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髮少年

2006年11月11日，浙江省北部，位於杭嘉湖平原與京杭大運河南端的一個小鎮，這裡素有中國文明曙光之稱，是良渚文化的發祥地。

一家比較偏僻的酒吧，傳來一個粗狂的聲音：「吳霜，今天幫我守夜！」

一位十六來歲的男孩左右的身高，略顯單薄的體型，黑色的頭髮很凌亂，額頭飽滿，瞳眸黑亮，鼻樑直挺，唇紅齒白，消瘦的臉有些稚氣未脫。此時正在打掃衛生，聽見喊聲后抬起頭，說：「可是我明天要上學啊。」

「喲？你到底幫不幫？」

「好，好吧！」聲音充滿無奈。

吳霜好不容易找到了份酒保的工作，每晚負責份內的給客人端茶送水外，還需要打掃衛生，他跟酒吧經理協商好，他以正常工資的三分之二為代價，經理則承擔起聘用未成年工的責任。

晚上七點到凌晨三點，每天八個鍾工作，晚上有一份夜宵，每個月加上獎金什麼也有七百塊錢的工資，錢雖少，但在吳霜看來已實屬不易。這個小酒吧一般正常關門歇整的時間是早晨七點，學校跟那個酒吧距離不算很遠，可步行過去也要將近二十分鐘。

翌日清晨，酒吧關門后，吳霜換過校服，在附近的小攤上買了份豆漿油條胡亂塞完，就馬不停蹄趕往學校。帶起校牌跟校門口的看守大爺打過招呼后，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教室，翻過窗戶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后，便抑制不住睡意，俯在卓面沉沉睡過去。

上課的鈴聲響後足足三分鐘，一位叫劉華的劉老師才姍姍來遲。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隻穿著保羅騎士牌皮鞋的腿，皮鞋刷的烏黑濃郁，打上油后閃閃反光，看起來價值不菲。正當眾人誇讚好一雙皮鞋時，劉老師闊步大開的走進來，衣冠楚楚，鼠目獐眉，一臉猥瑣，這種巨大的反差讓眾同學忍不住胃裡一陣翻騰。

「這一節課我們所講述的是滕王閣序，別名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作者是唐朝詩人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人，也就是現今山西河津人。王勃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以詩文齊名，並稱『王楊盧駱』，亦稱『初唐四傑』。」

劉華對照備案所寫內容口若懸河，舌燦蓮花。

「眾所周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為千古絕句，想必同學都有耳聞，但老師現在提個問題，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它表達了詩人何種情懷？哪為同學知道，舉手回答。」

劉華心底暗自得意，也不枉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才從那位退休的老教師那把備案弄來，高一到高三的語文課對照備案念下去就行。

抬起頭眯起那雙本就很小的眼睛向下掃描了一遍，大多數學生還是對老師行著注目禮，沒有做什麼小動作，但思緒卻不知道飛到了哪裡。高一(1)班雖說分配時排行是第一，但是上次月考成績的排行如不怎如人意，學生們都有些懶懶散散，做筆記的也沒幾個，這只是高一，學習氣氛也不為嚴謹。

看到下面學生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沒有人舉手回答，也沒人做聲，教室里一片安靜。他絲毫沒覺得尷尬，也不生氣，對於學生的成績他無所謂，因為他只要把這節課該講的內容都按備案上所寫的講出來就可以，一樣有獎金拿。

正準備點名回答，在劉華印象中，全班成績最差的那個人就是他預選點名的，因為既然成績差，那當然不會懂這麼深奧的問題，自己也就可以在同學前樹立高深而博學的名望，說不定，哪個小MM看見自己如此英俊瀟洒風流倜儻，又如此知識淵博學富五斗，就會…嘿嘿嘿。

滿腦袋猥褻的念頭，他把眼神往最左排倒數第一個的座位看去，頓時有些勃然大怒，好啊，我的課你也敢睡覺？如果我不治治你，那我威嚴何在？

「吳霜同學，這道題你來回答…吳霜同學。」響亮的聲音。

吳霜旁邊坐的是一個小胖子，跟他關係也不怎麼和諧，他用腳推了推吳霜。「喂，老師叫你呢，快起來，別睡了。」

小胖語氣中充滿善意，眯起來的眼睛跟嘴角的笑意卻充滿幸災樂禍。

「啊霜雙眼布滿血絲，抬起頭，左右看望一下，看見講台上劉華正一臉陰霾的看著他，趕緊站起來，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說道：「啊？老師，您…您叫我？」

