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尾巴
書接上回,話說這個伊谷春說是不準辛小豐辭職么,但這也就是他說說而已,決定權不在他。
而且,老鼠畢竟是怕貓啊?
小豐回家就和道哥說了這個事,他倆之前為了避免露餡,兩人就已經出來住了。道哥結合最近的事情,建議是辭了,並且繼續聊著給小女孩「尾巴」找一個寄養家庭什麼的。
卻不料隔牆有耳,房東正在竊聽兩人談話。
這個奇葩房東以後再談,總之小豐第二天來請辭卻被伊谷春的氣勢給嚇到,換了個別的借口說是去拿金魚。伊谷春沒批准,讓他晚上一起執行任務,來到了一個工地。
這是處搭建的廢棄工地,但原址也算是個爛尾樓,所以建出來的也相當還原了。
破爛,昏暗,積水的地下漂浮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垃圾袋,浸濕的木頭塊,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東西——這些東西,是曹寶平根據附近幾個垃圾桶還有之前的廢棄空地里,真實翻出來的東西,然後讓道具組放入的。
「青哥,我看他們往上面抹泥...」
「這已經算好了,之前還要慘些。」
葉青對著新趕過來的助理,笑道:「之前的地方,那可是真的廢棄工地,那個污水啊...」
上面是真的臟,遠不止這些東西。
死老鼠,就是真的死老鼠;頭髮,還有各種噁心的東西,葉青堅決拒絕了。
自己花了錢,重建了一處。
又不是沒這個條件,葉青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了,畢竟有了信息差這個東西,知道風口在哪,他是不會缺錢的。也沒有必要為了「百分之百真實性」,來真的搞事情:
畢竟這個工地,也不是劇本里的工地。
段奕宏對此非常感激。
因為他看到最開始的那個地方的第一眼,就皺起了眉。然後跟葉青強調道:「到時候拍的時候,你得包好,小心得尿道炎!」
鄭重其事的樣子,相當好笑。
但的確是這樣。
之前就說過了,段奕宏其實生活里也是很乾凈整潔的一個人。
「來來來,都準備了啊!」
正說著,那邊的導演團隊招呼著要開始了。這場戲演的是辛小豐追捕嫌犯的時候,不小心被水下的鐵絲網卡住了腳,淹沒進水裡,伊谷春拚命救他出來的一場戲,後續他才沒有辭職。
這段戲在電影里不會長,但是拍起來還是相當緊張的:昨天他來試戲的時候,身體的那種下意識反應還是有那麼點虛的。
「3,2,1,action!」
水下的戲是單獨拍的,所以葉青直接一腳踩下去那個空洞,腳卡在裡面,然後死命掙扎。
為了追求真實,他也沒有刻意憋氣,所以那種下意識的舉動反倒有些相當劇烈。水裡的視線,也不是那麼地清晰。
但還是能看見老段游到他身邊,幫著他解開,然後上浮。
「咔!」曹寶平喊了停。
看了回方,又道:「不太行,進水你就有點皺眉,我要你是有點慌亂,蹬兩下腳,意識不到拔不出來后開始皺眉,懂嗎?你要忘記你不會游泳這個事情,不要害怕,有醫生有救生員呢!」
「咔!奕宏這邊,眼神不要太過,焦急要比關切明顯一點。」
「咔!這遍不錯,有點意思了,再多來點就好!」
一遍又一遍,看得剛進來的男人直咋舌。
「哎,以前總感覺他們這些小年輕,又紅,總覺得挺金貴的。」
「他不一樣,還挺好的。」
曹寶平是個挺固執,且守舊的人。
認定了的觀念就很難改變,甚至改口。但這會,他不自覺反倒教訓起了別人:「別總拿你那一套老觀點看人。」
「好,好,那一會,我就放心了。」
郭濤於是,也笑了起來。
...
郭濤,很多人知道第一次他可能是作為石頭爸爸的身份,或者說電影《瘋狂的石頭》。
這部戲里,他演道哥也就是楊自道。
開計程車的那個。
下午,則要拍全片中最重要的一段鏡頭,也是昨兒個葉青擔心的。。
這不是之前任務結束么?
伊谷春借車讓小豐去取小金魚,不過選擇和他一起去。路上談到了當年西隴的案子,一度讓小豐緊張得差點走神引發車禍。伊谷春責備他,卻又意外地發現他用手指捻滅煙頭的事情,而後繼續聊了這個案件。
這讓他下車后也很是心慌,聯繫了道哥。
道哥那邊也是經歷了一場搶劫案,機緣巧合認識了伊谷春的妹妹,總之一番波折,小豐回家看到的卻是因為重傷不敢去醫院,獨自縫針,卻又並沒有好的道哥。
送好友去醫院,扭頭,小女孩尾巴病情又出了問題。之後呢,道哥得知情況后覺得太危險,決定離開廈門。
臨走前,兩人準備送小女孩去寄養家庭...
