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橫街北,昔日熱鬧的立政殿,如今門可羅雀。
朱漆大門前,僅有一位梳著螺髻、外罩暗綠色紗衣的老年宮婦在門外駐足,雙手奉著一卷明黃色的玉軸詔書。她從辰時起身,一直徘徊到了如今夕陽西斜的時辰,終是叩響了立政殿的朱門。
「李大娘,怎麼是您?」朱門緩緩開啟,來迎的侍人一見來人,眸間霎時亮了起來,忙攙扶著她走入殿內,「您老今日怎生得閑,來了我們立政殿?難道是陛下她終於想起了君后,想要召見我們君后不成?」
那侍人小心翼翼地賠著笑,生恐招待不周。毋怪他殷勤,只因這李大娘乃是當今聖上的親信,從潛邸時便為聖上趕馬駕車,大半輩子忠心耿耿,頗得聖上敬重。如今她年逾花甲,因她年老,可以不用在乎男女[1]之大防,聖上特詔她入宮養老,偶爾也會讓她監管後宮中事。
可李大娘只是一語不發,面上汗顏地跟在侍人身後,步履蹣跚地邁入了正殿。隔著重簾,李大娘微微抬首,看著幔紗后斜倚熏籠的身影,不禁面露難色。
「何事?」熏籠上的男子見她久不開口,於是輕啟朱唇,徐徐問道。他微微垂眸,眼尾稍向上翹,長睫垂下的陰影處,恰有一顆針尖大的朱痣,縱是神情靡廢,也頗有幾分猶存的風韻,擋不住渾然天成的媚意。
「君后,小公主已經送到了側君那裡。」遲疑半晌,李大娘面上已是涔涔冷汗,她將手中的玉軸詔書奉上,拱手道,「陛下吩咐,以後小公主的一應事項都交由側君處置,您不必再管了。」
一時四下無言,整個立政殿驟然靜下來,像是萬事萬物都凝滯了,唯有几案上擺著的檀香爐上一縷香煙裊裊升起,不知憂愁地向上飄動著。
沒有預想中的雷霆震怒,斜倚在熏籠上的男子只是打開了玉軸詔書略掃了幾眼,便失魂落魄地應了一聲,強撐著回道:「知道了,下去罷。」
李大娘既驚又愧地略向上探了一眼,隔著幔紗卻一無所獲,她顫巍巍地跪下道:「老嫗無話可說,只覺愧對君后。君后若是怨恨,就怨恨老嫗罷,只是……還請不要怪罪陛下,陛下所做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說罷,她緩緩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出立政殿。
幔紗之內,陸修聽到這荒謬可笑的話,倏地站起身來,將手中那道明黃色的玉軸詔書直接摔下殿去。
侍人拾起散落在地的玉軸詔書,驚慌失措地看著上首處的君后,道:「君后,這可是陛下的聖旨……」
陸修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冷冷地道:「抱走公主算是什麼本事?有本事,就讓她廢了我!」
那侍人嚇得再不敢吱聲。
「都下去!」陸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揮手遣散宮人。
待宮人恭敬而畏懼地插上宮鎖,行禮退下后,陸修臉上便再也綳不住了,泛紅的眼框怔怔地凝視遠方,一眨眼便滾下一滴淚,洇濕了垂下的一縷如墨般的碎發。
他早已失寵,在這寂寥深宮中,唯一的念想便是這個親生女兒——可現在,就連這唯一的希冀也要被殘忍地奪去了。
陸修愴然一笑,絕望地闔上了雙眼,卻又似是憶起了什麼,再又不甘心地睜開眼來,修長的五指從懷內胸口處掏出了一枚成色上佳的羊脂玉佩,只緊緊地攥著它一言不發。
那玉佩被雕琢成五裂楓葉的形狀,觸手生溫,包漿厚實,用一根羅纓綴飾,正面臨仿著楓葉的脈絡走勢,反面刻畫著綿綿不絕的雲紋,只是最右側一裂楓葉有過磕碰的痕迹,碎成了幾小塊,雖用金細細補了,卻仍舊顯得不倫不類。
曾經有一個女孩忽閃著琥珀色的鹿眸,興高采烈地將這枚玉佩塞到他手中,對他說:「陸將軍,姜某無以為報,只能送你塊我們金陵特產的楓玉佩,你可不要嫌棄啊。」
可惜後來這個女孩成為了他的妻主,漸漸成人,也漸漸與他疏遠,一直疏遠成如今這般的表面夫妻,疏遠到他每年只能在大祭上才能遠遠地看她一眼。
他靜默地瞧著手中的玉,再欲說話時,已半是哽咽。
他想說,他這輩子是不是選錯了?
