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下) 為你而活
林初離世后,封溫綸有整整半年的時間見到藍隱繞著路走。
雖說他能理解林初要報答藍隱對她的恩情,也理解藍隱並不是自願要被救活的,可是當事情真正發生,他還是很難心平氣和地面對這一切。
於是,為了不和藍隱見了面以後大打出手,他乾脆就避而不見了。
須懷章和白鈴繼續安安穩穩地坐著自己的統領之位,藍隱也依然呆在隱鳳嶺,只不過,她的追隨者更多了,而且她也更加頻繁地出現在仙界的一些大型集會上,眾仙人都因為絞殺藍秉光一役對她多了幾分敬重。
林初剖給她的內丹本也屬於她自身,所以這半年來她的身子也沒有產生什麼不適的反應。鬼道她不再修了,畢竟林初苦苦修鍊的這一點三腳貓修為禮輕情意重,她不忍肆意揮霍。
抵達過九重天的人怎麼可能安心留戀於地面。藍隱修鍊起來十分急進,好幾次都因為心急而吐血昏迷。可是她再也沒有在清虛幻境當中見到過元容,她以為是師父知道自己會怪她,不知實際上是元容因私自將池魂帶出,被逐漸弱化了所有的神力,已無法再召喚清虛幻境了。
從前的藍隱說著狠話,做著善事,將整個人活得十分擰巴。如今的她不再那樣了,她開始大方地行善,嘴上說是撿回了一條命的人理應積點德,實際上心裡在想:就當是把林初和蘇青黛和元容的那份也做了吧。
那三個可惡的、拼了命也要護著她的蠢善人。
她還從須懷章那裡聽說,在林初表明要剖丹救人以前,白鈴找他求問過青龍族有沒有什麼可以用一人性命延續另一人性命的辦法。她氣得發笑,嘴上說「原來我有這麼大魅力啊,一個一個不要命地來救我。」
心裡卻在想:我算是被你們綁住了,綁在這世間,不得不活。
或許自己也已經不捨得死了,畢竟這世上值得留戀的東西,也真的挺多。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半年。
白鈴兼并了整個白龍族,成為了所有姓氏白龍族族人公認的首領。
舉行大典的那一天,藍隱他們全都到了,只不過白鈴作為今天的主角一直忙於應酬,只有她和須懷章、封溫綸相對坐著。
她和封溫綸在這之前就已經見過了幾面,只是時間過去得還是不算久,兩人心中依然有結,難免有些尷尬和僵硬。
她便起身說要去走走,須懷章和封溫綸也都沒有攔著。
白龍族兼并后,選址在白氏曾經的疆域。這裡和從前的白氏並沒有太大的不同,藍隱一路走著,就想起許多昔日的事來。
想起自己和白鈴的第一次相見也是在一個大典上,而那次大典上的主角已經成了他們幾個手下的亡魂了;
想起自己和須懷章的第一次相見,他負傷被風渦困住,當時她不懂為什麼路途兇險他反而一個人走,現在她當然懂;
想起自己被發配到南荒嶺的時候,白鈴表面要湊熱鬧執意跟隨,實際上就是放心不下想保護著她;
想起須懷章被藍秉光派去「保護」她時候兩人貌合神離的好笑樣子,想起跟著須懷章一起過來的、和她橫豎看對方不順眼的封溫綸;
想起林初,已經成為了一個記憶的林初。
林初是她所創造的分身,將本屬於她的內丹剖去以後,林初這個人就徹徹底底地泯滅了。即便她之前已經修成了仙人該有的境界,卻也還是沒有辦法擁有一個來生。
藍隱舉目眺望眼前的雲海,風吹著雲,將它們塑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斗篷鬆鬆垮垮地披在她身上,此時也被風吹得輕輕擺動。
忽然,她聽見有腳步靠近,接著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嶺主大人還是這麼不合群啊,這麼重要的日子,不陪我喝酒,跑到這來看風景?」
藍隱回過身,看見白鈴站在她眼前。
今天白鈴戴了象徵身份的發冠,所以來的時候沒有鈴鐺聲。她笑了笑,反問白鈴,「統領大人不也是嗎?大喜的日子,還有時間來和我這個閑人講話。」
白鈴卻沒再和她迂迴,直接伸手把她往大殿里拽了,藍隱也沒反抗,任由她拽著。