班上的同學大多在劉華叫他回答題目的時候，就已經把視線轉移到吳霜身上。此時吳霜睡眼惺忪，臉上還有殘留著一塊紅印，那是把臉貼在桌面睡的後果。看見吳霜這種表情，同學們不可抑制哄堂大笑。

聽見眾人的笑聲有些不好意思，吳霜臉上更有些紅了，畢竟他只是個孩子，面臨窘境有些不知所措，撓了撓頭髮，低下頭髮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他本來不願上什麼高中，他家條件不怎麼好，自懂事起就跟奶奶相依為命，倆人唯一的依靠便是出租一套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間，每個月千來塊錢的租金除卻開支更顯的可憐，本就不富裕的家，哪有錢來讀書這個無底洞？

「吳霜，吳霜，我問你的問題你知道不知道？站著發獃做什麼？不知道就回答不知道，別傻站著擔擱了別人時間！」劉華尖酸的話語打斷了吳霜的沉思。

「啊？…什…什麼題？」吳霜笨拙的又撓了撓頭髮。

全班同學頓時又是一陣大笑，劉華似乎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用手上的課本狠狠的拍了拍檯面。待笑聲漸悄，他哼哼冷笑，略有深意的對吳霜說道：「你剛才在幹嘛？你到底有沒有聽課？」

「回答老師，我知道。」一個甜美的聲音忽然響起，大家都把目光灑向聲音的主人，一個頭髮弄的像速食麵的女孩子，圓圓的臉蛋秀眉彎成一彎，瓊鼻櫻唇說不出的可愛。

原來是班上的鬼精靈安續兒，這可惹不起，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收回來，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副后怕的樣子，看來顯然許多人已經遭遇過「毒手」了。

「嗯，說！」劉華頗感意外，但嘴角劃過一道陰險的笑容，嘿嘿，來的剛好。

「哦，老師，他坐在角落…」

安續兒站起來，眼神瞄了瞄角落的吳霜，看見後者直接將她無視，頓時有些氣憤，哼，這該死的傢伙，虧我還想幫你說你在角落沒聽清楚題目，居然連看過來一眼表示感謝都不會，哼。

逐話音一轉：「噢，老師，我剛才有看見哦，他在睡覺，嘿嘿，老師您看嘛，他臉上還留著印痕，嘴角還掛著口水呢。」

哼哼，看你還敢得罪我，你死定了，嘿嘿，安續兒的臉上掛起勝利的笑容看過去，卻看見吳霜還是低著頭，一臉冰冷。頓時有些後悔一時說出真相，吐了吐舌頭坐了下來，心底卻有些忐忑，嗯，應該沒事的，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在課堂睡覺了。

吳霜心裡有些鬱悶，被人打小報告的感覺很不好受，雖然和她不是很熟。抬起頭環視教室一圈，看見宿友謝紋眼神里傳來的焦慮，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溫暖。

老師，對不起，我不是特意的。」這等於變相承認安續兒所說的事實。

「啊？你上課居然睡覺，你昨晚幹什麼去了？你這樣對的起你父母嗎？你父母辛辛苦苦攢錢送你進學校是叫你來讀書的，不是叫你來睡覺的，知道嗎？」。

劉華口水四濺，口沫橫飛。

「下次我再發現一次，我會告訴教導主任，叫他記你大過，大過，知道嗎？」

「噢，知道了。」吳霜心中充滿著無奈。

「這次的事，就算了，你回去后寫一份千字的檢討，明天交我那。」劉華有些洋洋得意，老師的威嚴是可以建立在個別同學身上的，這一招，莫非就叫殺雞敬猴？

「老…老師，能…能不能不寫，我保證…保證下次不會了。」吳霜有些憤怒，但語氣還是很低柔。只是上課睡覺而已，就寫一千來字的檢討？有的某些同學曠課、遲到如家常便飯你也不說。

「下次？還有下次？不寫檢討書你拿什麼保證？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講條件？啊？你以為這裡是菜市場啊？可以讓你討價還價？」