猶記得十六年前,他率領江南軍,剛剛取得了嶺南之捷,預備封為雲麾將軍。那時他才二十四歲,年少氣盛,從受封大典的高台向下俯視,只見了姜洛一眼,便淪陷了。
所以後來,當姜洛一雙素手環上他的腰時,陸修便半推半就,很輕易地把身體交給她了。他以為那是她們關係的開始,回想起來,從這一輕浮舉動開始這段關係就開始倒計時了。
為了妻主,他可以忍受高門綺戶的禮儀規矩,可以脫下銀輝鐵甲,為妻主洗手作羹湯,可是一場陰謀卻始料未及地發生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十數年,但那場端午踏青宴上的一切都彷彿歷歷在目——曲水流觴的宴會之上,他只喝了一杯竹葉青便醉暈過去,再次醒來時頭痛欲裂,竟發現自己睡在了西郊慈恩寺偏舍的齋榻上,而且自己衣衫半褪,榻旁還睡著一陌生女子。
「陸將軍,你們軍營出身的男子都是如此淫|亂不堪么?」他永遠也忘不了妻主這聲冰冷的問句,讓人從心底里滲著寒意。
從那以後,妻主便只生疏而又客氣地稱他為「陸將軍」,再也未去過他的屋內了。
他當然也為自己辯解,尋找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恰在此時,一場大火將舊王朝燒個乾淨,上京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正值改朝換代的亂世,世人都在汲汲求生,誰又能同時顧及這一副小兒女情態呢?
他想,等到料理完這些凡塵俗務,就去向妻主解釋。
當他起兵反叛,擁妻為帝,為新周立下汗馬功勞,可紫宸宮上首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卻只是冷冷淡淡地道:「陸將軍,以後你我以龍首渠為界,互不相見,兩相安好。無論你做什麼,朕都絕不多加干涉、打擾,權只當做看不見。」
那一刻,他才知道一切都晚了。那些沒有立刻解開的心結,像是一把經年生鏽的銅鎖,就算插進鑰匙也不能再打開了。
他花了畢生心血教養、侍奉著自己的妻主,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最終確實成就了一代英主,卻也把自己困鎖在這華耀而又冰冷的立政殿中,斷絕恩寵,獨守空閣,除了表面的尊貴體面什麼都沒有。
陸修絕望地闔上了眼,心臟一抽一抽地悸痛著,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從他起兵反叛開始就錯了,他冒了天下之大不韙,帶頭弒君,一劍了結了氣息奄奄的舊周君主,也正因為如此,從此他便成了一代妖后的代名詞,被言官指著鼻子罵,被世人嗤之以鼻;或許從他嫁給姜洛時便錯了,他不過是個軍營出身、略有姿色的男子,年紀比姜洛大了那麼多,年長失寵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他卻一直被沖昏頭腦,肖想著她;或許從他出生起便錯了,一個幼年失怙[2]、也無姊妹幫襯的男孩子,從生下來便沒有幾條路可以走,左不過是給人家做小、賣去窯子,或是去軍營,這世間哪裡有他的容身之處呢?
他終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靜默地躺在朱綺綉榻上,一雙狹長上挑的狐狸眼緊緊閉著,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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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再次有了意識,春日暖陽斜照在他的臉上,即使合著眼睛,都能感受到光的炫目燦烈。他一隻手下意識地擋在雙眼前,阻擋刺目的光亮,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摸索著懷中,卻沒有找尋到那塊他常戴著的楓玉佩,身上的衣料彷彿也粗糙得硌手,並不是皇宮中常見的絲綢寢衣。
他終於睜開眼睛,只見迎目便是油布製成的軍營大帳,泛著淡淡的黃色,似乎在風雨中吹打了很久。周圍恍如雪洞一般,並無任何瓶盤擺設,只是略有幾本兵書擺在書架上,書架旁還有個長半丈的落兵台,上面插放著長|槍、大斧、棍棒等長武器,讓人覺得既陌生又有幾分熟悉。
這裡不像是皇宮,可為何他竟覺得熟悉至此呢?這到底是哪裡呢?
