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選擇

第十六章 選擇

從蒙真尊稱不上是一個好的「說書人」,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了,引逗著我的好奇心好半天都不能平靜。不過,我向來忌憚他強大的法力,所以也就沒有多問。

他開心就好。

我們就這麼邊走邊說,終於走出了冥獄。在冥獄門口,我見到了素塵。

今日的素塵與我初次見到的時候有些不同,他很憔悴,臉色蒼白沒有血色,映襯的眉眼更加烏黑有神。

素塵的長相實在好極,英武貴氣,若放進京城鬧市,怕會再出現一次「看殺衛玠」的盛況。

可不知怎麼的,我不喜歡他的長相,總覺得有一種距離感,好像有一個無形的牆壁,將我和他阻隔開來。

我本想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一句傷勢如何,可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投射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將那簡單的幾個字憋了回去。

素塵向從蒙真尊行了一個禮。只是一個簡單的平輩禮,放在旁觀者的眼裡,或許覺得素塵對待師兄不夠恭敬,不過我見他哪怕對待蒼泓真人也沒有半點親近甚至奉承的樣子,所以如此簡單的禮節,也就見怪不怪了。

從蒙真尊同樣簡單回禮,說:「師弟,不歸境弟子入凡世,身份尷尬、險阻眾多,必須萬般小心謹慎。你現在身上有傷,更加不能大意。」

「是,師兄。」

「你既然要去度化惡鬼怨靈,正巧我聽說了兩個消息,也好供你選擇。」

「師兄請講。」

從蒙真尊說:「先是荊州地界發生了一件怪事。你也知道,現在凡世不大太平,苛捐雜稅多如牛毛。荊州有個不起眼的小村莊,也遭遇了強征賦稅。那家的丈夫為了應付賦稅,只好上山冒險捕捉老虎,沒曾想倒被虎吃了,屍骨無存。青年的父母年邁有病,得知這件事,不久相繼病逝,就剩下一個年輕婦人和一個不到兩歲的兒子勉強度日。可衙門還是沒有放過這對孤兒寡母。他們為了應付差事,強制婦人和村裡的其他人應徵勞役。婦人再三懇求無果,被硬綁了去修堤壩。大約過了十幾天吧,婦人拚死逃了出來,回家一看,孩子早就餓死了,屍體都腐臭了。」

「苛政猛於虎,自古有之。雖是凄慘,卻算不上『怪』啊?」素塵似乎波瀾不驚,一顆心好像是冰塊做的。

從蒙真尊背過手去,解釋說:「這當然不算怪事,怪就怪在,自此之後,那婦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無消息。大約一個月之前吧,當初在小村莊里征勞役的小縣衙,上到知縣、下到衙役,甚至還有當初在堤壩上做督工的差役,一夜之間,六十七口,全不明不白地死了,且都是雙目圓睜、七竅流血、五臟六腑俱碎。仵作驗屍的時候,發現每個屍體的心臟都是黑色的。死者的家人們大多都戰戰兢兢地說,那天晚上,他們看見了一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婦女,那婦女,儼然正是那個悲慘的女子。」

「師兄的意思是,那女子成了惡鬼?她是怎麼死的?屍體找到了嗎?」

「並沒有找到。慘案發生之後,荊州知府依照道士的指示,四處尋找女子下落,最終沒有找到。」

素塵納罕:「既然沒有找到,為什麼要我去?」

從蒙真尊說:「我跟你說這件事,不是讓你找那個女子,那個女子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怎麼說?」

「據我所知,這不是唯一一次『怪事』,這百十年以來,荊州至少已經發生了三起類似的事件了,只不過不像最近發生的這件事那麼慘烈。前兩起分別殺了兩個人,都是仇殺,且兇手手段殘忍,事後都如厲鬼一般再無消息。我想,荊州可能出現了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素塵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師兄的意思是,有個法力無邊的人,在背後操縱惡鬼復仇?難道與二師兄……」

所謂的「二師兄」,正是陌瑀仙尊的丈夫陌宇真尊,他的被殺案,到現在還是個懸案。

從蒙真尊神色肅然地點點頭,說:「若真是如此,這一連串事件隱藏的秘密,恐怕會讓整個仙界都有一番震動。」

素塵沉思片刻,握在右手中的玉魂扇打節拍一樣地敲打左手手心,說:「這樣的人物,我可不是對手。功德不功德的放一邊,我還想好好活著呢。」

不是怯懦,素塵只是實事求是。他可不認為自己能比已經魂飛魄散的二師兄強在哪兒,畢竟他此時還只是肉胎凡人。

從蒙真尊搖頭,說:「師尊的意思是,越是困難的事,越是大功德,大不了等你找到了那個罪魁禍首就給不歸境發信號,我們會助你一臂之力。你現在只是凡人,雖受人幫助,也在情理之中,仙界不會過多計較的。」