看見吳霜的低聲下氣，劉華更是顯得理直氣壯，語氣越發得理不饒你，似乎是想從吳霜身上找回所謂的教師權威。

「明天把你家長叫來，我跟他好好談談」

這孩子，不能誤入歧途啊，明天得和他父母好好研究研究。劉華略有深意的想。

這句話刺痛了吳霜心底隱藏的情愫，父母是他心裡隱隱作痛的心病，他問過他奶奶關於父母的事，可他奶奶選擇的是沉默。

平時吳霜本來就寡言少語，關於他父母的事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次劉華的話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加上他本就不是很想上學，心情也因劉華提及父母有些不好。於是有些氣急敗壞。

「你有完沒有，某些人曠課你都沒說，我只是有點打瞌睡而已，況且我的成績怎樣也不關你事，還有，我敬你是老師才會如此尊重，你別得寸進尺，檢討我明天可以寫給你，但叫我父母過來的事，休想！」

劉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用手狠狠在檯面拍了一下。教室里頓時一片安靜，劉華眼睛瞪的大大的盯著吳霜，吳霜毫不示弱。劉華大概沒想到吳霜還敢出言狡辯，頓時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

「你，你，你，反了啊你，你居然還有理了？你眼裡還有沒有老師？我告訴你，我今天就是要見你家長，我到要看看他們是如何管教孩子的，居然還敢頂撞…」

「頂撞你又怎麼樣，劉老師，你自己看看，汪洋同學多次曠課大家有目共睹，他甚至現在都沒到，你為什麼又沒說過他，我只是多睡了幾分鐘就要見家長？」吳霜打斷他的話，眼睛有些發紅，但心裡更多的是委屈。

教室里又響起零碎的交流聲，似乎在認為吳霜說的話。

劉華有些咬牙切齒，吳霜打斷了他的話讓他有些憤怒，更況且，他的話說出了事實，可汪洋是某高官的兒子，劉華更知道他該怎樣做人。

「你也不看看他是什麼人，你比的上嗎？吳霜，你立刻給我出去，滾出去，下午我要見到你家長，不然你就別…」

「你，休，想！」

吳霜又一次打斷劉華的話，語氣里透露著幾分歇斯底里的味道。他雖不願讓人知道他從小就是個孤兒，但他更不願讓他奶奶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他不想讀書，可又不能不讀下去。

劉華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貨，被吳霜狠狠一刺激，更是怒不可抑，腦袋只剩下一個念頭，今天我要不把你治服了，我TM劉字倒著寫。劉華熱血上腦口不擇言，發揮出他偽在教師人皮下猥瑣的本性，於是，對吳霜吼道：

「***，你個雜種，還敢頂嘴！我...」

話音剛落，教室里再一次變的寂靜無聲，同學們都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劉華，大概他們也沒想到會有老師公然在課堂開罵。

吳霜聽見劉華如此言語后，腦袋裡彷彿轟然一聲的炸開。關於父母的事雖然他一概不知，但他知道，最少他也是他父母生出來的，雖然沒有養育之恩，但是好歹也生下了自己。雜種，雜種這個詞，明顯的侮辱了自己父母，不管他們在不在了，他們始終都是我的父母，吳霜心裡辛酸的同時暴滿莫名的憤怒。

劉華罵完后頓時想起此刻還在課堂上，不由有些後悔。他向吳霜看過去，發現吳霜雙眼通紅，面部有些曲扭的朝自己走來，心裡卻有了些后怕，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背部忽然碰到什麼東西嚇他一跳，回頭看看，原來是黑板。

一股深深的恥辱油然在劉華心底升起，MD，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怕？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屁孩而已，毛都沒長齊。

劉華心裡暗暗對自己說，腳步也從新向前走回了講台。劉華吞了吞口水，對吳霜說：

「哦，吳…吳霜同學，你幹嘛？回座位去，這次的事就算了，你好好學習，下不為例，噢，下不為例。」

緩步走到講台前，吳霜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劉華，良久，劉華似乎先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正準備開口叫他下去。

忽然，吳霜輕輕一笑。「尊敬的劉老師，您剛剛說的是什麼？我沒有聽清楚，您能不能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