他像往常一般,富有磁性的嗓音沉沉地問:「陛下呢?」
他慣常獨寢,在睡前便屏退眾人,讓他們在不遠處候侍。一般只要他喚一聲,宮人便會從角落四處現身。
這次也不例外,一位矯健高大的男子從側處走上前來,只是他身上穿得卻不是青灰色的宮服,而是一身齊整的銀輝鐵甲,他先是抱拳,才恭敬回道:「將軍,您起了?您才回到上京,怎麼不多休息幾日,便急著去尋陛下呢?」
上京?
上京不是早就在一場大火中湮滅,隨著舊周王朝一同傾覆了么?為什麼陛下會平白無故去那裡呢?
陸修這才抬起頭來認真看向面前之人,卻在看清對方容貌后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粗眉細眼,鷹鼻方額——這張臉無比熟悉,是他在軍中的心腹沈四。
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陸修一雙狐狸眼本是狹長,卻硬生生瞪得睜圓,他清晰地記得,沈四死在了討伐舊周的最後一場戰役中,還是他親自操辦的喪事,也是他親手將遺物交給了沈四泣不成聲的幼妹。
沈四面色露出半分疑惑,問道:「將軍,怎麼了?」
陸修俯身,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黑色勁服,迴避著沈四的視線,低垂著頭看不清楚情緒,纖長的睫毛卻不可自抑地輕顫著,許久才應道:「沒什麼,知道了。」
他這才意識到,方才他們說的「陛下」可能不是同一個人。
他說的是新周的開國之君姜洛,而沈四說的是舊周的最後一任君主周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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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世界未解之謎——上輩子姜洛能當皇帝,究竟是實力強,還是運氣好?
陸修:都是我教得好。
姜洛: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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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男女:周朝以後為尊,習慣把尊貴的一方放在後邊。
[2]失怙:本意為失去憑仗、倚靠,在這裡與一般用法不同,指失去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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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文】團寵美人有馬甲
作者:王雪羽
文案:
一句話總結就是【偷偷做喜歡的事,不自知地撩喜歡的人,一不小心功成名就、幸福甜蜜】
「佛系錦鯉」施知鳶,才冠汴梁,美如謫仙,盛名得比太師之女的身份還耀眼,上至天子百官,下至文人市井全寵她。
她卻慵慵懶懶,吃喝玩樂,萬事全隨緣。
長輩都以為她乖巧文靜。
反派也以為她軟糯好欺。
實際上……
「嗯,我很乖。」施知鳶藏起身後美輪美奐的心愛邪物——奇技淫巧,以及做其的材料,甜甜的笑。
聽說,那些前腳惹到她在意事的人,後腳就遭了殃,氣急敗壞地找是誰幹的。
施知鳶正吃著剛創新出來的美味點心,悠哉悠哉,「我沒幹啥,只是說了幾句話。」
幾句話而已,不過是直戳要害,宰人與無形。
至於日後的,傳說中的「造物神仙」,左右朝局的「神運算元」。
施知鳶:噓,馬甲需要愛護。
但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套路。
一次捂馬甲的逃跑,她撞上個冷峻貴公子。
對上那張臉,施知鳶看的目不轉睛,脫口而出,「你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商安歌見是她,收斂起戾氣,眼眸隱隱輕彎,溫柔如漣漪。
「美人怎麼看著不開心?沒事,跟我說,我保護你。」施知鳶放柔聲音。
商安歌乖巧點頭,「好。」
聽說施知鳶名花有主,她的追求者們全提刀趕來,卻在看清來人後,刀掉地上,膝蓋也跪地上。
「……安王爺!」
面對著戰無不勝,權傾朝野的閻王,瑟瑟發抖。
反派更嚎啕大哭,「安王爺不是施知鳶爹的死對頭嗎?怎麼都護著她?!之前就坑不到她,現在……改抱大腿來得及嗎?」
施知鳶疑惑地看眾人,「發生什麼?我溫柔的美人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狂搖頭,不敢說。
「美人」商安歌收回看他們的暴戾兇狠,轉眸看向她時,只余乖巧良善。
#商安歌:不好意思,我也有馬甲#
再說下書名《團寵美人有馬甲》,省的大家回去找了,哈哈。