有些荒涼的路上,周圍雜草叢生。
半人高的絲茅草伸展出碧綠的莖葉,在有些變暗的光線下顯得沾染了些墨色。伴隨著小道上兩人走路,摩擦砂石的聲音。
分外有些寂寥,還有惆悵出來。
葉青抱著孩子,郭濤左手端著金魚缸,右手拿著幾隻氣球,就聽後面的人猶豫著道:「你說,那家人會對她好嗎?」
「他們挺喜歡尾巴的。」郭濤道。
葉青點點頭,但又忍不住垂下眼皮,繼續喃喃道:「捨得給她花錢嗎?」
「會的,他們家條件不錯。」郭濤又答。
「那要花很多錢呢?」
「你神經病啊?」
郭濤一下子就爆發了,帶著不耐煩地,猛地站住了。看著對面一臉唯唯諾諾的樣子,台詞一下子卡住,說不出來:「對不起導演,我卡詞了,能再來一遍嗎?」
這是一段長鏡頭,郭濤剛才一直沒看他,猛地爆發出來,但就是被剛才個眼神一看。
脆弱又無助,到位極了,自然跟劇本里一樣狠話說不出口。
這叫對手演員喂戲喂的好啊。
但猛地來這麼一下子,郭濤是第一天過來就拍這一場戲,肯定是有點差意思——尤其是郭濤真沒想著,這小夥子,倒是能成為他這次演戲的一道坎。
他還以為,會是段奕宏呢。
「行,沒事,再來吧。」
而曹寶平本就沒想著能一次過,所以招呼著,又來一次。
「你神經病啊?」郭濤轉身,嘆了口氣,才慢慢道:「人家是養孩子又不是養錢漏子!」
說著,幾步走到車邊拾掇一陣:「上車。」
葉青在邊上,猶豫著試圖擠出一絲笑意,但又實在調動不起臉上的肌肉:「要不算了阿道。」
像是捨不得,又像是狠不下心。
這下,郭濤再一次惱了:「辛小豐,你別在這跟我婦人之仁!我們這不是為了逃生,你他媽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就別在這跟我說這屁話,上車!」
眼看著眼前的人還是這麼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剛才的心軟,變成了不耐煩。郭濤幾步上前抱走孩子,尾巴被驚醒,詢問著,他呼啦啦上車開啟發動機。
「小爸爸,小爸爸!」
「沒事,沒事,不哭!」
車開動了,葉青像是失了魂一樣,看著車內的小孩,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追著車往前跑。
攝影扛著機器也跟著他跑。
啪嗒啪嗒。
晃動的鏡頭,孩子的哭聲,踉蹌的步伐。他跑了幾步,沒多遠,然後葉青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車前用手扒著車,逼得人家來了個急剎。
「你瘋了!」
郭濤下來就不自覺加了句台詞:「你他媽到底想要幹什麼?」
「對不起,我...」
葉青臉上已經淚流了,手忙腳亂地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努力著想要展示:「你看,你看...」
「這什麼?」
「尾巴的病例,我給那家人的是假的。」
他臉上努力想壓一下,但又忍不住嗚咽著嗓子:「大夫說了,再,再不進行手術,她一年都活不過...」
攝影於是死死的釘著。
捕捉著兩人的動作表情。
下一秒,郭濤轉過身,「啪」地給了一下手上就招呼過去了。
葉青能感受到他用了巧勁,並不算疼。
但就是這麼一刻,他幾乎是順著這股勁就倒了下去,天旋地轉,眼冒金星。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又似乎在嘲弄著辛小豐的一切,他這短短數年的變故,他的救贖,他的故事...
都像是個笑話。
整個畫面也似乎墜落這深深淺淺的草叢裡,一抹墨色爬上了這兩個男人的臉龐。
葉青沒有那句台詞,就是「什麼都別說」。
因為確實,什麼都不要說,就行了。
...
一場戲拍下來,兩人在有些濕漉漉的草地上,躺了好一會。
還是郭濤先起來,拍拍他,葉青才跟著起來,感覺自己身體還有點微微顫抖,伴隨著一種體力耗盡的感覺。
「怎麼樣,還行嗎?」
曹寶平即使再鐵石心腸,這會也得過來關心兩句,問:「沒事吧?要不再休息一下,喝點水。」
「呼...」葉青也長吐一口氣,這種情緒大爆發的戲他不是第一次演。在《我不是葯神》裡帶著黃毛去醫院的時候,就演過,但那時候他自己都覺著不太相信。
這一次,他覺得至少那一下之後...
他肯定信了。
代價就是,哪怕是用了情感替代,但是這個情感的輸出一點都不會少,激烈的很。
所以這會葉青才道:「沒事,沒事。」
「真沒事?」曹寶平問。
「嗯。」
那邊,段奕宏也晃晃悠悠走過來,道:「行了,挺好的。」
他基本上有戲沒戲,都跟著組。
也很知道這場戲。
郭濤演的道哥是最後知道的,但是葉青飾演的辛小豐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會一開始就有些黯然,發抖,到最後崩塌。
表面上他全程都沒有爆發,極致的內斂。
最大的點,還是郭濤招呼那一下。
但是其實最精彩的,反倒是安靜的葉青——前面的狀態,他整個人微小的細節動作,眼神閃躲,包括聲音里的故事。
這場戲要成立,就基本葉青一個人撐著。
遠比情緒大爆炸的宣洩難多了,所以郭濤這種老演員第一次都接不上台詞。而第二次兩人一連串地下來,才能摧枯拉朽地把這個三人的逃往故事,終於推到了無處可逃。
他們放不下尾巴。
或者說,三人心裡的支撐就是...
尾巴要過的好。
但就在這麼臨門一腳的時候失敗了,還是以一種開玩笑的方式,強大的挫敗感迎面撲來。
這不僅僅是尾巴有沒有病這麼簡單,因為三人從不認為尾巴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她應該充滿希望,擁有美好的明天,而不是像他們這種沒有未來的人。
可命運的玩笑這種東西,在電影里出現無數次,每次都讓人有不同的痛心。
電影到這裡,過了三分之一。
但其實整個一切故事,從這點開始,加快進行,高速駛向終點。就像是一個塑料袋破開了一個口子,水流湧出,把那個口子越撕越大,然後很快只剩下一層薄膜在風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