因為白鈴極力強調不要太鋪張,大典並沒有持續很久。仙人們紛紛離去以後,只剩下白鈴、藍隱和須懷章封溫綸坐在同一張桌上。只是和從前不同,他們沒再把酒言歡,封溫綸率先起身說了句「我先告辭了」,打斷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敘舊。
剩下三人靜默良久,最終也相互話別,沒有誰久留。
藍隱最近時常會想,自己活下來究竟是不是個錯誤。從前她可不會想這麼矯情的問題。可是從前也沒人要拿性命護著她,從前人人要殺她,她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方覺得性命可貴,如今好似亡魂野鬼被強行綁在這世間,反而不自在似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這喪氣的想法,太平的日子在兩年後被割裂開了,只不過這一次,不是誰的族群同誰的族群起了衝突。
——早在幾年前被神界摧毀的洗魂池不知為何重聚靈氣,神族便再合力摧毀了它一次,結果做得太過火,他們的神力同洗魂池的靈力一起迸發開來,硬生生給位於神界之下的仙界帶來了一場天災。
從天而降的烈火落在仙界的每一個角落,大火燒了三天三日,仙界生靈塗炭。
藍隱他們作為一方首領,全力將各自的屬下暫時調出了仙界、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接著,自己又折返回仙界去,畢竟他們不能看著自己生存了那麼久的仙界毀在一場天災里。
他們紛紛運起仙力往天空打去,場面看起來有種螳臂當車的可笑感,可是每個人臉上都看不見笑容,只能看見誓與這「天災」爭個高低的決心。
沒想到的是,藍隱剛一運起仙力,那些火便忽地往她周身匯聚過去,嚇得所有人都亂了陣腳。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白鈴,她頭腦一熱就要往火海里沖,卻被藍隱的一聲「都給我躲遠點」嚇回去了。
藍隱被包裹在大火中間一開始也是不知所措的,可是漸漸地,她發現這些大火併沒有讓她覺得不舒服。她心中隱約有了猜測,試探著用指尖觸碰了一下火舌,大火便好像有靈性般盡數往她身體里涌了進去。
她被這炙熱逼得渾身發燙,可是卻又覺得並沒有那麼難捱。當那大火挪了一半到她身體里以後,她開始控制不住體內的力量,霎時間變幻成了真身形態。
大火包裹著水鳳久久不熄,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大火全部消失不見了,水鳳仰頭髮出一聲凄厲的嘶鳴。眾仙看見那藍白色的水鳳翅膀之上出現了幾道間隔著的紅色,還沒等完全看清,水鳳從半空跌了下來,重新變回了藍隱的模樣。
「這是鳳凰涅槃?」須懷章問出了聲。
眾仙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但是無人敢隨便做出什麼回應。白鈴則是已經小跑著上前,把藍隱扶起來去搭她的脈了。所幸藍隱脈象平穩,並無大事。
「天災」又用了些時候才徹底平息,仙人們陸陸續續地重新回到仙界疆域。彼時藍隱已經變成了兼具水系與火系兩種術法的仙人,變成了真正的鳳凰。
神族已然避世,鳳族便擁了她成為新王。
她的那把摺扇自從她放棄鬼道后就沒再用了,現在時常拿著的是一把由多個鳳凰獻出的鳳羽製成的團扇,將她整個人的氣場襯得柔和了不少。
只是沒人知道,藍隱輕輕搖著團扇的時候心裡總是在想:我是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活到現在的啊?
每當心中響起這聲詰問,她就會把白鈴、須懷章和封溫綸拉過來小聚。每次她都會把椅子多擺上一張,那是林初的座位。
看著他們喝酒吃東西的模樣,她心裡總是能夠漸漸安定下來。
活下來的緣由啊。
——為了蒼生?呸。
她的目光掃過面前的幾人,以及林初空著的座位。
——是為了他們。
——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