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哭的兩人,為再也見不到的父母而哭。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鳳逸這種忍耐性極強,幾乎是非人類的生物。
他的淚早已流干,能流的只有血。
易如歌當日給他拔箭時,看到那箭不但刺得很深,還生了許多倒刺,她只能用從他貼身帶著的匕首一點點割開血肉,才能把幾乎深入骨髓的箭給拔出來。
看著那血肉模糊的一團上,隱隱露出的森森白骨,易如歌自己都覺得疼。可是頭上冷汗連連的鳳逸卻只是咬著牙硬挺著,一聲不吭。偶爾向她露出迷迷糊糊的一瞥,裡面也沒有軟弱,只有血一樣的眼球,
是什麼事情,居然能讓鳳逸這個反派大佬落淚。
像那天,他哭著喊母親的時候嗎?就算是以後的反派大佬,也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
易如歌看著這樣的鳳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她雖然外表堅強,到了這裡之後,每天都給自己打氣。
「加油,易如歌,你可以的。」
「流眼淚,與其浪費時間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還不如多想想怎麼能夠活下來。」
可是,一個人堅強並不代表,她沒有軟弱的一面。
不像原主的沒心沒肺,見了男人就跟見了血的蒼蠅,完全把母親離歌拋之腦後。
易如歌很想母親,非常非常地想,日思夜想地那種想,深入骨髓地那種想。
近在眼前的時候,她並不喜歡母親一直在身旁。大學生涯里,她參加社團,演講,參加辯論社。臨近大學畢業時,她忙著寫論文,投簡歷。對於母親時而發來的視頻通話,只覺得讓自己在室友面前丟光了臉。
經常不想接,偶爾接了也只會抱怨母親打擾了自己的休息。明明在手機上玩王者榮耀,卻對母親說自己困得要死,馬上要休息。或者說自己在念書,不想讓母親打擾。
聽到母親帶著歉疚的聲音,她卻只顧慶幸暫時沒有了母親的煩惱,世界多美好。
可是現在自己真的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心裡卻像是有一把鈍刀子,有一個叫愚公的老爺爺在反覆不停地在她心上割。
一點一滴,流的不是血,而是她的悔恨。
終其一生,她大概都沒有機會再見到母親一面了吧。不能再吃到母親親手煮的菜肴,也不能聽到母親的嘮叨。那些曾以為瑣碎到討厭的日常,卻是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的過往。
母親,有你的地方才有家。可現在,易如歌找不到家了。那個很普通,和千家萬戶沒有任何區別,卻永遠會有一張溫暖的床,一碗熱乎乎的肉湯麵加蛋的家,她永遠回不去了。
眼淚一滴滴地落了襲來。易如歌不知什麼時候,滿面都是眼淚。
鳳逸的母親,是和他死別。可易如歌的母親,卻與她生離。
殘酷的命運將他們二人與母親的聯繫斬斷,以後就算他們二人擁有再大的權力。可是這世上,終究是多了兩個不能在母親懷裡撒嬌,不能接受母親呵護的孩子。
「嗚嗚嗚。」易如歌終究不能控制住自己,放聲大哭了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她要無緣無故來到這裡。她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個,卻要承受這些常人根本接受不了,只存在電視劇里的奇遇。
也許有女孩子會慶幸自己的奇遇,甚至恨不得穿成落難公主的人是她們。
因為她們是旁觀者,只會不自由自在地將自己帶入大女主人設,認為自己會遇難呈祥,所有苦難都會如打地鼠遊戲里的呆萌地鼠,而不是披著羊皮的狼,或是長著獠牙的猛獸。會撕扯你,會想要吃了你。
而易如歌,也是成了當事人才明白。
一個人,要完全不受家族庇護地在這世上活著,有多難。
她這一哭,反而讓沉浸在往事中的鳳逸清醒了過來。
他在做什麼,不是早在外祖父和舅舅離世時,他就發過誓,以後一輩子也不會讓這種沒用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臉上。
怎麼現在,他的眼睛酸酸的,臉龐上也似乎有什麼液體滑落的感覺。
鳳逸不可置信地用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淚。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父皇去世時的場景。
那時,他已經差不多一年沒有和父皇說過話了。父親對他來說,已經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只有皇。
鳳逸當時還滿不在乎地壓下心頭如針扎一樣的刺痛,對自己說。反正父親眼裡心裡也只有鳳仁一個兒子,他對他父皇來說,是臣,而不是子。
所以他也不需要對父皇再展露出什麼搖尾乞憐的模樣。
那種樣子,讓他覺得噁心。讓他愧對自己身上著的和外祖父一脈而承的血。
他每天除了讀書習武,就是去照顧癲狂的母親。
那時候,他很慶幸自己有個特別嚴厲的師傅。這樣他身上每天都帶的傷痕,就可以對外說是師傅留下的,而不是母親發狂時打的。
他已經失去了那麼多,實在不想再失去母親。
可是,上天卻先帶走了他這輩子最恨的父皇,又帶走了他最愛的母親。
獨留他一人於金子打的虎狼窩中。從此,無愛無恨,無血無淚。
他該高興嗎?父皇死了,儘管到死他都不肯見他,可他畢竟沒有留下廢太子的詔書。
所以,死前一直陪著父皇的異母兄長鳳仁只能是攝政王。而他再怎麼傀儡,不執掌大權,可畢竟是名義上的皇帝,是主上。
名正則言順,只要鳳仁背後的薛凌不反,就算心裡再恨他,也不能公然對他出手。像這次,薛凌不就只能假手白學來殺他,而不敢公然弒君。
「父皇,你那麼恨我,我也這麼恨你。可是,你死了,我還是流下了你曾經那麼厭惡的,說是膽小鬼才會掉的眼淚。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孝,你要不要起來打我,你要不要起來罵我。」發脾氣趕走所有人的鳳逸,坐在父皇的靈位前一邊像個瘋子那樣飲酒,一邊大喊大叫。
他告訴自己,這是做給有心人看的。為了讓那個專權到敢在宮裡安插眼線的薛凌放心,他的確是一個脾氣暴躁,一點就著的廢物。
他拚命地對自己說,父皇死了,他高興得不得了,所以眼睛才會像壞了的水龍頭那樣,讓眼淚像水漫金山寺里的水那樣,肆無忌憚地咆哮。
可是,當他看到被一襲白布包裹著的父皇馬上要被放進棺材,埋進那個黑得像投不進一點縫隙的,母親住的黑屋子裡時。
他突然覺得,心如被人狠狠地挖了一刀,稍微一碰觸,就是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