「哦。」素塵答。看他的樣子,明顯是興緻寥寥。

從蒙真尊見狀,輕嘆了一聲,說:「罷了,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不會希望我們插手幫忙。左右這件事風險太大,或許過不了多久,仙界就會派人徹查此事,也能有個解決辦法。」

「還是師兄懂我。說說另一個辦法吧。」

「另一個嘛——」從蒙真尊尾音有些綿長,聽在外人的耳朵里,總覺得他說的很不甘心,「另一個怕你不喜歡聽:翊朝又出事了。」

素塵冷笑:「哦?這次是公主還是妃嬪?」

「是翊朝的皇后。她的女兒生下來就被處死了——你也知道是什麼原因——她的父親是當朝的丞相,位高權重,受皇帝忌憚,這下子皇帝有了除掉她父親的借口。具體情況我也不很清楚,總之這位皇后病死了,做了惡鬼,接連傷了皇帝和兩個皇子,鬧得皇宮不得安寧,翊朝的皇帝已經請了好幾撥道士作法了。你可以去翊朝皇宮走一遭,將她的魂魄帶回來也不錯。」

「好!」素塵的聲音並沒有因此變高,但語氣很重,像是做了一個極其重大的決定,手裡的玉魂扇「啪」的一聲重重地敲在左手的手心裡,「就它了!」

素塵做了決定,從蒙真尊卻顯得並不高興。

從蒙真尊說:「師尊雖料到了你的決定,但你應該猜到了,他會很失望的。」

「師兄啊,這麼多年,我做的能讓師尊高興的事好像沒有幾件,」素塵自嘲地笑笑,「能得到師尊的錯愛,我也有些無措。」

確實如此。我雖醒來沒有幾天,但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蒼泓真人對素塵的偏愛。但素塵到底哪裡值得蒼泓真人如此偏愛,我卻看不出來。

偏偏素塵熟練地利用了這種偏愛,能夠以退為進,將我從別人的手裡解救出來,牢牢地抓在他的手心裡。此時此刻我才明白,他用他最激烈的方式向他的師尊宣布了對我的絕對控制權,不許任何人干涉。

也對,像他那樣一天到晚都梗著脖子的人,怎麼會為了一個侍女而可憐巴巴地懇求他人?倒不如以命相搏來的痛快。

只是可憐了我,平白受了一場辛苦。

從蒙真尊原本還想說什麼,突然閉了口,穿過素塵,將眼神投向更遠的地方。順著他的眼神看去,陌瑀仙尊款款而至。

因為遲碧秋,我不敢面對陌瑀仙尊,所以悄悄往後藏了藏。

陌瑀仙尊彷彿沒有見到我,只將她脈脈含情的眼神凝聚到素塵身上。她說:「師弟,我知道你的脾氣,認定了的人不會輕易更改,認定的事也不會輕言放棄。罷了,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同門一場,我總該有點表示。凡世不比不歸境,衣食住行總少不了和銀子打交道。我這裡有五十兩金葉子,可聊作盤纏。」

五十兩!金葉子!豪,果然是豪!不愧是丞相家的小姐,送金子都是大手筆。

素塵沒有像我一樣沒見過世面,他瞟了一眼陌瑀仙尊手上沉甸甸的、金線走邊的精緻的錢袋子,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收下了。

「多謝。」素塵說。

「你欠我的東西很多,一句『多謝』可是還不清的。」

陌瑀仙尊的話裡帶了太多幽微難言的意味,但素塵似乎不想多作研究,連答覆都沒有一句。

陌瑀仙尊並不糾纏,轉身離開,眼神掠過我的時候,好像有些嫉妒。

呵呵,嫉妒?難道她以為我想陪著素塵出遠門?

我們臨坐船離開不歸境的時候,跟著素塵而來的隨從將一個碩大的行囊扔給了我,說這是素塵的東西,讓我好生收著。我沒想到一個男人出門還要帶這麼多行李的,頓時像受了天雷一樣震驚和痛苦。素塵卻不以為意,坦然地監督我將行李背在背上。

站在竹筏上,頭上是成群的飛鳥和歡舞的蝴蝶,腳下是平靜而清澈的不歸河,河岸上山峰相對、綠草如茵,放眼四望,四時美景交替出現,變化多端。

可我早沒了當初欣賞風景的心情。

當初從不歸境的陣法中醒來,望著這裡隨處可見的布谷鳥的圖騰,我以為自己會「樂而不歸」,沒想到卻成了「不如歸去」。

不歸境,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我要去尋找我的記憶,尋找屬於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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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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