果然,太子說得沒錯,他中了情魔了,一點理智都不剩。
太子意味深長地研判著戚周,戚周感覺到山一般的壓力罩了下來,涼風習習的涼殿內,戚周背心已經被汗濕了一塊。
「戚周,別玩火!別的我不多說。」太子撂給了他一句話,轉過頭去,綳著臉不再看他。
戚周連回答的話都說不出一句,因為他感覺自己在太子面前已經是全裸的,他把自己什麼都看透了,說什麼都錯。
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了鳳芯的眼裡,聽到了她的耳里,她驚在當場,全身的毛孔急劇擴張,冷汗開始一點點溢出,心急劇地跳動著,忐忑之極,難道今天就要死在皇宮嗎?最後見太子沒有深究,鳳芯略微鬆了一口氣。她也為自己帶給戚周的為難而內疚,他真的是深愛著自己,甘願為自己冒險,否則,以他的睿智,絕不會答應他們這麼荒唐的要求。
看著他背後那一圈明顯的汗漬,鳳芯默默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
竹笛公子到了舞台中央,本來柘枝舞最講究的是舞服,頭系金鈴,身飾金屬片,跳時眉目掀動,舞服炫麗,身上叮噹作響。竹笛公子也沒有要求換衣服,直接穿著青衣就跳,戚龜年則替他打鼓作樂。
竹笛公子身姿矯健,跳得依然眩人眼目,極具動感,衣袂翩飛,如若仙人。
戚周鬱悶地看到竹笛公子總是沖著鳳芯擠眉弄眼,鳳芯則呆了一般怔怔地看著,心中不是滋味。他哪兒知道鳳芯看竹笛公子極具陽剛之氣的舞蹈,又想起了他與康茵合舞的事來。想到他們如此契合,就算竹笛公子現在屬意於自己,也架不住一位柔情女子常年的追逐。自己對於他們終究會是外人吧?想起來就黯然神傷。
楊貴妃與玄宗都是音樂迷,對舞蹈當然也甚喜愛,他們看得很有趣味。很快,竹笛公子舞蹈結束,行禮謝幕。
玄宗止住他:「小三,你跳舞時為何總對著一個方向眉目掀動?」
竹笛公子毫不隱諱地伸手一指戚周身後的鳳芯道:「我就是對著柳兒眉目傳情,因為我想娶她!」
鳳芯差點倒地,竹笛公子沒事吧?他腦袋進水了嗎?今天他們不是來挑事的!她眼角餘光瞅瞅另兩位,戚周手中的蒙頂茶已經停在了半空中,雙目銳利地掃向竹笛公子。而藍飛則完全迷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對於周遭的一切,他都沒了反應,只是定定地望著楊玉環。
楊玉環聽了這回答笑了起來:「三郎,這倒有趣了,本來你指定這丫環嫁給戚翰林的,但奴僕卻跳出來跟主人爭了,你說怎麼辦好?」
玄宗仔細看看面紅得欲滴血的鳳芯,笑對戚周:「長源,你的奴僕真有膽量,這事你怎麼處理?」
雖然玄宗見過男裝的鳳芯,不過當時注意力沒在她身上,印象不深,況且又許久未見,是以此次女裝有鳳芯並未引起他似曾相似的感覺。畢竟人的髮髻不同,樣子看起來也會變化很多。
戚周臉色陰沉,看向竹笛公子半自言自語道:「我看他是搞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竹笛公子慨然答道:「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我與柳兒門當戶對,聖人不要亂點鴛鴦譜。」
楊貴妃覺得太有趣了,一個魯莽的愣頭愣腦的奴僕,這樣公然指摘皇上,看起來非常好玩,她笑得花枝亂顫。「三郎,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啊,一個奴僕,一個奴婢,真是門當戶對呢,他氣你剛才把他的意中人點給他主人了,呵呵,真有趣。」她順勢往玄宗的嘴裡塞了一顆荔枝。
見愛妃如此開心,玄宗自然心情大好,他不以為忤,反道笑指著戚周道:「長源,我剛才給你提親的建議只是建議,沒有下結論,所以你們之間的事你再斟酌吧,不過可不要為了爭個奴婢把這人給打死了哦。」
戚周面色不愉,只是勉強應付了皇上,就鐵青著臉望著自己食案上的菜。
上面的菜他幾乎沒動,因為他已辟穀,只喝了些酒水,及吃了一點水果,葷菜已經不動筷子了。
他對著一桌子菜發愣,周邊都是竊竊私語跟低笑聲,要多尷尬有多尷尬。鳳芯也怒瞪了竹笛公子好幾眼,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沉默多時的太子此時悄悄對戚周道:「被動了吧?你還是不是戚周?你的冷靜理智呢?都沒摸清底細就敢把人往宮裡帶!若不是我絕對信任你,今天就該把你關到大牢里。如果沒被這傢伙耍死,回去后好好收拾收拾這個膽大妄為的傢伙,欺主的奴僕要不得。」戚周勉強笑了一下,算是回應。
鳳芯在背後暗自心驚。
楊貴妃問竹笛公子:「小三,會胡旋舞嗎?」
「略會一點。」竹笛公子答。
「那給我們表演一下看看。」楊貴妃蠻有興緻的,往櫻唇中投入了一顆荔枝。
竹笛公子微微一笑:「這皇宮裡多的是西域進貢的胡旋女,我那點微末技藝就不要來污聖人與貴妃的眼了。」
玄宗覺得這男僕好玩,便問道:「你來自磧西,有什麼有趣的見聞嗎?」
竹笛公子莊重答道:「有,我知道石國正王特勒於天寶二年遣使來朝貢了。」
玄宗笑容斂了下:「這我知道,還用你說?前不久又來朝貢了一次。」
「前不久曹國也來朝貢了,那麼聖人給了他們什麼回復?」竹笛公子站在那裡,似有一種審問的架式。
玄宗徹底不笑了,「還能怎麼回復?不就多給賞賜。」他很不習慣這種被審問的感覺。
「聖人,我久處西域,了解那裡的情形,西域小國苦於大食欺凌久矣,他們一遍遍朝貢,為的不僅是那一點賞賜,而是指望得到大唐上國的保護。他們既為大唐之屬國,難道保護他們的安全不是大唐應盡的責任嗎?他們的百姓在大食鐵蹄下悲苦呼號,喪失性命,聖人你竟能如此無動於衷嗎?」
這幾句話非常嚴厲,竹笛公子漂亮的雙眸帶著深深的責備凝向那個自以為天下承平的人主,問出了久藏於心的苦悶。
戚周與鳳芯算是明白了他為什麼要跳舞,原來是為了得到這樣一個直抒胸意的機會,而且他之所說,也正是戚周與太子所憂慮的,竹笛公子說出了他們的心聲,他們兩人都齊刷刷地向竹笛公子望去,都有一種錯覺,這俊逸的青衣男僕,怎麼總有種超脫他的外表的王者之氣?
太子看向竹笛公子的目光也發生了變化,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是什麼背景?意欲何為?
戚周卻很為竹笛公子擔心,如此犀利地指出問題並語帶責備,對於現在只聽得進好話的玄宗來說大為不敬,這件事會怎樣收場?竹笛公子膽量遠超過他想像。其實只要記得他曾試圖弒君,就不該奇怪他此時的舉動。
竹笛公子的聲音越來越嚴厲:「康國,通天元年,武后封其大首領篤娑缽提為康國王,然後於十六年後,大食破其城國,國王烏勒伽投降並締結條約。開元七年,康國再上表請大唐助其反抗大食。去年,朝庭封其子康國王咄曷為欽化王,今年康國再來朝貢,然而大唐依然無動於衷。」
「米國,貞觀十六年為西突厥所破,永徽五年為大食所破,顯慶三年,大唐以其地為南謐州,授其君昭武開拙為刺史,開元六年,二次遣使來唐的米國王當即片治肯特領主迪瓦什蒂奇,於四年後被大食人所俘,后即被殺。又九年後,康國王烏勒伽請唐封其子默啜為米國王,去年,朝庭封米國王為恭順王。米國要的不是這個恭順王之名,而是要大唐助其討伐大食。」
「還有曹國,五年前及二十三年前都不得不屈服於大食人。曹國國王哥鳳仆祿今年已經呈了貢表,明確希望從大食威脅下掙脫出來,願做一個唐的小州,這就是他們今年又進貢胡旋女討好大唐的原因。還有石國人,也曾被大食入侵,開元二十七年,莫賀咄吐屯助唐擒突騎施可汗吐火仙,封為順義王,然後五年前被大食入侵,今年又再次來朝貢。」
「這些屬國的安全受到嚴重影響,甚至幾番國主被殺,百姓與財產被劫掠,迫切需要得到大唐的保護,然而聖人許諾過他們什麼嗎?」
唐玄宗聽了他一番嚴厲的話語,原來熠熠發光的雙眼,凜厲了起來,臉部肌肉僵硬下來,滿面春風一掃而光。
「你究竟是什麼人?朕不相信一個奴僕會說出這樣一襲話來。西域屬國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可知道,當面指斥朕之非,你會有什麼後果?你是不懂朕的威嚴還是刻意藐視朕的威嚴?」玄宗的聲音從所未有的嚴厲,一聲聲「朕」,讓人領略了他的王者之容,也恢復了一點當初誅殺韋皇后及太平公主的凜厲手段與冷血。
涼殿之內此時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竹笛公子算是觸了龍鱗,天威之下,誰都保不了他。戚周長嘆一口氣,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今晚誰都跑不了,大災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